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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華錄

第四章

庸華錄 勇. 3713 2021-08-06 12:37:56

  11

  接到余三水的電話時,我正在回老家茗州的火車上。我記得譚翰林跟我說過余三水找我來著,然而我把這事給忘了。其實我也正要找余三水把小說出版的事談妥,我等不及,因為缺錢。

  這些天都干嘛去了?怎么還玩起失蹤了!余三水在電話里詰問我。

  去號子里玩了幾天。有事說事吧!我淡淡的說。

  余三水肯定很吃驚,遲疑了幾秒鐘后才說你玩得這么刺激了嗎?

  說什么事吧。

  有點事,見面聊吧!什么時候有時間?

  現(xiàn)在回老家,三五天后回湘州。

  那我一個星期后來找你。

  我說好,就掛了電話,然后倚著車窗看著車窗外奔跑的山丘溪流以及遠遠近近稀稀落落的農(nóng)舍發(fā)呆。

  茗州離省城湘州兩百公里,有國道,高速還有鐵路相連。我回家都是選擇坐那只要十七塊五毛錢的綠皮火車,不止因為省錢,還因為懷舊。這綠皮火車我從小出去工作開始坐,已經(jīng)坐了很多年了。隨著鐵路的升級改造,綠皮火車隨時都有退出歷史舞臺的可能。所以,能多坐一次就坐一次。我只想在這三個半鐘的旅程里,回味曾經(jīng)也屬于過我的青春。我的青春路上其實都是有人陪著的。每次坐這綠皮火車,曼婷都會依偎在我身旁。而此刻,我坐在綠皮火車里,曼婷卻在醫(yī)院照顧她爸,或者在店里上班也不一定,確切來說我不知道。我回去家里的時候家里沒人,出門前我在桌上留了字條:別賣房,錢我先想辦法,出去一趟,幾天就回。

  曼婷在午夜十二點給我回了個消息,消息只有兩個字:盡快!

  其時我正躺在故鄉(xiāng)舊宅的老木床上。扔下手機,我坐起身來靠在床頭,在漆黑的房間里點上一根煙。煙頭明滅的光讓房間顯露出泛著微微紅色的模糊輪廓,有些老舊,簡單,而且老土,卻真切得讓我感覺無比親切。這是我的家,從小長大的地方,隔壁睡著我的母親,堂屋墻上掛著父親的遺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每當我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煩或是難處時,我都會不自覺的想回到這個地方,即使在這里能尋求到的幫助常常很單薄甚至沒有,即使最后我仍然是一個人孤獨的離開然后獨自去面對那些麻煩和困難。然而每當我回到這里時,不管多浮躁的心緒都會變得平靜安穩(wěn)。也許這就是我每次都會不自覺的想要回到這里的原因吧,因為這里是我的根,是我靈魂的皈依處。

  下午我進門的時候,母親正扛著鋤頭準備去地里干活。見到我的時候,母親并沒顯得意外,說猜著你這兩天會回來。我聽了眼睛就一片濕潤。母親知道老丈人得了肝癌的事情,我在給她通電話的時候跟她說的。見我回來,她把鋤頭放回原處,問我馬上走還是待兩天。我說待兩天,她就默默拿起籃子往外走,讓我在家看門,她去弄點菜回來做晚飯。其實那個時候還剛過中午,離吃晚飯還早得很。

  晚飯后,母親拿了塑料袋包裹的一沓錢給我,說這里是一萬兩千塊錢,你拿去應應急。這一萬二你哥和你弟各拿了五千,我給添了兩千。你哥和你弟一個剛建了房,一個剛買了車,都不寬裕,只有這么多了,再多就拿不出來了。

  我聽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兒。我結(jié)婚買房父母連儲蓄加借債給我湊了八萬,到現(xiàn)在還有兩萬塊沒還清呢。前年父親病重住院,后來病逝安葬,因為我沒錢,也都是我哥和我弟出的。

  我說這錢我不能要。母親就巴巴望著我,說拿著吧,你爸也是因為這個病走的,當初也是因為沒錢治,有錢也不一定能治得好。我知道治這個病費錢,給你就拿著,能不能治好也算是你盡心了。到時就算有什么不好的結(jié)果,曼婷也怪罪不上你。

  我拿著錢的手有些顫抖,眼睛也霧蒙蒙起來。我抬頭想避開母親的眼睛,卻正好轉(zhuǎn)向了墻上掛著的父親的遺像,瞬間眼淚就不爭氣的掉落下來。我清楚記得父親過世的時候我連跪拜禮都沒給父親行過,因為當時我摔傷了腿。當哥哥弟弟在給父親的靈柩行跪拜禮的時候,我也這樣坐在一旁默默流淚。

  母親雖然站在我背后,但她肯定是感受到了我的眼淚,對我說住一晚就走吧,你老丈人治病等不起。說完就去廚房洗碗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出門時,破天荒第一次擁抱了母親。在不善表達感情的具有含蓄天性的鄉(xiāng)下人眼里,這肯定是十分矯情的一個舉動。然而那一刻我卻是情不自禁,母親給我的感動讓我無以言表。

  12

  出租車在然婷美業(yè)門口停下。還沒下車,我就看見那門口聚了一群的人。我走近了才看見陶然正和一個打扮的妖艷的女人爭執(zhí)著。聽著這個女人說她把她的瑪莎拉蒂停在了然婷美業(yè)門口,就上樓去做了一個鐘的瑜伽,下來就看見自己車被劃了。然后她一口斷定是因為陶然她們覺得她的車擋住了自己門面的入口,故意劃傷了她的車子,所以提出索賠。我就這樣看著她,越看越看出她的霸道來。陶然的解釋在她的言語間顯得那么無力,甚至沒有一句話能說完就都被她打斷了。

  今天必須賠!這是這個女人最簡單直接的結(jié)論。陶然剛想說一句話來解釋自己并沒有劃傷她的車子,便被她又一輪搶白給打敗了,今天賠也得賠,不賠也得賠!

  陶然說那你可以看監(jiān)控嘛!

  女人說看什么監(jiān)控?監(jiān)控能看到你指示別人來劃我的車嗎!

  陶然就噎得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我聽著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大概,終于看不下去這個女人的霸道和跋扈。我撥開人群擠進去,說你看見她劃傷你車了嗎?

  女人就扯起嗓子斜著眼望著我,你是誰?她男人還是姘頭?要么你替她賠了我的車,要么他媽給我閉嘴邊待著去!別給我扯別的!

  我聽了就好笑,就指著她那輛半新不舊的瑪莎拉蒂車身上那條劃痕說你讓賠就賠了?你是看見她劃傷你車了還是抓住她劃傷你車了?

  就是她劃的!不是她自己劃的也是她指示人劃的!女人有點氣急敗壞。

  我還說是你自己劃了來訛人的呢!我冷冷看著她。

  你意思是不愿賠了?女人一副高高在上勝券在握的樣子。

  賠!怎么不賠!我從包里拿出那被塑料袋包裹的一萬兩千塊錢遞過去,說這是一萬二,夠嗎?不夠再給你打個欠條?不過我先警告你,說話要有證據(jù),不然可是犯了誹謗罪的。我又指了指門口頂上的監(jiān)控攝像頭,說看見沒有?攝像頭從頭至尾都看著呢!要不咱們把警察找來給做個公正?說著我讓陶然報警。陶然便真的掏出手機來報警。

  那女人見狀卻沒有開始膽壯了,伸出來接錢的手在半空里徘徊了幾回,終于又縮回去了,說誰怕誰啊!咱就等警察來處理!

  警察來了自然是要先查監(jiān)控的,卻發(fā)現(xiàn)那車是停車的時候剮蹭到起先停在那兒的一輛電動單車劃花的。后來那個電動單車主人出來騎車的時候才把摔倒的電動單車從地上扶起來的,走的時候嘴里罵罵咧咧的樣子?,斏倥丝吹竭@里就不說話了,悶身不吭就要走。

  我說道了歉再走吧,她就橫眉瞪眼地望著我。警察也說做和諧社會的文明公民,道個歉吧!她才惡狠狠說了句對不起。

  我側(cè)頭問警察說這真誠嗎?

  警察就無奈的笑,說算了吧!

  我就冷冷地笑著揮揮手,人群也就散了。

  回頭我發(fā)現(xiàn)陶然看我的眼神有點不一樣,至少這次是正眼看我的。我就感覺有點不適應,問她你這眼神幾個意思?

  沒什么意思,就是感覺你最近變得爺們了。陶然說著掏出煙來點上,她一直抽煙來的,抽那種細長的女士香煙。她遞給我一支,這是第一次。

  我沒接,拿出我自己的金白沙點上,說我什么時候不爺們了?

  她說以前沒發(fā)現(xiàn)。

  我就切了一聲表示鄙視,問她曼婷沒來店里嗎?

  她說沒來,在醫(yī)院照顧她爸。

  我轉(zhuǎn)身準備回家,想洗漱一番然后再去醫(yī)院。陶然說開我車去吧,最近你們事多,有車方便。

  我說我開走了你怎么辦?

  她說一個人怎么著都沒事,你要有空的時候接送一下我也行。

  我說行吧,你要用車就給我打電話。說完就接了鑰匙開了她的寶來回去。這么多年了我還算是了解陶然,一般她開口的事,如果不想和她找別扭,那最好是順著她。

  在醫(yī)院過道里碰到曼婷正從醫(yī)生辦公室出來,感覺她明顯的憔悴了許多。我把母親給的那用塑料袋包裹著的一萬兩千塊錢遞給她。她接了,說你回家了?

  我嗯了一聲,問她繼業(yè)和曼欣呢?

  她聽了也顯出幾分無奈的樣子,說繼業(yè)被她媳婦叫回去了,說家里她和媽兩個人忙不過來。曼欣出去找工作了,家里現(xiàn)在是用錢的時候,她想著給分擔一點。

  我聽了心里就感覺不舒服,說繼業(yè)媳婦在家會干活?說出來你信嗎?她是怕繼業(yè)待在這里需要用錢的時候讓他們掏錢吧!繼業(yè)也是這樣的人,心里只有他老婆孩子。

  曼婷就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遇著這樣的人有什么辦法?

  那就任由老實人被欺負?我心里有氣,便發(fā)了句牢騷。

  曼婷看我的眼神瞬間就冷了下來,說孝順父母各憑良心,你要不愿意你就說不愿意。誰欺負誰誰又被誰欺負了?說完把我剛給她的錢甩往我手里。

  我沒接她甩過來的錢,只看著她,說這是只憑良心的事嗎?這是要拿錢救命!救命懂不懂?那要各盡心力才可能辦得到的!按你這么說,要是大家都不愿意呢?那老人就不治了?趕著我要有個千兒八百萬的身家,我也不會跟他提讓他出錢的事!可是我沒有那么多?。∪诉€得治不是?不一起湊點怎么辦?

  我說得有點激動,但很真誠。說實話我很反感曼婷對待她家人時的無原則和縱容。

  曼婷聽著,剛剛激動的神色也慢慢冷卻下來,說我不和你抬杠,病的人是我爸,不管你怎么想,我不能見死不救。至于我哥嫂他們有沒有錢愿不愿意出這錢這都是他們自己的事,我無法干涉。

  話不投機,我就只能沉默。兩個人相對無言,氣氛尷尬到了極點。曼婷在看了我一眼后,轉(zhuǎn)身往病房走去。我便亦步亦趨跟著她,她回頭看著我,說你回去吧,這里一個人陪著就行。把我們換下來的衣服帶回去洗了,明天給我們帶干凈衣服來。

  我默默聽著,把那些臟衣服收拾進塑料袋,然后獨自回家。

  城市輝煌的燈火把夜晚的天空照出一片昏黃。我坐在客廳陽臺上的吊籃床里抽著煙。陽臺很黑,在煙頭明滅的火星映照下,我看出了在老家時的感覺來,思緒瞬間被一股莫名的悲愴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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