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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風水云

第四章 誅殺

流風水云 泛波鷗 3878 2022-08-17 10:53:17

  天和七年,陰云密布,天空仿若深海,只透下幾縷散光。

  宦官何泉邁著細碎的步子前去內(nèi)殿,今天他要做一件大事,每當想到這件事將會在不久后發(fā)生時,總是禁不住的手發(fā)抖。加之他本就生性膽怯,走起路來更加慌張,好不容易才來到太極殿,發(fā)現(xiàn)宇文邕正在卷文書。

  “來的正好。”宇文邕看到何泉,隨手將御刀遞給他。

  “陛下這是……何意?”何泉內(nèi)心產(chǎn)生不安感。

  “最近叱奴太后飲酒過度,有損身體,朕寫了一篇酒誥,一會大冢宰會來,到時朕和會大冢宰去太后處,讓大冢宰代替朕朗讀酒誥,以勸太后節(jié)制?!庇钗溺叽藭r的話音突然壓低,“到時朕尋機制伏住大冢宰,你只需要拿御刀刺他即可?!?p>  一聽到這些,何泉顫抖得愈發(fā)厲害,手上的御刀也在不斷搖晃,宇文邕看他這樣子,不禁蹙眉。

  “無須害怕。”宇文邕說道,“不止你我二人參與行動。”

  話雖如此,但何泉也只是表面平靜,內(nèi)心還是無比慌張。就算宇文邕已經(jīng)在暗地里表現(xiàn)出誅殺宇文護的意圖,自己也做了不少心理準備,但畢竟要刺殺的對象是一手遮天的大冢宰宇文護,平日里自己連宇文護的正臉都不敢看,更何況是拿刀去刺他。

  正內(nèi)心掙扎間,門外逐漸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們知道是誰來了,宇文邕將酒誥卷起站在門口迎接,何泉也連忙揣起御刀,藏在袖子里。不多時,邁著沉重腳步、名為宇文護的身影便來到面前。

  “臣下來遲,陛下恕罪。”宇文護欠身道。

  “無妨,大冢宰事務繁多,朕非常理解?!庇钗溺叻銎鹩钗淖o。

  “陛下今日召臣下前來,莫非要當面追責臣下的護衛(wèi)不力之責嗎?”

  “哈哈,大冢宰說笑了,大冢宰平日待朕厚重,朕怎會因意外之災而降罪于大冢宰呢?只是近來太后飲酒過度,身體抱恙,朕意圖勸其節(jié)制,但太后不聽,朕對此有些擔憂,卻又無計可施,因此特請大冢宰隨朕一起,前去勸誡太后?!?p>  “陛下所言甚是,貴為大周太后,應當注重保重身體。只是臣下常年在外,不便進入大內(nèi),與太后不常見面,或許效果并不明顯?!?p>  “大冢宰不必多慮,有朕陪同,宮人不會多說什么。況且太后平日也多次念叨大冢宰,相信你可以做到。”宇文邕一邊說,一邊從袖子里拿出酒誥,“另外,朕方才親書酒誥一份,不過太后乃朕之生母,不好過多勸諫,因此朕希望大冢宰彼時能代朕為太后誦讀酒誥,以達到規(guī)勸效果?!?p>  話到這份上,宇文護也只能接過宇文邕手中的酒誥,做好前去大內(nèi)勸諫太后得準備。臨行前,他大致瀏覽一遍酒誥的內(nèi)容,卻發(fā)現(xiàn)其中不少生僻字詞和繞彎話語,著實令人不解,勸諫之詞寫得如此拗口,當真能短時間內(nèi)誦讀出來么?

  宇文護還沒看全,就被宇文邕扶著前去大內(nèi)。

  此時北宮珩隱蔽在太后所居深宮的上方,此次參與行動的不止有他,還有藏在太后屋內(nèi)屏風之后的衛(wèi)王宇文直,以及部分接到命令絞殺宇文護隨從護衛(wèi)的‘凪’組織成員,不過除了北宮珩和宇文直之外的其他人并不了解整個計劃,只知聽命而動。北宮珩和宇文邕約定好,他先和其他‘凪’組織成員絞殺宇文護的侍衛(wèi),之后如若宇文邕將笏板扔出門外,就立刻闖入宮中斬殺宇文護。

  片刻后,宇文邕和宇文護一行人來到太后宮中,宇文護的隨身侍從和護衛(wèi)被攔在宮門外,只有宇文護、宇文邕和何泉三人前去。路上沉悶而安靜,天空灰蒙且低沉,像是要下大雨一樣。

  “方才朕看大冢宰通讀酒誥,想必對其中內(nèi)容理解深刻吧。”宇文邕問道。

  “陛下文采飛揚,臣下愚昧,只能大概理解,無法具體揣測?!庇钗淖o回道。

  “無妨,只要大冢宰能夠理解,那它就是合適的酒誥了。”

  不出多時,他們很快就抵達叱奴太后的居所,這里溫馨又莊重,屋內(nèi)的椒香沁人心脾,林立的屏風彰顯神秘,圍簾淡雅,案幾厚重,一切都帶著古樸氣息,淡淡的酒香也在空氣中揮灑。就在此時,接到宮人通報的叱奴太后從帷帳后緩緩踱步而出,宇文邕和宇文護等人連忙行禮。

  “兒臣給母后請安,母后近來無恙否?”宇文邕請安道。

  “身子倒是無礙,只是宮內(nèi)的酒器有些損壞,不便使用,改日給哀家再換一披來吧?!边撑笳f道,隨后注意到宇文邕旁邊的宇文護,“未曾想大冢宰也來了,真是好久不見啊?!?p>  “見過太后。”宇文護作揖道。

  “母后近來飲酒還是節(jié)制為好,酒物傷身,況且母后年事已高,不便暢飲?!?p>  “酒物而已,又不是山間猛獸,哀家只是用來調(diào)養(yǎng)身體,無需過慮。”

  “萬萬不可啊母后,飲酒最為傷神害體,不可過度。今日兒臣親書酒誥,特請大冢宰為太后誦讀,以彰飲酒之害?!?p>  “哀家不想聽這些叨擾人的東西。”叱奴太后蹙眉道。

  “大冢宰一片心意,母后還是聽些吧。”

  “那好吧,聽些也無妨,不過可別太長時候,哀家可撐不住這么久的勸諫?!?p>  然而此時宇文護拿著酒誥卻有些猶豫,似乎是在琢磨酒誥上的生僻字詞。

  “大冢宰無須顧慮過多,只需誦讀就好?!庇钗溺哒f道。

  “臣下遵旨?!?p>  聽到這話,宇文護也只能硬著頭皮誦讀酒誥,盡管自己不算博聞多識,但也自少時通覽古書,然而酒誥中生僻字詞極多,令他眼花繚亂、頭腦遲鈍。過段時間,宇文護突然看到一字,此字寫極小,且單獨成行,仔細一看,卻是“凪”字。

  宇文護有些詫異,他感覺這個字有些熟悉,不經(jīng)意間,頭腦突然驚惶起來:宇文覺創(chuàng)建的武士組織名稱!?

  宇文護剛意識到不對勁,緊接著后頸處就傳來痛感,還沒來及回頭看,就再次被宇文邕用笏板重擊后腦勺,隨后倒地不起。原來宇文邕的計劃是故意在酒誥中添加不少生僻字,趁宇文護糾結(jié)讀法時用笏板將拍其擊倒。

  完成一系列動作后,宇文邕吩咐宮人保護叱奴太后,同時朝著何泉大喊:

  “何泉,快拿御刀刺他!”

  躲在角落里的何泉聽到宇文邕的喊聲后,慌忙拔刀刺向宇文護,但由于極度的緊張害怕,他哆嗦著用刀刺了好幾下都沒刺中要害,反倒被反應過來的宇文護一掌擊倒。宇文護掙扎著爬起來搶過御刀扔出窗外,召喚外面的侍衛(wèi),但卻遲遲沒有回音。

  “不出意外的話,你的侍衛(wèi)已經(jīng)被已經(jīng)被“凪”的武士盡數(shù)斬殺?!庇钗溺咴谝慌杂挠恼f道。

  事實也確實如此,早在宇文邕和宇文護等人進入宮中不久,北宮珩便聯(lián)合其他隊友絞殺宇文護的侍衛(wèi),不到一刻鐘,在場所有宇文護的侍從和護衛(wèi)悉數(shù)斃命?!罢媸菦]有想到啊,宇文邕,我還是低估你了?!庇钗淖o冷冷道。

  “自你違背先父文帝的遺囑,殺死朕的兩位兄長開始,你就該料到這一天?!?p>  “本以為隨著時間推移,你會開竅,結(jié)果還是在糾結(jié)這些舊事?!?p>  “舊事不決,哪能有新的未來,做好準備吧,以后的今天朕會給你上點薄禮?!?p>  宇文邕不再多說,隨后一拍屏風,接到指令的宇文直從屏風后沖出,拔出短刀朝著宇文護殺去。然而宇文護已經(jīng)在此時抽出腰中的長劍,只在瞬息間便一下?lián)踝∮钗闹钡拇虛?,盡管近年來作戰(zhàn)戰(zhàn)績不佳,但久經(jīng)沙場的宇文護也并非如此脆弱,沒怎么有戰(zhàn)斗經(jīng)驗的宇文直逐漸有些體力不支。

  宇文邕見狀趕緊將笏板扔出窗外通知北宮珩,與此同時他發(fā)現(xiàn)宇文護的劍上開始綻放紫光,那是發(fā)動兵氣的前兆。

  “是兵氣!六弟快閃開!”

  宇文邕朝著宇文直大喊,說時遲那時快,宇文護在瞬間發(fā)動“月”宿兵氣,強大的氣場直接將宇文直彈開數(shù)米,直直摔在屏風上,隨后滾落在地動彈不得。宇文邕剛想讓何泉將宇文直拖到這邊,卻發(fā)現(xiàn)宇文護已經(jīng)閃到自己面前。

  “我曾經(jīng)以為你性格憨厚、不懂算計,就打消了除掉你的想法。然而今天看來,你還是很會隱藏自己的心思,看得出來你想當臥薪嘗膽的勾踐,但可惜沒這個命。我也很奇怪,就這樣當著自己的安穩(wěn)皇帝不好么?非要搞出一番大事最后把自己的命賠進去才算是你認為的‘有價值’?”宇文護的眼里散發(fā)出幽光。

  “不懂得反抗的人,不管是生前還是死后都會為人所輕?!庇钗溺咦o著太后,眼神堅毅。

  “既然你這么想追隨你的兄長們,那就和他們的血一塊灑在我的劍上吧!”

  宇文邕仍然護著太后和宇文直,面對身上和劍上都流著血的宇文護,他始終保持冷峻,慢慢注視著燃燒著紫火的劍朝自己劈來。

  就在宇文護的長劍即將碰到宇文邕頭發(fā)的一剎那,一條由萬千枝條纏繞而成的木蛟龍沖破宮門,盤旋而入,一爪擊飛宇文護,隨后盤起龍身護住宇文邕等人。被擊飛后的宇文護站穩(wěn)腳跟,隨后便看到門口出現(xiàn)一位青色身影,手中長刀環(huán)繞著青藍蛟龍光環(huán),刀上的“細水”銘文閃爍暗光。

  “‘木’宿的枝葉蛟龍?!庇钗淖o辨認出剛才的兵氣招式,“看來你就是參與截殺我在軍中勢力的“凪”組織的成員之一吧?!?p>  “猜得很準,但這時候猜得準也沒用了?!北睂m珩輕微抖落刀上的血。

  “哼,我的命,可不是隨便誰都能取的?!?p>  話音剛落,宇文護便蓄力一劍擊破宮廊窗戶,隨后飛身到院中準備逃跑。北宮珩緊跟其上,不斷使用木蛟龍的葉片甩擊。宇文護身上還有刀傷,自知難以擺脫追擊,便停在太極殿前院落處開始凝聚力量,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將兵氣凝聚成高速飛翔的雨燕形態(tài)直沖北宮珩刺去。

  北宮珩見狀也立刻凝聚兵氣變成撲咬的青黑豹子形態(tài),一爪打滅宇文護的雨燕。然而這正中宇文護下懷,雨燕被打滅后迅速變成幾十只烏鴉高速飛向北宮珩,并在飛到北宮珩周圍時進行兵氣自爆,紫火迅速淹沒北宮珩的身影。

  “真是不堪一擊?!?p>  然而沒等宇文護得意完,北宮珩卻從紫火中完好無損地脫身出來,讓他大感疑惑。原來北宮珩在烏鴉自爆時迅速改變自身兵氣形態(tài),將兵氣化為木狴犴緩沖了爆炸沖擊。脫身而出的北宮珩再次迅速將兵氣變成獨角獬,獨角獬長嘯一聲,快速奔跑頂著尖角向宇文護抵去。

  宇文護見狀也幻化兵氣為鹿形態(tài),彎月狀的鹿角剛好擋住獬的沖擊,雙方的兵氣力量在此時開始角力,不斷加注兵氣能量試圖壓制對方。

  “我不會輸……一生都不會!”

  宇文護嘶吼著使出全力強化鹿角,鹿角的強度和沖擊力瞬間增強,強大的壓迫感讓北宮珩也不斷強化兵氣,獨角獬的體型和沖擊力度不斷變大。然而就在宇文護奮力抵擋獬的沖擊時,卻突然感覺對方獨角獬的力量在衰減,他以為北宮珩的兵氣力量已經(jīng)耗盡,于是便愈發(fā)自信地沖向前去。

  然而令宇文護沒想到的是,就在他奮力向前壓制時,北宮珩卻突然出現(xiàn)在身邊,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北宮珩一刀砍碎長劍。沒有了長劍兵氣維持的紫鹿也很快消散,獨角獬頓時沖過來將宇文護撞飛,隨后他就被趕過來北宮珩一刀貫穿,連刀帶人一起牢牢插在地上。

  頃刻間,煙云消散,兵氣幻化物也盡數(shù)散去,只剩下倒在地上的宇文護,和碎成幾片的長劍,以及站在身邊的北宮珩。

  “怎么回事……你剛才不應該是兵氣耗盡了嗎……”宇文護有氣無力道。

  “我可沒有那個功夫和你斗氣。”北宮珩不屑道。

  原來北宮珩自知他與宇文護的兵氣力量差距過大,如若一味與宇文護在兵氣力量上斗狠,自己占不到便宜。于是北宮珩將獨角獬留在原地,只留部分兵氣控制獨角獬,讓宇文護誤以為自己還在對面和他斗氣以至于兵氣耗盡,而北宮珩則在此時陳其不備帶刀來襲擊,最終拿下宇文護。

  宇文護聽完后沒有說話,只是自嘲似的笑了起來。

  “真是沒想到……我一生征伐無數(shù),卻倒在了你這種無名小卒手上,真是最大的笑話?!庇钗淖o苦笑道。

  “以這樣的方式去死,又死在這里,算是你的好結(jié)局了?!北睂m珩說道。

  “哼……一看就知道又是一個被宇文邕說教過的家伙,真是無可救藥?!?p>  “論無可救藥,又有誰比得過你?!?p>  “你對我的理解……僅僅是從他人那里知曉……我的真實想法,我的真實面貌,身為一介刺客的你又怎么會清楚?!?p>  “你說是什么就是什么吧?!?p>  “狂妄自大……”

  就在這時,宇文邕等人也來到此處,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宇文護,宇文邕的臉上不禁顯現(xiàn)出不屑和厭惡。

  “怎么……親眼看著我死了才心安么?”宇文護像是嘲笑般問道。

  “你這種為患一國二君的奸賊,不親眼看著你死,朕寢食難安?!庇钗溺呃淅涞馈?p>  “奸賊……哼……在你們看來,我弒君僭越,控權(quán)掌國,鏟除異己,這些都是在你們看來十惡不赦的罪行。然而我如果不做這些呢?或者一開始就沒有我的存在會怎樣?那大周已不知亡幾回,高歡不知要得意多少年……”

  “拿著曾經(jīng)的奉獻和功勞當作禍亂國家的理由,也真不愧是你?!?p>  “哼……隨你怎么說吧,我只希望……大周能夠存在下去罷了……不過我知道我看不到大周的未來了……我的勢力和子孫也看不到了……”

  到了彌留之際,宇文護閉上眼睛,身上的鮮血浸滿衣服。

  “此時才知道了死亡的滋味啊……臨死才知道人活著才最重要,活人才能挽回一切,死了就什么都沒了。然而能通曉‘好好生活’這個道理的時候……卻是行將就木之時……蒼天真是殘忍又冷酷……?!?p>  倏忽間,薄雪落下,逐漸鋪滿被鮮血侵染的宇文護,更凸顯幾分可悲。曾經(jīng)的開創(chuàng)者和斗士淪為權(quán)力的奴隸和魔鬼,可悲,卻又無法忽視其可恨之處。

  北宮珩注視著宇文護,似乎在沉思。

  確認宇文護已經(jīng)完全死亡后,宇文邕立刻召集宇文神舉和宇文憲等人奔赴軍營控制軍隊,并吩咐宮伯長孫覽馬上帶人逮捕宇文護的子嗣,誅殺余黨。

  北宮珩也被安排在誅殺宇文護殘余勢力的行動中,雪花漫天飛舞,在陰沉昏黑夜空中閃爍白光,倒映無處不在的血色。

  茫茫大雪何時停止,無人知曉,但一片香草,或許很快會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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