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芒城南。
一處外部看來已經(jīng)殘破的府邸,府邸門前的神獸石像已破敗不堪,門前雜草叢生,檐下燕巢累累。
唯有朱門紫匾的氣派可以證明此處曾經(jīng)的繁華。
據(jù)傳,這里是青帝年輕時對手的舊部,曾生活于此。
在外人看來,這里早已無人問津,門庭緊閉,許久不曾開啟。
乾沅正從后院的深井中打水,他雖身為黑帝后人,天生善水,卻未曾踏入靈修一途,無法聚靈成水。
這口井經(jīng)年不曾使用,已是淬體后期的他費勁打了半天,汗水不停從臉頰上滑落,卻也只打上來小半桶濁水。
乾沅把水盆端進一個院子,只見涂閭半倚在院子中的長椅上,雙目直直地盯著上方的天空。
整整兩天,涂閭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
現(xiàn)在的他,哪里有半天幾天前飛揚跋扈的模樣,臉色盡是憔悴與蒼白,眼窩深陷,雙目無神。
乾沅沾濕了毛巾,認真為涂閭擦拭了起來。
“沅兒,不必如此,”涂閭聲音沙啞,“你身份其實比我尊貴很多,哪有伺候我的道理,放下吧,讓我一個人靜靜。”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乾沅面色不改,依舊忙活著,“我這些天就準備突破,成為靈修才算是踏上了武道,才會有機會為老師報仇?!?p> “呵呵...咳,咳咳......”涂閭欣慰地笑了笑,隨即劇烈咳嗽了起來,乾沅趕忙扶住要坐起的涂閭。
涂閭笑著說:“有這個心,老師就知足了。但,永遠不要為老師報仇,老師也不需要你幫我報仇。”
“這件事,是老師做錯了。我們明日便啟程回北陸,再也不會回來了?!?p> “你突破之事,切勿心急,一定要回到北陸,尋更適合的靈種澆灌自身,之后破境?!?p> 唉......
涂閭長嘆一口氣,臉上滿是蕭索的神情。
他默默內(nèi)視了一下自身,全身經(jīng)脈沒有半點損壞,體內(nèi)靈力卻如同膠水般凝滯著。至于識海內(nèi),一直有一道龍影占據(jù)著那里,他只要試圖進入自己的識海,就會再重復一遍那日“青龍回首”的場景。
難道......我做這些事真的是因為你嗎?
涂閭看了看胸口的那團虛影,是一只龐大的靈猿,自他圖騰境起,就和他一同成長,早已是朝夕相伴的親人和朋友。別人都說他的圖騰不是靈猿,是魔猿,他不相信!
但,這次之事,第一次讓他的內(nèi)心動搖了。
他恨,但他不知道該恨誰。
涂閭陷入了追憶之中。
那時他正值青春之年,是北陸年輕一輩中的杰出靈修,在北陸代表隊參與五方大陸群雄爭霸的競賽——逐鹿!
他在這里認識了太多人,和太多的人交過手,贏過輸過,直到他遇到了那個女子。
那女子清麗出塵,絕代似仙,身上帶著空靈之氣,招式卻又仿佛群卉吐蕊,萬花來朝,她一眼便深深愛上了她。
他知道,這讓世人矚目的女子有著無數(shù)追求者,但這女子似乎始終把這一切看成身外之物。
她,似乎沒有凡間的感情。
涂閭也不愿驚擾她,只是一直悄無聲息地愛戀著,默默注視著她的背影。
只要我不斷努力修行,總有一天,能走到她面前,征服她,做她的男人!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那女子露出了從未顯現(xiàn)過的傾世笑顏,那笑容比陽光耀眼,比鮮花美麗,比群星璀璨。
隨著她的笑容綻放,逐鹿之地竟花草叢生,蔚為壯觀。
但涂閭的心,從那一刻起便碎了。
那個笑容,竟然是給另一個男子的。
風疾!來自東陸的冷峻少年,“無影之龍”!
原來,她并非如傳聞那樣,沒有凡間的感情。她的心,早已給了另一個人。
可是,這一切,讓涂閭怎么接受?!
他深愛著她,愛了如此之久。當他看到兩人形影不離,相互依偎的時候,只覺得心如刀絞般刺痛著。
這世界,強者為尊,我還有機會!
涂閭,終于從陰影之中沖了出來,要和風疾決斗。
風疾怔了怔,看著突然沖出來的北陸少年,欣然答應了他的決斗請求。
那女子想要阻止,卻被風疾輕聲制止。
風疾在她耳旁輕聲道:“這是男人之間的事,當然由我來面對,你在一旁看著就好。”
看著那女子煥然如春的笑容,涂閭幾乎五臟俱焚。
想都沒想,他便對風疾發(fā)動了最凌厲的攻擊。
結果是他慘敗,癱倒在一旁,無聲地流著淚。
風疾留下一句話:“你隨時都可以來挑戰(zhàn)我,但,你的存在只會讓我不斷前行,變得更加強大?!?p> 多年過去,他從未戰(zhàn)勝過這個男人。
直到他們成親,那時天下震動,郎才女貌的新人,注定是載入史冊的美好婚事。
他便再也沒有見過二人,只是身居北陸的高位,不斷使用潛在力量,阻撓與干擾著風疾的行動。
......
這次,我又輸了,輸?shù)萌绱藦氐住?p> 想到此,萬念俱灰的涂閭,已經(jīng)有些迷茫,思緒不知飄散到了哪里。
突然,涂閭感應到了什么,身子坐正,看向西邊方向,森然喝道:“來者何人,鬼鬼祟祟,不懂禮數(shù),覬覦何物?”
乾沅聽到,也是一驚,趕忙看向西方。
但西方是一面高高的院墻,院內(nèi)的老棗樹的樹枝伸出去好遠,卻哪里有半個人影。
然而,涂閭還是一副警惕心大作的模樣,神情嚴肅地盯著西墻的某個方向。
“撲棱棱”,一只渾身漆黑的寒鴉飛上了西墻上,看上去與正常鳥類無異,只是眼瞳泛著詭異的紅光。
“哼,裝神弄鬼,現(xiàn)在前來拜訪的人都沒臉相見的嗎?”涂閭冷哼道。
“呵呵......”那只烏漆嘛黑的寒鴉竟然開口人語起來,“一個小小玄水宗的無權長老,好大的口氣?!?p> “閣下看來也是調(diào)查過一番的,有話快說便是,再耽擱些時辰,涂某可能沒辦法奉陪了?!?p> 那寒鴉支棱起脖頸,鳥喙一張一合道:“涂長老倒也不必敵意如此之大,我是來談合作的?!?p> “哦?”涂閭搖了搖頭,“莫要取笑涂某了,涂某現(xiàn)在已是半廢之人,別白費力氣了。閣下真身也不在附近,何必再費口舌?!?p> 涂閭心神俱疲,手一揮,便有一道罡風朝寒鴉而去,要將其抹殺。
寒鴉瞳孔中的紅光明暗不定,語氣竟依舊不緊不慢,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若我說,我能讓風疾付出無比慘痛的代價呢?”
涂閭手掌猛地一握,那道攻擊瞬間消泯于無形。
乾沅看向涂閭,只見他的眼珠急促地來回轉(zhuǎn)動著,顯然在進行飛速的判斷與思考。
“老師......”乾沅擔憂地看向涂閭。
涂閭擺了擺手,制止了他。
“我不需要,我們的恩怨和他人無關?!蓖块傄Ьo牙關,額頭上青筋開始抖動。
又開始了......體內(nèi)開始躁動不安起來。
涂閭心一狠,掌風再次毫不留情地奔寒鴉而去!
“涂長老若是改變了心意,可在午夜時來城外的寒鴉嶺尋我們,只此一晚,桀桀桀......”寒鴉的尸體掉落下去,聲音回蕩在院內(nèi)。
“他說‘我們’,他們是個組織?為什么要來尋我,又為什么要對付風疾?”
“老師,”乾沅忍不住開口道,“你要去嗎?我覺得這些人絕非善類?!?p> “當然不去,這些人無論是針對誰,都會對人族部落造成極大的損害。我的個人恩怨和此事相比,孰輕孰重我分得清楚?!蓖块偟?。
這才是我熟悉的老師!
乾沅用力點了點頭。
“我們今晚再呆一宿,明日啟程返回北陸?!蓖块偹坪蹙裰匦抡褡髁似饋?。
......
是日亥時。
乾沅白天疲累,已昏昏沉沉地睡去。
涂閭仰坐在院內(nèi)的涼亭中,月華如水,漫天璀璨。
不知為何,今夜的他突然想放空一下自己,神游天宇,思緒飄散。
或許是這幾日太累了的緣故吧......
涂閭想到了自己的窮苦的童年,想到了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老人,想到了自己過往的成長經(jīng)歷,想到了他一路攀爬手段并施,終于成為玄水宗長老的過程。
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思考回北陸之后該做些什么。
為沅兒尋一個上佳的靈種,用來破境......對啊!我在北陸有私密養(yǎng)殖了一批靈草,正好有適合沅兒屬性的,可以用來取種。
然后潛心傳道授業(yè)一番,辭去外派長老的身份,外出游歷一番,太多俗世纏身反而成為了自己修行的瓶頸......
流星皎月,涼風習習。
涂閭突然想到,曾經(jīng)也有相似的這樣一個晚上,他默默地陪伴著那個清冷又絕艷的女子,她在草地上望著星空,他則是在一塊大石頭后面靜靜地看著她。
她......
她。
他!
風疾,這個人......
涂閭莫名開始煩躁起來,想到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感覺到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通天靈猿,也跟隨他的心情而咆哮起來,惱怒異常。
涂閭卻未曾發(fā)現(xiàn),靈猿不斷捶打著自己胸口,表達憤怒的同時,在靈力交織密布的靈猿體內(nèi),有一顆灰色的種子正扎根在其心臟上,不斷汲取著靈力,侵蝕著靈猿的身體。
這灰色,充滿了死寂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