盧修斯所指的地方,是巨畫中一個赤裸著上身的男孩,眼神驚恐,張大嘴巴,恍若被某種痛苦所掠。
他向上伸著手,似乎渴望得到救贖。
顯然,這就是盧修斯所說的被魔鬼糾繞的孩子。
在他的身后應該是他的父親,他牢牢地抓住男孩的身體,仿佛怕他一不小心就跑掉,又或者做出什么瀆神之事。
男孩的身側有一個美麗的少女,用手指著他的咽喉。
面前則是一個豐滿的少婦單腿跪在地上,用手指著他的心臟。
“有什么不對的地方嗎?”陳墨問。
他又沒有看過真跡,怎么可能知道哪里不對。
盧修斯指得更靠近一些,靠近到男孩的影子邊,他父親的腳背上。
陳墨看得更仔細,發(fā)現(xiàn)是一灘紅色的涂跡。
“是血。男孩的手腕在淌血。”盧修斯說。
陳墨看了看,問:“你是怎么看到手腕的,我明明只能看到手背?!?p> 盧修斯不滿地看了他一眼,說道:“藝術家總是需要一些想象?!?p> “好吧,但這又有什么問題?按照你說的故事,這個男孩被魔鬼所侵擾,那么淌一點血不是正常的么?”陳墨說。
“不是的,按照經(jīng)典,在男孩引起基督注意的第一時刻,他就已經(jīng)被治愈,在拉斐爾的真跡中,就沒有這一血跡?!北R修斯肯定地說。
“那又能說明什么呢?為何會引起你的厭惡?抱歉,我只是個門外漢?!标惸t遜地問道。
盧修斯?jié)M意地點點頭,他開始覺得陳墨順眼起來,他也有表達欲,但平時他可懶得講述這些,不過有人付錢就不同了。
他解釋道:“在這類宗教油畫中,對血的描繪是十分克制的,即使是《耶穌受難》,他的身上也只有胸口下方有一劃淡淡的血痕,而事實上,耶穌應該血跡斑斑。而且,流血者應當是畫面故事的主角,否則就會吸引觀者過多的注意。”
“是么?”陳墨有些懷疑,如果不是特別仔細地看,他覺得自己并不會在到那灘血上留下過多的注意。
盧修斯說道:“這是一種潛移默化的,并不在有意識的層面……算了,說了你也不懂,你沒有看過真跡,不明白那種構圖的完美,在那幅真跡上,無論你看圖的哪個部分,最后的注意力都會被集中在耶穌身上。恩尼斯特破壞了這種完美,而且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是他的擅自妄為還是怎樣,但在我看來,這是一種愚蠢的行為。”
他顯得有些激動,對成名畫家也不憚于橫加指責。
陳墨對繪畫的理論聽得一知半解,但有一點至少聽懂。
不管怎樣,恩尼斯特加上的這點血,應該是特殊的。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心中疑惑重重,卻也難以得到解答,而且不知不覺,在這個展廳呆的時間也有些久了。
他觀察左右,將這幅畫的位置牢記在心,然后對盧修斯說道:“我們去下個展廳吧。”
他仍未忘了此行的目的。
盧修斯咂咂嘴,似乎意猶未盡,但雇主既然已經(jīng)提出要求,他也沒理由抓著人灌輸他那些知識。
于是,他又領著陳墨來到畫廊北翼,陳墨隨意逛了一下,就沒有了興趣。
因為這里展出的多是些人文風景畫,肖像只有寥寥幾幅。
站了一會兒,他又叫上盧修斯一起轉去東翼。
東翼的畫作與其他兩個展廳尤為不同,前面兩個展廳的畫作,無論是人物畫還是風景畫,往往都描繪得十分細膩和真實。
而東翼卻并非如此,其筆調和風格大多是粗獷和模糊的,即使是陳墨也能看出這一點。
他站在展廳門口一幅花里胡哨的大團涂鴉前,問盧修斯:“這就是象征主義?”
盧修斯點了點頭,對陳墨的反應并不吃驚,一般而言,沒有藝術基礎的外行人的確很難欣賞象征主義畫作。
陳墨得到回應,心中抱有的對在此處找到瑟曦的希望又淡去不少。
他看過瑟曦變成的油畫,那是相當細膩的,甚至讓人感覺那就是活的,很難想象她會藏在這一波模糊扭曲的,有些甚至連陰影都沒有的顏料里。
但他還是決定逛一逛,倒不是出于希望,而是因為少逛一個展廳總覺得缺了什么。
“有什么值得看的作品嗎?”他問盧修斯。
“你其實不必強行讓自己喜歡,象征主義就是這樣,喜歡的人特別喜歡,討厭的人特別討厭?!北R修斯說。
“我只是想多看看,增長見識罷了。那一枚英鎊,應該值得你為我花這些時間吧?!标惸沉怂谎?,似乎看出他的不耐。
盧修斯只好無可奈何地說:“好吧,我想想。”
他略微思忖了一兩秒鐘,就對陳墨說道:“跟我來,我?guī)闳タ次业淖類??!?p> 他領著陳墨來到一幅畫前,這幅畫的周圍已經(jīng)聚了幾個人,故作正經(jīng)地欣賞畫作。
盧修斯介紹道:“這幅是夏凡諾的《海邊的年輕女孩》,雖然屬于象征主義,但還是描繪得很清晰的,當然,更重要的是,任何人都會喜歡它?!?p> 陳墨看向畫作,立刻就明白這幅畫為什么招人喜歡。
畫中描繪了三位少女的三種美麗姿態(tài),而她們的上半身都是裸著的。
盧修斯口中的夏凡諾顯然技藝非凡,他所描繪的身體曲線的確充滿動人的魅力,又賦予了象征主義的朦朧感,體現(xiàn)出一種神秘的靜美之感,有一種獨特的吸引力。
陳墨也忍不住多瞅了幾眼。
看來象征主義也不是沒有好看的東西的嘛。
不過,他還記得自己是要來干什么的,正打算讓盧修斯帶他多看幾幅,卻聽盧修斯站在畫前說道:“啊,真是完美!我的最愛,我的夢中情人。如果她能從畫里走出來,我寧可自己的壽命被死神剪掉一半?!?p> 他看的正是三位少女中唯一一位描繪了正面的。
“喂。”陳墨叫了他一下。
“干什么?”盧修斯戀戀不舍地收回目光,不滿地問。
“去看看別的?!标惸f。
“如果連這樣的美麗都無法打動你的話,那我也不知道你會喜歡看什么了。其實你可以隨便轉轉不是么?你又不是來學習的?!北R修斯無奈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