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楔子?前緣
四月清和,雨乍晴。
紅墻出頭的翠竹氤氳著潮氣,黛瓦遍濕。鳳陽宮外,三兩個高挑的婢女正清掃著路面上的雨水,烏云疏散,清風(fēng)中夾著一絲兒涼氣。
遠(yuǎn)處,一陣輕快又急促的腳步聲逐漸清晰,侍婢們停下手里的動作,待看清楚來人后紛紛跪下,低著頭行禮:
“參見公主殿下—”
只見來人穿著一襲嫩鵝黃色的緞繡衫裙,梳著十字髻,玉釵簪著兩縷黑發(fā)垂在耳際,黛眉盈眸,極為輕俏可愛,腰系蠶絲綢帶,嬌氣動人又盡顯窈窕的身段。
鳳嫵哼著小曲兒沒有理會跪在地上的人,踮起腳尖歡快地穿過了鳳陽宮的大門。
“公主您慢點(diǎn)~”婢女蕊珠手里捧著一件芙蓉繡絲輕袍,隨后緊緊跟著。
鳳陽宮的正主兒,乃當(dāng)今東啟國的皇后,自進(jìn)宮以來,只育有一女,卻一生恩寵,未受過半點(diǎn)委屈。
內(nèi)殿,兩旁的侍婢掀開珠簾,從寢殿內(nèi)緩緩走出一位鳳冠錦服、雍容華貴的女人。
侍婢小心攙扶著皇后坐下,這才剛過晌午,皇后陪皇帝小憩了一會兒,聽見外面有動靜后就出來了。
一旁的侍婢恭敬地端著茶水跪在軟榻前,“娘娘,五公主到了?!?p> 話音剛落,門外傳來一聲蜜糖般甜耳的叫聲,“母后——”
鳳嫵一路行的歡脫,踏進(jìn)前殿時差點(diǎn)被門檻絆倒,髻間的玉釵也松動了不少,一小縷秀發(fā)悄然散落,垂在胸前。
她剛想直沖到母后身旁,不料偷瞥見珠簾后站立的人后,她乖乖地?fù)崃藫嵋氯?,將那一絲秀發(fā)別在耳后,有模有樣地朝著皇后行了大禮。
“兒臣給父皇和母后請安——”
一旁伺候的奴婢們紛紛跪下,皇后轉(zhuǎn)頭看見掀簾而出的皇帝,剛想起身,就被一雙溫厚有力的大手制止了。
“平身—”皇帝之聲,自帶威嚴(yán)。
鳳嫵起身后快步走到父皇和母后的軟榻前半跪著,眉眼淺笑,“父皇,兒臣好想你啊?!?p> 皇帝臉色并不怎么好看,劍眉微蹙,前天才闖的禍,昨天關(guān)的禁閉,今天又打的什么鬼主意?
鳳嫵見父皇不理她,而母后卻端莊地掩面輕笑,她干脆伏在父皇腳邊。
“父皇~父皇~兒臣知道錯了嘛,”鳳嫵邊說邊偷瞥著皇帝,“真的!我不該和柳尚書的千金對罵,更不該動手打了她......”
“哼—”皇帝依舊不滿。
皇后詳看著這父女倆,一個能鬧騰,一個脾氣說上來就上來。
“蘭茵—”皇后朱唇微啟,聲音溫婉。
那位名為蘭茵的婢女走上前,低頭俯禮:“奴婢在。”
“去御膳房,將新蒸的榛子栗蓉糕端來,五公主喜歡吃。”皇后說罷看著鳳嫵,滿眼的寵愛。
“是。”蘭茵緩緩?fù)肆顺鋈ァ?p> 鳳嫵一聽要吃點(diǎn)心,立馬起身站到母后身邊,俏聲道:“還是母后疼我——”
皇帝聽到這話又哼了一聲。
鳳嫵與母后相視一笑,然后挪到了皇帝身后,伸出纖纖十指替皇帝揉了揉肩,“父皇也最疼阿嫵了。”
皇帝臉上一副受用的樣子,“哼,你就沒有一點(diǎn)兒公主的樣子。”
鳳嫵撇了撇嘴,明亮的眼眸盯著院外的動靜,她此行是有目的的。
她見父皇閉目養(yǎng)著神,便小心地開口試探道:“父皇?”
皇帝輕嗯了一聲。
有戲!
鳳嫵趕忙接著問道:“父皇,三軍打了勝仗,那...何時回京?”她已經(jīng)有一年沒見到她的靈景哥哥了。
皇帝微瞇著眼睛,不做聲。
這丫頭打小就迷上了將軍府的二公子,還做出不少出格的事情。一年前,蘇御那臭小子竟然主動請纓上戰(zhàn)場,雖是武將世家,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躲鳳嫵。
皇帝在心里嘆謂,出了那種事,也不怪那孩子。
鳳嫵見父皇半天沒有回應(yīng),又小聲地試探道:“父皇?您睡著了嗎?”
皇帝悄悄握住皇后的素手,他和純安就這一個女兒,罷了,寵著吧。
鳳嫵堅(jiān)持不懈,還想開口繼續(xù)問,皇帝卻答復(fù)了。
“你這丫頭,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說著,皇帝看了鳳嫵一眼后又瞇上了眼睛,“今早驛站傳書,最快今夜亥時入城,最晚明天卯時入城?!?p> “真的?”鳳嫵聽到這消息激動的睜大了雙眼,消息果然不錯!
“太好了,我的靈景哥哥要回來了。”
鳳嫵顧不上榛子栗蓉糕了,行了告退禮便急急忙忙地回到了自己的定章宮,她及笄時被封為定章公主,索性就給宮殿換了塊牌匾。
皇后看著女兒離開的背影,眉眼低沉,思緒萬千。
鳳嫵自小就聰明伶俐,琴棋書畫頗有深詣,就連君子六藝也有所淺習(xí),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可如今怎就驕縱起來?
皇帝望著皇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意味深長地說道:“我們的阿嫵長大了——”
“可是......”皇后站起身來,緩緩走到門邊,垂著眸子輕聲道,“阿嫵以前來請安時,都會喚我一聲阿娘......”
皇帝挪步到門前,輕輕摟上皇后的腰。皇后面帶憂色地看向皇帝,“陛下,你說會不會是......”
皇帝眸色一沉,三軍回京的消息今早才呈報給他,鳳嫵那丫頭的消息未必也太靈通了。
想到這里,皇帝說話聲音肅冷下來:“阿嫵她最近都和一些什么人來往?”
皇后會意,貼著皇帝輕聲道:“近來,與李侍郎的長女交往頗多。”
定章宮內(nèi),鳳嫵命嬤嬤丫鬟們仔細(xì)打掃著宮殿,不能留下一絲灰塵,否則就罰扣她們的月錢。
“蕊珠,我那件金縷挑線的紗裙呢?還有那套件百褶如意云月裙......”
鳳嫵拿著手邊的華服在身前仔細(xì)比劃著,白皙的小臉上因激動而泛起一抹淺暈。
“主兒,那兩件薄裙入夏才能穿,現(xiàn)在穿還尚早呢?!比镏榛卮鸬馈?p> “那你說,他收到我的信箋了嗎?會不會給我?guī)Ю茄阑貋恚咳f一他獵狼的時候受傷了......”
“蘇二公子一定會給主兒帶回狼牙的,主兒就放心吧?!比镏樾χ卮鸬馈?p> 鳳嫵聽了蕊珠的回答,走到梳妝臺前,看著銅鏡里的自己,七年前那個坐在雪地里舉目無措的小女孩早就長大了。
她這一生所愿,就是嫁給蘇御。及笄禮時,她態(tài)度跋扈,當(dāng)著父皇和百官的面要他承諾娶她,他沉默不語,后來主動請纓去了疆場。
這一次,無論用什么辦法,她一定要嫁給他。
晚膳過后,鳳嫵帶著蕊珠悄悄跑去御醫(yī)那里偷拿了點(diǎn)東西,回宮后,她支開蕊珠獨(dú)自在清池邊坐了好久,她垂著眸,借著淡微的暮色盯著那些在池水里游來游去的錦鯉,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青玉瓷瓶。
暮色重了,天邊漸漸有曉星隱現(xiàn),一刻后,殘?jiān)聸_出積云發(fā)出了黯淡的光輝。
月光下,鳳嫵神色有些恍惚,好似心事重重、猶豫不定的樣子,恍然間,她看見清池里倒映的那抹月影,腦海里滿是蘇御的身影,她暗暗安慰自己,想打消內(nèi)心的恐懼和猶豫,仿佛下定了決心:這件事,她一定要做。
深夜,京都城內(nèi)萬家燈火皆已入眠,遠(yuǎn)方凱旋而歸的大軍正馬不停蹄地趕路。
軍隊(duì)子時抵達(dá)城外,為了不擾城內(nèi)百姓,老將軍有令,三軍暫駐城郊,修整軍容,并派人前去報信,第二天卯時進(jìn)城。
等所有士兵都休憩后,一抹修長高大的身影獨(dú)立在昏黃的火架前,蘇御摘下銀盔,俊美清冷的臉上散發(fā)著陰鷙孤傲的盛氣,那雙冰冷深邃的眼睛充滿了平靜。
直到背后傳來一陣窸窣,他狠鷙的表情才有所收斂。
“靈景?怎么沒去休息?”
蘇御轉(zhuǎn)身看見大哥站在軍帳前打著哈欠,便退到火堆旁坐下。
“帳里有些悶,出來透透氣罷了,”蘇御拍了拍旁邊的草地,然后輕聲問道:“父親呢?”
蘇弋坐到弟弟旁邊,順手覆滅了火焰,兩人在黑暗中交談,“父親休息了?!?p> 蘇御嗯了一聲,便躺了下去,頭枕在雙臂上,閉著眼睛說道:“此戰(zhàn)過后,邊疆可安穩(wěn)一些時日了?!?p> 蘇弋也躺了下去,神情舒暢,“是啊,一年半載,那些賊寇不敢再犯我東啟疆域了。”
突然,蘇弋伸拳輕撞了一下蘇御,笑著說道:“沒想到,你小子第一次守邊疆竟能表現(xiàn)出如此魄力,不愧是我弟弟!”
蘇御聽著大哥的夸贊,嘴角一抹苦笑融入黑夜,“還遠(yuǎn)不及父親和大哥。”
蘇弋豪爽地笑了起來,“你已及冠,又有戰(zhàn)功在身,想是回京后,私下免不了那些官臣的示好?!?p> 說著蘇弋嘆了口氣,“蘇王兩家,一文一武,我娶了王家女,倒是讓你為難了?!?p> 蘇弋知道,他這個弟弟二十年來從不近女色,一來是他性格冷僻,二來也是公主糾纏的緊。
見蘇御沒吭聲,蘇弋繼續(xù)道:“如今邊疆暫時安穩(wěn),母親盼著你成家,鳳嫵那丫頭我也是看著長大的......”
蘇弋突然坐起身來,“她對你的情愫甚重,我這個做大哥的都看在眼里,若...若是你真心不喜歡公主,我會稟明父親,面見圣上,若皇帝執(zhí)意賜婚,介時由父親出面,想來也是能推掉......”
蘇御輕輕嗯了一聲,然后翻了個身,側(cè)躺在草地上。
“唉,那丫頭近來是嬌縱了些,可本性不壞,何況儲君還未立,你仕途正起,娶了她......”
蘇御安靜地聽著,漆黑的眸底充滿了冷意,國破家亡,滅族之災(zāi),這一切都讓他變得陰冷狠戾起來。
幸而現(xiàn)在這一切還尚未發(fā)生,前世,她血染冰雪的那一幕在他腦海里久消不散。
他終究還是后悔了。
這一世,他又該拿她怎么辦?
翌日,眾將凱旋,聲勢浩蕩。
走在軍隊(duì)最前的蘇老將軍,一身銀甲,滿頭霜發(fā),威武卻不減當(dāng)年。
蘇御騎著馬跟在父親后面,冷眼望著這座京城,仿佛一張血盆大口,要將他們蘇家吞噬殆盡。
戰(zhàn)馬緩行,踏進(jìn)城門的那一刻,他的嘴角浮起一抹孤傲又陰鷙的冷笑,藏在甲胄之下,不為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