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陽、涇州、瑯琊、益陽、臨安這五座城池都地處西州,前三座城池占據(jù)了西州的大片土地,益陽和臨安這兩座城池加在一起也沒有半個遼陽大。
在臨安這座小城里,人們生活得富足安寧,哪怕戰(zhàn)火已經(jīng)蔓延到了距他們不過百里之遙的益陽城,他們?nèi)耘f做著每天該做的事情。
賣菜的大嬸正用手指往菜葉子上撣水,一身長袍馬褂的私塾先生站在大柳樹下?lián)u頭晃腦地誦讀詩文,從樹下經(jīng)過的少女看見他后掩嘴輕笑,一個不留神撞到了肩扛木柴的青年。
微涼的晨風(fēng)拂面而來,林風(fēng)眠的困意被驅(qū)走了大半,昨夜她宿在了阿娘下榻的客棧中,整夜都在聽阿娘絮絮地講過去的那些故事。
不遠(yuǎn)處就是外祖父的宅院了,二十余年沒回家的阿娘在外面猶豫了許久才輕輕扣響了那扇門環(huán)已落銅銹的大門。
雖然外祖父是臨安城的首富,可臨安畢竟是座小城,他的宅院看起來和遼陽旁邊那些縣里的土財主差不多。
林風(fēng)眠跟在母親身后邁過了一道又一道門檻,終于來到了外祖父的臥房前,還沒進(jìn)屋便聽到了咳嗽聲。
莫雪的眼眶紅了,她別過臉去不想讓女兒看見她流淚,可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
林風(fēng)眠不知道該怎么安慰母親,無措地用手帕幫她擦拭著淚水,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阿娘。
在阿爹還是那個叫林云渝的落魄書生時,阿娘就認(rèn)識他。
她是個被驕縱壞了的大小姐,最初根本看不上阿爹這個進(jìn)京趕考的窮書生。
她在繡樓拋彩球招親,正正好好砸中路過的阿爹,從那之后月老牽的紅線便將兩個人牢牢捆綁在了一起。
少年人的情與愛都是純粹且簡單的,哪怕是飛蛾撲火,也要先撲了再說,至于未來會不會后悔,根本無暇去思考。
像話本子里老掉牙的那些故事一樣,外祖父竭力阻止阿娘和阿爹相愛,而阿娘選擇了和阿爹私奔,從此以后背井離鄉(xiāng),再無爹娘。
“雪丫,你終于愿意回來了。”
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婆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從里面走了出來,她努力挺直佝僂的脊背,仰起頭同莫雪對視著,溝壑縱橫的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莫雪心中的驚詫只持續(xù)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辛酸。
多年未見,母親竟然老成這個樣子了,眼前的她哪里還有半點(diǎn)年輕時的影子?
“這是你和林家小子生的女娃嗎?”
她扭頭望向林風(fēng)眠,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想要看清林風(fēng)眠的相貌。
“鼻子眼睛很像你?!?p> 外祖母的嗓音聽起來艱澀嘶啞,宛如那些在夜里啼鳴不止的烏鴉。
阿娘說外祖母曾是西州最好的歌姬,有著讓黃鸝鳥都自覺羞愧的聲音。美人遲暮,隨歲月一同逝去的不只是年華。
“誰在外面?。俊?p> “老頭子,是咱的雪丫回來了?!?p> “雪丫,雪丫是誰啊?”
莫雪呆愣在了原地,她在腦海中想象過很多次和父親重逢的畫面,有溫馨的、有平靜的、也有針鋒相對的,可唯獨(dú)沒想過會是今日這番景象。
林風(fēng)眠心里很難過,她攙著阿娘走進(jìn)了外祖父的臥房,床榻上躺著個瘦到脫了相的老頭子,灰白色的長發(fā)拖到腰間,因?yàn)檠例X都掉光了,所以嘴巴癟癟的,口水不停往外流。
“爹,我回來了?!?p> 猶如落入幽深谷底的小石子般,阿娘的話沒有得到回應(yīng)。
林風(fēng)眠剛和外祖父相處三日,他便駕鶴西去,去了極樂凈土。
她沒辦法拋下正在承受著巨大哀痛的阿娘只身遠(yuǎn)走,在臨安城留了一日又一日。
當(dāng)那個從遼陽趕來的不速之客送來阿瑤的首級時,林風(fēng)眠知道,她這輩子也走不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