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四十八
“蘇蘇?!鞭珊步舆^地藏府刺客的信件,展信閱畢,放進(jìn)案上燭臺燒成灰燼。蘇耷已回中原,人卻不在熙梁,據(jù)說還有別的事情要去做,他將在樓述的所見所聞一并寫下送給奚孩安,信末,他留了一句“萬望相安”。來人還捎來一袋香料,說是頭人讓他們拿來的。
“頭人說此香安神靜心,請少主收下?!鞭珊沧哉埑鲩T采買,借此機會到地藏府據(jù)點去了解些新消息。地藏府行事隱蔽,規(guī)矩森嚴(yán),假和尚在世時留下的條條戒律至今延用,若一處地方畫有地藏菩薩寶珠,那是生門,是地藏府的據(jù)點;若是地藏菩薩的錫杖,則意味著這家已是地藏府的獵物,是死門。
她把蘇耷的香料放進(jìn)采買線香的袋子里,下屬們顯然還有話說:“那位歡明月公子送來口信,需少主您在府里多留意些,陛下近日換了新的鹽鐵使,卻沒有給依附李家的人,茲事體大,請您多留意府里動向。”
奚孩安點頭,不宜久留,她收攏好東西,準(zhǔn)備離去時,屬下又?jǐn)r了攔她。
“少主?!睂傧潞苁仟q豫,不知該不該開口。
“何事?”奚孩安眉頭微皺,嚇得那人立即軟了腿跪在她跟前。
“請少主恕在下僭越,只是還請您給頭人帶句話吧?!彼а篮菪?,脫口而出,也不管被如何責(zé)罰,但看不下頭人那副形如枯槁行尸走肉的模樣。
奚孩安意外地并沒有生氣,她只是用淡得沒有波瀾的語氣平平敘述道:“你就告訴他,讓他保重?!?p> 說罷,推開香料店大門,揚長而去。
保重?你好恨的心吶。
奚孩安獨自一人走在路上,街道熙攘,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卻與她不干,就像是隔絕了一道墻,她只身成孤島縱使在摩肩接踵的鬧市亦孤獨行走。
蘇耷的筆跡她熟稔至極,這封信他腕力虛浮,落筆輕飄,應(yīng)該是受了重傷勉力寫就,怎么受的傷,為誰受的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那名屬下如此急切,是多盼望她能予給蘇耷一丁點兒溫情啊,她沒有。她冷心冷腸,薄情寡幸,被仇恨蒙蔽雙眼,她活該不得好死。
蘇蘇,離我遠(yuǎn)點。
她自嘲著,將那包從西域帶來的香料順手丟進(jìn)路邊的水渠里。
“想何事出神?”奚孩安偏頭一看,一名妙齡女子居然與她并肩而行,人群涌動,并不顯眼。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察覺,眼前之人居然是歡明月,他喬扮成女子特地過來找她的?
不得不說,歡明月的容貌即使變成女子也是一等一的國色天香,他帶著幕籬,遮掩了容顏,只為了讓奚孩安認(rèn)出自己時才稍掀開露露相,美貌已經(jīng)讓人一眼難忘。
“關(guān)于那個鹽鐵使的事?”奚孩安問。
“然也,鹽鐵使由李家把控快二十年,東朝巨蠹,我們已在前朝布下羅網(wǎng),只要他們敢對新任鹽鐵使下手,必定人贓俱獲?!?p> 奚孩安笑笑,“你讓我潛入內(nèi)府,查探他們將會何時如何應(yīng)對?”
歡明月點頭。
“只怕沒那么容易,李家把我盯得緊,若下個路口你還與我并行,只怕會惹來麻煩?!彼f。
“郡君說笑了,羅網(wǎng)已布,就等您一臂之力。”說罷,歡明月停留在一處小攤前挑選貨物,奚孩安一個人與他擦肩而過徑直走下去。
“祈福道場已經(jīng)擺過,陛下太后囑托貧道是事情已了,為何李國公還不讓貧道師徒回山?!睅兹蘸?,易心聽到道長房里有動靜,與幾位師兄弟一起去圍觀,卻見管家?guī)е疸y在那里陪著笑。
“李國公他老人家正是感念道長您的辛苦,特地囑咐我等多留您幾日,享用府上招待,以盡地主之誼?!边@位管家是個八面玲瓏的人,任是再難纏的人都有辦法對付,何況道長師傅已經(jīng)說累了,只得再答應(yīng)繼續(xù)留下。
易心就知道前朝已經(jīng)起了波瀾了。
不止他們,李家家大業(yè)大,近日內(nèi)來過他們府上之人全都被盛情挽留,說是挽留,大概是在排查潛進(jìn)府里的暗樁,易心倒是不怕,他入府月余,一直安分守己,活成個真道士。只不過李府封府這場亂子,倒成了他的可乘之機。
是夜,二夫人大喊有賊,家丁們尋遍整個大院一無所獲,敲醒易心時他還在睡眼惺忪地揉著眼睛,而二夫人失竊之物,終在李國公的房頂上被發(fā)現(xiàn)。李國公斷定這是在挑釁,對方想告訴他,即使把家中圍成個鐵桶,他亦能一樣如入無人之境。李國公大怒,居然抽調(diào)了一支京畿衛(wèi)來為自己看守府門。
奚孩安坐在屋頂上,手邊放有一壺酒。
此刻長風(fēng)依偎,月色如練,她一身男裝道袍斜倚在屋脊之上,飲酒賞月,腳下就是來回不絕的兵丁,舉起火把燒紅半邊天,她卻能在此悠然自得,瞇起眼睛愜意地享受久違了的好酒入喉。這酒不錯,就是李無咎提過的李國公私藏的樓述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