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的縣城很熱鬧，隨著寺廟的鐘聲敲響，縣城的人們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男人們或者出去做工，或者去準備自家的商品去坊市販賣。【注1】有時路上認識熟悉的人，難免打個招呼。
然而今天，縣城的氣氛有點不同尋常?？偸遣粫r的就見幾個人湊在一塊嘰嘰喳喳的。說道激動處，還有人捶胸頓足的。
有好奇的人湊上去問問是發(fā)生什么事了，這時就有一個人湊上來，神情自得的給人講述一個一文錢救命的故事。
講故事的人平時也就是個閑漢，大家雖然有時因為相熟，遇見也會招呼一聲，但心底未必多看得起。但這時候，這平素招人白眼比招人青眼多的閑漢卻神采飛揚，邦邦的拍著胸脯。
“我家首領(lǐng)一聽，便親自帶著那兩位終南山來的道長，去了那幾個受傷的弟兄家里。小道長年級雖然小，但手段著實了得！用的師門祖?zhèn)鞯拿胤浇o那幾個弟兄醫(yī)治。好些個據(jù)說傷口化膿，就在家等死呢，結(jié)果當場就治好了！”
“某聽說那道長治病只收一文錢，是不是真的？”
“就是，就是，快說說！”
“真要救回一條命，哪里可能只收一文錢的，我看肯定是以訛傳訛?！?p> 那閑漢聞言，眉頭一皺，直接“呸”了一口。怒道：“瞎了你的狗眼！那小道長救人，某家一直和首領(lǐng)跟著，就在當場。那小道長收的一文錢，是收的結(jié)緣的福報。而非汝這臟心爛肺鉆錢眼子的銅臭之物！”
說罷，仍舊氣難平，不肯說話了。
眾人正聽著呢，看閑漢截住話頭不說了，紛紛著急，指責(zé)那個胡說八道的，然后敦促著閑漢繼續(xù)說。
閑漢揚了揚脖子，說：“口干了，嗓子癢。”
有好事者直接吩咐路邊的小攤子，“快給劉兄弟來碗醪糟，打個蛋！”
閑漢不緊不慢的喝完醪糟，才繼續(xù)說：“那小道長說，他們是三官道的，今年準備要重開道場，需要先攢夠九十九個善緣。每救一人，只需要一文錢就和他們道場結(jié)下福緣了。待到九十九個善緣攢夠了，人家就回山里了?！?p> 周圍有人不由得拍腿，懊悔道：“哎呀，我咋沒遇到這等好事呢！那小道長昨日去的周力家就在我家那個坊??！我爹年輕時參軍受的傷，現(xiàn)在一遇到刮風(fēng)下雨就疼的不行，一到冬天更是要人的命！你說我怎么偏偏非得昨天出去做工??！”
周圍人有的感同身受，也是懊惱不已。也有人笑道：“那說明你和人家道長沒緣分?！?p> 有心眼靈活的，感激繼續(xù)奉承閑漢，問問那小道長下次何時來。閑漢被吹噓的輕飄飄的，不管是誰，都許諾包在他身上。下次小道長來了，定讓小道長去治他家。
類似的場景發(fā)生在縣城的許多地方。
……
德濟堂，縣城第一家的藥肆。
“感覺怎么樣？”一個素袍中年人問道。
“嘶，剛開始感覺干疼干疼的，然后就是一股清清涼涼的感覺。傷口還是有點疼，跟針扎的一般，但能夠忍受?！币粋€學(xué)徒打扮的年輕人捂著手背說道。
桌子上放的是一個用大竹葉包著的小藥包，正是楚塵珂昨日帶的那種。
“唔”，中年男子黝黑的臉上出現(xiàn)思索的表情，下意識的撫摸著胡子，“感覺冰涼，應(yīng)該是放了冰片薄荷一類，但主藥到底是什么呢？”
說完一拍桌子，憤然道：“這道人奸猾，竟然把藥磨得這般粉末，竟教人無法識別藥材！”
終南山，小道觀。
師徒兩個在院中修煉導(dǎo)引術(shù)。不遠處的松針，尖端凝結(jié)露水，透過水滴能看到兩人的倒影。
茅屋，老松，深山，道人。
這云氣蒸騰的秦嶺仿佛仙境。
練完引導(dǎo)術(shù)后，氣歸丹田。楚塵珂緩緩的吐納，等到小腹升起一團涼氣，整個五臟六腑都是一陣清涼。這才睜開眼睛，開始活動手腳。
老道看著楚塵珂用陶罐開始燒山泉，嘴上不說，心里卻覺得楚塵珂真是多此一舉，這山泉干咧清爽，非得說生水不干凈。他老道喝了半輩子都沒見過什么病，浪費柴火！
楚塵珂等水燒開了，取下陶罐，晾了一會兒，在碗中沖泡松針。道觀里條件艱苦，沒有茶。但上好的松針到處都是。泡上一會兒，清幽滿院。
楚塵珂給老道雙手遞過松針茶，老道接過喝了一口，表情瞬間皺在一起，然后“哈！”一聲，一下舒展開來。
“痛快！”老道小心吹著熱氣贊道。
“您慢點喝，這水剛燒開的?！背m珂抿了一口，悠悠的吹開浮在碗面的松針。
“你昨天跟人說，要派人取糧。打算派誰?。俊崩系绬柕?。
“您跟我說的那些人?！背m珂細細的喝著茶。
“我跟你說過的？我跟你說什么了？什么那些人？”老道不滿的問道。然后他反應(yīng)過來，臉色一沉，再次問道：“你是說…那些人？”
“對，就是那些人?！背m珂回道。
“不行！”老道果斷拒絕，“你還年輕，不要和那些人打交道！”
楚塵珂搖搖頭，不知是感嘆松針茶的清香，還是拒絕老道的提議。
“那些人”，就是老道之前和楚塵珂提到過（第五章）的一群人。他們是亂世逃難到深山的一群人，也在逃難的過程中丟掉禮義廉恥，由普通百姓變得冷血現(xiàn)實的一群人，老道被他們恩將仇報過。
這些人歷朝歷代都會有，他們亂世舉族逃入深山，躲避刀災(zāi)兵禍?；钕聛淼娜?，勤懇耕作打獵。他們生活雖然非常艱苦，但是相對來說，比較安定。自己開荒獲得土地，也不用向誰納稅。新朝成立，也不愿意歸附。只想著世世代代在山里做“野民。”
這類人，古籍中一般稱作“山民”，也叫“野人”。【注2】
現(xiàn)今他們已經(jīng)在深山扎住根了，雖然偶爾還和老道有來往。但這不意味著老道會對他們徹底放下心，讓楚塵珂這個師門獨苗去和他們打交道。
楚塵珂卻從和老道的交談中敏銳的知道一些信息，他計劃中的財路，就和這些山民有關(guān)。
楚塵珂始終記得一件事：這里是秦嶺山脈，后世國內(nèi)少有的被稱作“寶庫”的地方。能在這里扎根繁衍的人，或許會極度缺乏一些物資，但不會真正的有多么貧窮！
“師父，帶我去見見他們。畢竟，遠親不如近鄰吶?！背m珂放下碗，微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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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隋唐時期的關(guān)中縣城，嚴格按軍事結(jié)構(gòu)建造并管理。商販有專門的坊市集中交易。不能隨意沿街開門面。
注2：野人，先秦時期居住城郭者叫國人，居住鄉(xiāng)野者叫野人。到了西漢時期，隱居深山?jīng)]有正式戶籍的人叫野人，朝廷鼓勵獵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