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窗邊

　　陳墨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見證了自己的死亡，以一種突發(fā)腦溢血的形式。

　　一些菌菇和蠕蟲從他尸體里增長出來，如正膨大的囊球。

　　爆開，穢物濺到地面、桌子、以及筆記本電腦的屏幕上。

　　房間里，徒留一堆如沼池般的爛泥。

　　腐臭溢散而出，如團(tuán)聚的魔鬼虛影。

　　“你喜歡這個死法么？”

　　“當(dāng)然不喜歡?！?p>　　這不是一個好死法，他一邊這么想著，一邊從夢中醒來。

　　他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多蘿西等人并未在身邊。

　　活動了下脖子，扭頭一看，卻見她和瑟曦一起，搬了兩張凳子坐在窗前。

　　門和窗都在發(fā)出顫抖的聲音，如鷹鳴一般的風(fēng)嘯從縫里穿進(jìn)來。

　　感覺上，整座石屋都被風(fēng)包裹著，地基安在，卻好像馬上要飄飛到空中。

　　于是，那夢就被陳墨拋到腦后。

　　經(jīng)過一場睡眠，他似乎康復(fù)了一些，手臂勉強(qiáng)可以活動，便嘗試著支撐坐起。

　　但支撐到一半，就陡然失去了力量，幸而他是靠著墻壁，而且失去力氣并不意味著骨頭也跟著變軟，靠結(jié)構(gòu)也是能支棱的。

　　理所當(dāng)然，他發(fā)出了一些動靜，而這些動靜，自然引起正睹目窗外的兩人的注意。

　　“克斯默，你醒了！”多蘿西驚喜地說道。

　　她站起身，快步走過來，讓陳墨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幫忙將他扶起。

　　“謝謝?！标惸f道，“你們在看什么？”

　　“天空，氣象，風(fēng)?！倍嗵}西答道，“亂成一團(tuán)糟?！?p>　　陳墨伸長脖子，張望了一下，但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零星的一點(diǎn)，而且由于光在玻璃上的反射，也不甚清楚。

　　“能扶我過去么？”他說道，“我也想看看。”

　　“好的。”多蘿西欣然答應(yīng)。

　　陳墨慢慢蜷縮雙腿，在多蘿西的幫扶下站立起來，盡管如此，卻還是有點(diǎn)趔跌。

　　這令他想起前世，他那衰老到極致的奶奶，那時她站立已經(jīng)不能離開支架，連坐下都需要讓人幫忙，否則就會摔倒，骨頭就會斷裂。

　　而且，能夠想象到的，她的肌肉會愈發(fā)萎縮，情況會變得越來越糟，若是運(yùn)氣好一些，或許能在徹底失去活動能力前先行安眠。

　　相比之下，他現(xiàn)在倒是要好上許多，至少骨架還足夠結(jié)實(shí)，在觸目可及的未來，也會肉眼可見地快速好起。

　　一瞬之間，思緒如電，竟想過許多，但其實(shí)還只是站立在原地。

　　多蘿西扶著他慢慢走到窗前，讓他在她的凳子上坐下，確定穩(wěn)固后，然后又去找別的能夠坐的東西。

　　陳墨身體前傾，手臂支在大腿上，頭又支在手臂上，以結(jié)構(gòu)來支撐身體不倒。

　　瑟曦就坐在旁邊，陳墨說道：“抱歉，昏過去了。”

　　“埃斯特生氣了。”瑟曦說道。

　　“你呢？”陳墨問道。

　　“生氣?！彼鸬?。

　　“但看不出來?！?p>　　“看得出來的生氣，不是冬。”

　　陳墨不由沉吟。

　　“你似乎是在說，埃斯特不是冬之修習(xí)者。”他試探道。

　　瑟曦瞥了他一眼，說道：“他以前是，但現(xiàn)在變得不那么純粹。”

　　“變節(jié)？”他吐出一個嚴(yán)重的詞匯。

　　瑟曦?fù)u搖頭，說道：“純粹的冬，已經(jīng)不足用?！?p>　　“不足用？”他疑惑道。

　　“若是足用，就只會有挽歌兒，而不會有瑟曦?！?p>　　說到此處，她眼中閃過一絲憂郁。

　　此時多蘿西搬著一些木頭走過來。

　　木頭上都是毛刺，坐著不會舒服。

　　“沒凳子了？”陳墨問道。

　　“沒有了?！倍嗵}西可惜地說道。

　　陳墨想了想，說道：“把被子拿過來墊著吧?！?p>　　“嗯。”多蘿西點(diǎn)頭道。

　　于是，她又去搬。

　　陳墨對瑟曦說道：“你似乎不覺得幸運(yùn)。”

　　“沒什么幸運(yùn)的?！鄙卣f道，“我在報(bào)紙上看到過一則報(bào)道，說是有一個劫匪入室搶劫，當(dāng)時女主人在家。劫匪拿著刀，本想殺了她，但見她好看，就發(fā)生了關(guān)系。事后，那位女主人很慶幸自己沒被殺死。”

　　“當(dāng)事情變得很糟，稍微好一點(diǎn)就值得慶幸?！标惸f道。

　　“沒錯?！鄙卣f道，“但她本來應(yīng)該就是安全的，不是么？”

　　陳墨思索片刻，說道：“是的。”

　　這時，多蘿西已經(jīng)把被子抱過來，簡單折疊，墊在木頭上。

　　她試著坐了一下，高興地說道：“挺舒服的。比凳子還要棒。”

　　她問陳墨道：“要不要換到這里坐？”

　　陳墨露出一絲笑容，搖了搖頭，說道：“不了，你坐吧?！?p>　　“嗯?！倍嗵}西坐下。

　　瑟曦眼睛里閃過一絲羨慕之色。

　　兩人不再說話。

　　于是陳墨看向窗外，即使是在和瑟曦聊天的時候，注意力都集中在話里，但用余光，也能看到那不尋常的氣候。

　　是如狂龍一般的肉眼可見的暴風(fēng)。

　　所過之處，倒伏一片的暴風(fēng)。

　　按理說是無形的，但飛在天空中的雜物勾勒出它的軀體。

　　折斷的樹枝是肋骨，旋轉(zhuǎn)纏繞的葉片是龍鱗。

　　席卷的巨聲是龍?jiān)谂叵?p>　　而在遠(yuǎn)處，南邊，也就是倫敦城的方向，是一道如天柱般的颶風(fēng)。

　　“我開始相信，世界是狂暴的?！薄鄙卣f道。

　　“嗯?！标惸c(diǎn)頭。

　　多蘿西表示聽不懂，但她并不詢問。

　　她并不像陳墨那般喜歡深究。

　　至少不急于一時。

　　她認(rèn)為更重要的，是保護(hù)此時此刻的心情。

　　“這風(fēng)是怎么回事？”陳墨問道，“這里不會有這樣的風(fēng)?！?p>　　倫敦全年溫和濕潤，正因如此才會積聚起籠城的煙霧，而這場風(fēng)，簡直要把這里累積的一百多年的煙霧都吹散。

　　可以想到，待這場風(fēng)暴過去，迎接倫敦的是前所未有的晴日。

　　這不尋常的天氣令他很容易聯(lián)想到自己的儀式，他晉升時，就會有霜降。

　　“另一場晉升？”他問道。

　　“不是的，一般的晉升，鬧不出這般大的動靜?！鄙乜粗巴?，搖了搖頭，說道，“而不一般的晉升，如你那般就已經(jīng)是罕見的了。”

　　陳墨正想問那是什么，但瑟曦已經(jīng)繼續(xù)說道：“但應(yīng)該也是儀式，只是顯然，這樣的大動靜，明顯帶有斗爭的性質(zh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