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古代言情

藍(lán)孔雀河谷的公主

幕五十

藍(lán)孔雀河谷的公主 黃粱無夢生 3683 2021-10-25 10:00:00

  利貞宮,一道孤白背影緩緩走近,所到之處無人不匍匐跪低,其呼萬歲。從前這個被人看成耽于享樂的年輕人而今耀眼得可怕,聽聞古有楚莊王一鳴驚人,當(dāng)今陛下比起古人亦不讓。

  他推開利貞宮門,殿內(nèi)繁華精致如舊,人氣全無寂寥空洞,東西是滿的,人卻是空的。奴婢皆被摒退,他看到重重紗幔另一方那個坐在鳳椅上的女人。

  “兒臣見過母后?!彼麚]袖行禮,換來對面一聲冷笑。

  “奚云行,今日之景,你可如愿?”對面?zhèn)鱽砑饫闹S笑,似一枚銀針刺耳痛心。

  皇帝很是坦然,低頭謙卑一如往常,“母慈子孝,朝野安寧,四海升平,兒臣很如愿……”

  “啪!”話未落音,一個細(xì)瓷茶杯從紗幔后被摔出,在他腳下粉身碎骨?;实畚⑽@息,這是上好的白骨瓷。

  “萬萬不曾想到,含辛茹苦一手養(yǎng)成的竟然是這么一條白眼狼!”太后語帶憤恨,皇帝依舊巋然不動,“母后說錯了,并非‘養(yǎng)成’一條狼,而是兒臣原本就是狼,”他自嘲道,“深宮之中,人都要變成惡獸?!?p>  “你有今日,哪一步不是靠著我李家扶持,而今你翅膀硬了就想……”

  “你李家?”皇帝冷冷打斷她的話頭,嗤笑,“你李家?!闭Z氣陰森。

  人為刀俎,太后突然明白自己的兒子已經(jīng)不再是打小看大的溫良怯懦之人,如今幼狼長成,已經(jīng)學(xué)會露出獠牙,她明白激怒他的后果。

  “李忠欺君擅權(quán),結(jié)黨亂政,聚兇養(yǎng)奸,黨同伐異,擅殺命官,貪贓枉法,還有——弒君大罪,當(dāng)誅九族?!彼f這話時語氣很寡淡,幼時他趴在母親膝頭給母親念話本那樣清平寡淡,好像這本就是話本上的鬧劇。

  太后從鳳椅上跌坐,她爬起來,撥開紗幔跌跌撞撞跑到皇帝身前,珠花迤邐,棄置一地。她踉踉蹌蹌,聲音中顫抖不已,抱緊皇帝,“云行,他,他是你舅舅,沒有他就沒有你今天,云行,你身上也流著李家的血,你……”

  皇帝不耐煩地?fù)荛_太后的牽制,居高臨下,冷冷地盯著地上泣不成聲的太后,“他是朕母舅,他本應(yīng)愛護(hù)我?guī)椭?,可是這些年,誰日夜往朕飲食中摻加藥物,誰以朕之名殘害忠良,誰又擁兵自重挾制皇權(quán)……母后,您比任何人都清楚不過。要朕把他當(dāng)作舅舅,他可曾把朕當(dāng)作親人?!?p>  “還有……”皇帝扶起太后的肩,與她四目相對,目光咄咄,“望母后今后謹(jǐn)言慎行,銘記自己乃一國之母,女子垂范。您,生死皆乃是我奚家婦,休再一口一個‘我李家’!”

  一語落地,太后癱倒在地上,垂淚滿面,她根本不認(rèn)識今日這人是誰,不是她生她養(yǎng)的親子,更像是積怨已久的仇人,他言語行止都帶著大仇得報的快意。她想不通,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究竟是哪步走錯。

  “母后一定在想,為何您與朕母子會離心到今日之境地,為何朕一定要將李家趕盡殺絕?!彼谔竺媲岸紫拢筋^去尋找她的眼睛,似乎殺人誅心很有趣味,“在朕七歲以前,您確實(shí)是一名無可指摘的好母親,直到……母后可知,您與李忠在暖閣密謀,您授人在文靖郡主藥中下藥,朕都在屋子里聽得一清二楚!朕只恨自己年幼,無力去救她。”

  太后突然瞪大雙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區(qū)區(qū)一個郡主,是繼滄陽之后來迫害你我母子的毒婦,你竟然會為了她罔顧我們母子恩情!”

  “是嗎!”皇帝大笑,突然又低頭看向太后,目光咄咄逼人,他想說些什么,最后卻欲言又止,留下一聲冷笑,“罷了公理自在天道人心,多說無益。兒臣再問您一次,二十年前,毒害文靖郡主的人是不是你?”

  “不是我,不是!”太后矢口否認(rèn)。

  “那就是李忠啰?”皇帝語氣很是滿意,抬步想走,突然腳下一頓,被抱住了。

  太后哭泣道:“不,不是他。是我,是我!”

  皇帝彎下腰扶起他的母親,將人慢慢帶回鳳椅上落座,替她整理好凌亂衣袍,最后滿意地微笑道:“母后還算聰慧。李忠罪行累累,若是多加這一條,只怕李家一個后人都留不下,若是您認(rèn)了,朕顧惜母子之情,并不能對您怎樣。您可是一國太后,不要失去儀態(tài),這個位置,天下女人夢寐以求,您坐穩(wěn)?!?p>  太后揪住皇帝的衣袖,淚眼婆娑,充滿絕望,“奚玄顧的孩子還活著對不對,皇帝你不能留她!奚玄顧和流恒的孩子、疏瀹和滄陽的血脈,不能留!”她聲音突然變得嘶啞,變得竭斯底里,她覺得那陰影又回來了,數(shù)十年揮之不去的噩夢又回來了,而自己像是被逼到角落的逃獸,機(jī)關(guān)算盡,還是誤了自己。

  皇帝挑眉,對她的反應(yīng)頗為意外,隨之又展顏微笑,拍拍太后的手背以作安撫:“她確實(shí)很棘手,比您和舅舅加起來都難對付。不過,朕會處理好?!?p>  白色身影踱步離開,背后,厚重宮門層層關(guān)閉,可能永遠(yuǎn)都不會打開,也可能會如常打開。鳳椅上那個絕望失心的女人跌落倒地,淚水朦朧的眼睛她甚至看不清自己兒子最后留下的背影。她想起很多年以前,她也是在這座宮殿里抱緊懷中的孩子躲在這張鳳椅底下瑟瑟發(fā)抖,外面喊殺震天,刀槍劍鳴,血流成河。她不斷祈禱,渴求誰來拯救他們母子,最后推開這重重宮門進(jìn)來的不是她滿心期盼的兄長,而是一個瘦弱的女人。女人也像今日皇帝這樣一身白衣,執(zhí)劍帶血,她蹲下抱出兩歲的孩子,對他們母子說:“不要怕,他是我弟弟,我會保護(hù)你們。”

  天牢燈光昏暗,一盞豆大燭火在無邊漆黑里顯得伶仃孤苦,空氣中彌漫潮濕腐爛的味道令人作嘔,墻邊邊幾只老鼠正在爭食,發(fā)出打斗的吱吱聲。那人倒是泰然不動,淵渟岳峙,盤腿坐在牢房中央,閉目養(yǎng)神,曾經(jīng)的威儀還在,即使現(xiàn)在落魄,也能想象得到往昔他無上榮耀的模樣。

  腳步聲進(jìn),李忠睜開一只眼睛,看到一個女人走到牢門外。這里太黑暗,他僅能通過微弱的燈光看到那裾裙角,女人頭戴風(fēng)帽,把自己容貌徹徹底底藏進(jìn)夜中。李忠“哼”一聲,道:“老夫就料到,繼皇帝之后,你就是最想見老夫之人?!?p>  他沒有動,那女人也沒有動,“老夫二十年來一直在想,幾年前聽聞江湖上《經(jīng)略安武卷》重見天日的時候更是日夜在想,流恒和奚玄顧的孩子,是否和她父母一樣難纏,如今該長成什么模樣。老夫應(yīng)該見過你,但可惜沒有認(rèn)出你,否則怎會有今日落敗。”

  女人身影稍動,寒光一閃而過。

  李忠眼睛亮了亮,嘆道:“掩月刀?果真繼承給你了。舌雀劍呢?昔日你父母便是憑這一刀一劍入江湖,把江湖都翻了個天。如果當(dāng)年滄陽公主沒有回熙梁,那么他倆或許還是江湖傳說里一對神仙眷侶?!?p>  “那老夫就還是疏瀹最信任的弟子,《經(jīng)略安武卷》就會在老夫手上。”

  “老夫輸了,并非輸給皇帝,也非你,而是輸給疏瀹師父的遺作,心服口服?!?p>  “你一定疑惑,為何你父母與老夫無冤無仇,老夫卻視他們?yōu)檠壑嗅斎庵写?,欲除之而后快?!?p>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老夫并非與他們結(jié)怨而是——他們事事都擋在老夫前面!無論是拜師學(xué)藝,還是江湖歷練,再回朝堂為官,你父母就似兩道陰影,如影隨形,事事作阻!”

  “你怎么不說話?尚未問你,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還是沒有動靜,李忠閉眼潤目,再睜開時牢門外空空如也,什么也沒有。方才那女人如果不是鬼魅,或許就是從來沒出現(xiàn)過,他只不過在和自己的心魔說話,一輩子揮之不去的心魔。

  奚孩安停下腳步,看到一個曼妙婀娜的女子站在橋頭等著誰。她走過去,女子揭下風(fēng)帽,露出那張姿容絕世的臉。

  “若你是女子,天下男人無不是你的裙下臣?!鞭珊步K于對他的裝扮首肯。

  “若你是男子,只怕天下都是你的囊中物?!睔g明月道。

  “抬舉我了,我沒有那么大野心,也無心無力。”奚孩安雙手撐在橋欄桿上,仰頭看天際一弧弦月,“有酒嗎?”

  歡明月拿出一個酒壺,她仰頭便喝,酣暢淋漓。

  “你是不是去了京兆府的牢房?你做了什么?!睔g明月看她不要命喝酒的樣子微微蹙眉,但是又不知怎么阻止。

  奚孩安很是坦誠,她雙手?jǐn)傞_,笑道:“你看我身上少了什么?”

  “掩月刀,你……”

  “我偷偷放了李無咎。相信憑我這么大的功勞,你和陛下都不會追究的吧。”她哈哈大笑,做了一個成功的把戲,得意非常,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出噤聲的手勢,悄聲道,“我種下一顆種子,他會成為你和陛下下一個對手,有多棘手呢?我很是期待。”

  “我們還以為下一個對手是你。”歡明月冷著臉,他可能是動氣了。

  奚孩安偏頭回看他,仿佛在聽一個笑話,“我?我不配,我不配。”她又說,“看你們處置完李賊,我大事竟畢心愿已了即刻回家,中原人心臟,我不想再留在這腌臜地。”

  “你回不去的?!睔g明月嘆息,“你已經(jīng)是東朝的郡君,不再是樓述的公主,你應(yīng)該做過選擇。”

  本以為她會說些什么,沒想到她卻反應(yīng)平平,又灌一大口酒,對月獨(dú)酌:“是啊,我有選擇。你們讓蔣鸞之帶回的樓述布防圖,不就是為了在鏟除李賊之后再拿樓述開刀在軍中立威立信么?中原人,每逢江山易主,第一件事就是想著拿我樓述試刀”

  歡明月臉色稍變,但還算自持。

  “明月公子,你那么聰明的一個人不會想不到吧,這場戰(zhàn)爭是前線的將士在打嗎?不是,是我和你的戰(zhàn)役,僅此而已?!?p>  “你……你做了什么?”他聲音有些急促。

  “告訴你也無妨,現(xiàn)在你知道也晚了。蘇蘇去樓述,難道僅僅是為了向我弟弟告知張玉本的事情而已嗎?李賊一除,邊軍換將,必然要亂一陣,你說樓述要是在這個時候出兵……”歡明月突然回身,拔腿就跑,可是沒跑幾步,腳下松軟,竟徑直跌坐到地上。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奚孩安,只見那男裝女子輕輕走過來,拿出袖子中的迷香丟進(jìn)河里。

  “明月公子先委屈幾日吧。”她輕道。

  “你不想知道,我這副裝扮是去見了誰嗎?你不想知道他與我說過什么嗎?”歡明月被她蒙上頭套前掙扎問道。

  她臉色沒有絲毫動搖,那雙眼睛比天上弦月還薄涼。

  “不用,我對姓李的一點(diǎn)兒興趣也沒有?!?p>  話音落,眼前黑。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