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對話—解開內(nèi)心隱秘世界。
吃過午飯，我回到病房休息。不一會兒只見早上為我們開門的小護士推著一輛不銹鋼小車進來，然后對我說：“楊磊，準(zhǔn)備吃藥。”于是我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從她手里接過一包藥。她看著我吃下去，然后對我說：“你先好好休息一會，今天下午要去見你的主治醫(yī)生。”
我躺在床上，盯著天花板，沒有睡意。整個走廊逐漸安靜下來，沒有一點聲音。我慢慢地閉上眼睛，這是我半個多月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休息。
“唔……唔……”前方鐵道口放下的欄桿和蜂鳴的報警器正在告訴人們火車馬上要來臨。于是行人和車輛紛紛停下，等待著它的到來。
不久，綠色的火車頭帶著棕色的車廂駛來，使沿途地面都發(fā)生輕微的震動。
我站在人群中看著這熟悉的場景，心里想穿過這個鐵道口就能到外公家了。
當(dāng)火車過去，我走過鐵軌，就在馬上到達外公家時，我聽見有人說話的聲音“楊磊該起床了，現(xiàn)在要去見主治醫(yī)生了?！蔽冶犻_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躺在醫(yī)院的床上，屋里的窗簾已經(jīng)拉開，人們陸續(xù)起床在走廊活動，不時有人向我的房間里張望兩眼，眼神中流露出好奇的神情。
“好的護士，知道了，楊磊剛睡醒，我們收拾一下馬上過去?！蔽覌寣δ俏蛔o士說。我起身來到衛(wèi)生間洗了把臉，然后習(xí)慣性抬頭，發(fā)現(xiàn)墻上竟然沒有鏡子。我只好悻悻地走出來，跟著老媽來到醫(yī)生辦公室。
我先敲了敲門，“請進！”里面?zhèn)鱽硪宦暻宕嗟呐?。我推門走了進來，在劉大夫?qū)γ孀?。老媽一直跟著我。“楊磊媽媽，現(xiàn)在我要和楊磊進行單獨談話，請您在此等候?！闭f著她拿起幾張紙，領(lǐng)著我來到另一間房-心理咨詢室。
那是一間比較狹長的房間，整間房只有一個門和一扇窗戶，劉大夫背對窗戶而坐，陽光灑在她棕色的頭發(fā)上，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我坐在她對面，背對門。“楊磊，聽說你是六中的在校生?”“嗯?！薄澳敲辞?，我也是六中畢業(yè)的，你可以把我當(dāng)成知心大姐姐，和我說說心里話。”“好的?！薄澳氵€記得你從什么時候開始失眠嗎？”“大概高考過后?！蔽疫呎f，劉大夫邊在紙上記著什么?！耙簿褪钦f你從高考過后到現(xiàn)在的半個多月一天都沒睡著過?”“差不多吧！”“那除了失眠你還有什么感覺?”“頭暈，惡心，不想吃東西，脾氣變差，胸口感覺有一塊石頭堵著?！薄澳阕约耗芟胍幌敫呖记昂蟀l(fā)生了什么改變你的事嗎？”“我覺得一切還好?！?p> 我深吸一口氣，現(xiàn)在這樣的對話對我來說也很費力氣。
“在校和老師同學(xué)關(guān)系好嗎?”“挺好的，我朋友對我都很講義氣?！薄坝袥]有女朋友?”“沒有！”“最后一個問題，你們家族有沒有精神病史?”“沒有。”“好，因為你的身體健康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所以接下來的一段時間你需要在本院接受治療，有什么問題可以隨時來找我。”“那我在這里都需要干些什么事情呢？”“你呀，什么都不用想，先在這里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我們護士和大夫自然會告訴你的?！薄昂玫模x謝你了，劉大夫?！蔽绾蟮年柟鈴募氶L的窗戶照在她后背，因為陽光帶來的陰影使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永遠記住了那個初夏午后她身穿白大褂逆光而坐的身影。
“楊磊，你還有什么想說的嗎？”“暫時沒有了。”“好的，那你先回病房休息吧，我們一會需要給你進行輸液治療。”我于是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病房，然后躺在床上盯著白色的天花板。
“嘿，新來的，你叫楊磊嗎？你是哪個學(xué)校的呀？”顯然我的到來使鄰近的朋友興奮起來。她像機關(guān)槍一樣對我發(fā)出了一系列問題，我只好無奈地回答?！拔沂菞罾?，現(xiàn)在在六中上高二?！薄澳愫茫医型跤鸷?，在一中上高一，我是藝體生，從小學(xué)習(xí)舞蹈和小提琴，喜歡看動漫。”“哦哦。”聽完她的自我介紹，我閉上了眼睛。而王羽涵則拿出她的小提琴準(zhǔn)備去娛樂室演奏。
多年以后當(dāng)我回憶起與劉大夫談話的那個陽光明媚的午后，內(nèi)心還是充滿感激之情，感謝她用精湛的醫(yī)術(shù)挽救了一位站在懸崖邊上的少年。
“楊磊，請你出來一下，現(xiàn)在我們要進行一個心理治療?！眲⒋蠓虼┲状蠊?，手里拿著一個藍色文件夾，走進病房對我說。
“好的，等一下，我馬上到?！蔽掖鸬?。
之后她把我領(lǐng)進心理咨詢室。關(guān)上門，里面只有我們二人。那是我們第二次進行單獨談話。我們面對面坐著，開始“談心”?！皸罾?，根據(jù)檢查結(jié)果結(jié)合你的具體表現(xiàn)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你生病了，是抑郁癥。”“什么？真的嗎？”我有點不可置信的望著她。“很遺憾是真的。但是，這個病不可怕，完全能治好。只是人們對它有一些誤解?！眲⒋蠓蛘f。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得這種病。頃刻間我好像看到了太平洋上翻滾的海浪，一陣一陣，卷攜著白色的浪花向我襲來，就像小時候掉進湖水一樣，越掙扎，陷的越深，只能“咕嘟咕嘟”地喝水，看著眼前的一切漸漸模糊，無力的感受著空氣從身邊一點一點被抽走。
“楊磊，你沒事吧？”劉大夫的話把我拉回現(xiàn)實，“沒事，就是一時接受不了?！蔽揖従彺鹬??！皼]有關(guān)系，我們這也有很多跟你一樣大的同齡人，以后有機會你可以跟他們聊一聊。你父母最近還好嗎？”父母？想起前段時間老媽的事情，我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又疼了幾陣。“他們之前遭遇了一些小變故，但現(xiàn)在都好了，我們家的生活也恢復(fù)了正常。”
“假如現(xiàn)在你是古代一位大俠，你經(jīng)常劫富濟貧，除暴安良，深受百姓愛戴卻因此得罪了不少當(dāng)朝權(quán)貴。有一天一伙黑衣人要追殺你，他們把你逼到一個懸崖邊，懸崖下面是萬丈深淵，而對方又是幾十口人，這時你會怎么做？”
我閉上眼，想象那個場景。良久，我開了口，“我不知道?！蓖笆侨f丈深淵，往后是幾十人的追趕，這和我當(dāng)前的處境幾乎一樣—迷茫中夾雜著絕望。
“那……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這個世界？”
“嗯……沒有，但現(xiàn)在我很難受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回答你?！蔽要q豫了一下，低頭看著手腕上手表的秒針一秒一秒的走過表盤，就像下雨時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上的雨滴，滴在心里泛起五味雜陳說不上來的滋味。
“如果你離開了，你有想過你的至親，他們的感受嗎？你能承受由你帶來的一系列后果嗎？”劉大夫非常嚴肅的問我。
聽了這句話，我愣住了，呼吸瞬間暫停，眼前一黑，仿佛我已來到那個世界。我閉上眼讓自己緩過氣來，之后陷入深深的思考：從小到大，我和外公外婆感情最好。從我記事時起，老媽整天帶我去外公家，而外婆總是變著法給我們準(zhǔn)備豐盛的飯菜：包水餃、炸丸子、炒雞肉、炸糖糕……我總是在他們家吃飽喝足，走之前外婆還要給我?guī)讉€硬幣當(dāng)零花錢。
還記得小時候外公去哪總喜歡帶著我，而所有見過我的人都夸我長得好看：大眼睛、雙眼皮。那時外公外婆還能抱得動我：外婆抱著我爬上他們家住的五樓。外公則在閑暇時抱著我在他工作的衛(wèi)生室二樓看來往的車輛。我面對著頭頂那小小的窗口和高高的墻，心里十分激動。一有車經(jīng)過，外公就把我舉起，一沒有車，他就把我放下。我們祖孫倆常常玩的不亦樂乎，忘記時間的流逝。
我還和外公外婆一起在衛(wèi)生室門前的土地種蔬菜，通常是他們刨土，我負責(zé)撒種子，然后他們澆水之后再把土蓋上。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倍F(xiàn)在那座衛(wèi)生院早已夷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座休閑公園。我的記憶竟真的變成記憶只能在腦海中回放了，很后悔拆除前沒去拍張照片，那種感覺就好像第一次聽周杰倫的《梯田》。
至于爸媽，那更不必說。此時我腦海中浮出他們飽經(jīng)滄桑的臉龐。他們真的吃了很多的苦，也為我傾其所有。
“最后一個問題你有夢想嗎？”
夢想，一個多么熟悉又高貴的詞語。曾經(jīng)的我當(dāng)然有很多夢想，而現(xiàn)在，我被一條大黑狗追趕進弄堂的盡頭，甚至抽不出時間想這個問題。
“當(dāng)然有啊……我想考電影學(xué)院，成為一名導(dǎo)演?！蔽铱粗鸬健?p> “那請你相信我們，配合我們的治療，我們一起努力，一定能把你治好，讓你的愿望早日實現(xiàn)。好了，現(xiàn)在我送你回去吧！”劉大夫先起身，然后把我送回病房。
回到病房，王羽涵正在拉小提琴。她看見我回來了，趕忙放下小提琴跑來找我，“楊磊，你回來了?你們都聊了什么，好玩嗎?”“沒聊什么，也不好玩?！蔽冶涞鼗卮?。我們倆的性格正好相反，她平時大大咧咧，風(fēng)風(fēng)火火，而我整天不搭理人，像冰塊一樣。作為這家伙的室友我表示很無奈。
她比我小一屆，在重點高中上高一。聽她媽媽說，沒上高中之前她一切正常，后來考上重點高中越來越興奮，最后一發(fā)不可收拾，只得來到這里。她還有一對龍鳳胎弟弟妹妹。
“你為什么看起來天天那么開心啊?”有一天吃完午飯我問她?！澳銥槭裁床婚_心呢?”“我沒有開心的理由?！薄澳憧?，你爸媽天天在這陪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多快樂，而且還有我陪你聊天解悶。無聊還可以去娛樂室活動，看電視，多好呀！”
娛樂室是一間十平米左右的房間，在走廊的最西邊。里面有一臺電視機，我們可以隨時看電視，每周一三五下午我們會在護士的帶領(lǐng)下跟著電視做健身操。
在走廊東邊的盡頭，還有一間房進行集體活動。這間房面積比娛樂室大一倍，里面有一張乒乓球臺，一臺電視機，幾張桌子。后面有幾排木質(zhì)長椅，靠南的墻面有一個書柜，上面有一些心理學(xué)書籍和雜志。而靠東的一個柜子里放著娛樂用品：撲克牌、五子棋、中國象棋、跳棋……
我就這樣生活著，雖然外表看似健康，但內(nèi)心有些缺憾，就像總也湊不齊最后一塊拼圖的圖畫，像西方的斷臂維納斯。這些年下來我也慢慢明白一些道理：對抗那條大黑狗最好的方法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