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老的梧桐樹下,擺著一盤殘棋。
多年前的棋局,沒有完成,老者便將它封存好,等著故人歸來。黑子與白子,被永遠定格在那一刻。
那年,他們還是鮮衣怒馬的少年,下棋煮酒,看江南的桃紅柳綠,吹塞外的大漠風(fēng)沙。一個諾言卻讓他們分道揚鑣。
他叫鳳唳,是一位劍客。
他曾單槍匹馬,滅掉了整個門派。
鳳唳無門無派,平日是游手好閑的樣子。以懸賞度日。閑來無事,就和墨印下棋。
他們都喜歡喝梨花白,下圍棋。不過,墨印很少贏。
他們在一家酒館相遇,做著相同的事,身份卻不同。墨印是一名刺客,終日帶著漆黑的面具,穿著黑色的衣服,方便暗殺。而鳳唳則是一身雪白。就連去殺人,衣服上也是滴血不沾,一塵不染。
那年,二人參加了同一個任務(wù),得了錢,都去喝酒。鳳唳并不知道墨印的存在,可墨印看見了他。
那次的任務(wù),是剿滅一個邪惡的門派,殺人無數(shù)。
那個門派的人很少,名門不屑于處理這種小角色,貼了懸賞令。
看的人很多,沒有人揭榜,沒有人愿意去惹這個麻煩,要是處理的不干凈,會留下隱患。
鳳唳喝了些酒,有些醉了,一身酒氣。
他上前看了看,一把扯下,轉(zhuǎn)身回了客棧。圍觀的人都認識他,鳳唳是劍客,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這種事,只有他有資格干。人群四散開來,忙自己的事去了。
懸賞令有很多,只有兩張被揭下來了。
另一張,在鳳唳走后不久,被一個黑衣男子撕了。他帶著面具,看不清他的臉,沒有人認識他,只是驚訝,除了鳳唳,還有人敢去做這種事。
微風(fēng)拂過街道,卷起微塵。
男子叫墨印,是一名刺客。
憑借自己多年的刺殺經(jīng)驗,墨印毫不費力的混進了那個門派。在那個月夜,刺殺開始了。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鳳唳也到了。他出現(xiàn)在最顯眼的地方,將大部分守衛(wèi)吸引了過去。墨印不知道這些,只是驚訝人的稀少。輕松解決幾個目標后,墨印隱入黑暗中,離開了。
在山口,墨印看見了永生難忘的場景,一白衣男子腳下堆滿了尸體。隨著最后一個人倒地,他將劍收入劍鞘,衣服仍舊如初雪。
根據(jù)外界的傳聞,墨印也能猜出一二,這大概就是鳳唳。
白衣男子似乎察覺到些什么,一顆石子飛入樹叢,擊碎了面具。
墨印倉皇逃竄,他不想與鳳唳纏斗,那樣沒有好處。
鳳唳沒有追,而是拾起一片碎塊,細細的端詳一陣,也離開了。
拿走賞金后,鳳唳去了酒樓,那家酒樓建在江邊,那是他經(jīng)常去的地方。他要了一碟小菜,一壇梨花白,倚著柱子,看粼粼的江面。幾只白鷺掠過水面,濺起微弱的水花,激起波浪。
那天,墨印也恰好去了那里,也買了一壺同樣的酒,別在腰邊,臉上依然戴著面具。
鳳唳忽然望向他,道:“那日的刺客,是你吧?!?p> “你怎么知道?”
“那面具的材質(zhì)很少見?!?p> 墨印警惕的后退幾步,摸向佩刀。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鳳唳灌口酒,笑道:“我不是什么弒殺之人,對了,會下棋嗎?”
……
在江邊的亭子里,兩個人正在下棋,黑子與白子,宛如兩條巨龍,彼此廝殺。
半個時辰后,墨印輸了。這是一次帶有賭約成分的對弈。
“你輸了,就得答應(yīng)我一件事。”鳳唳說。
“什么事?!?p> “不殺無辜之人。”
墨印笑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是一個刺客,不會在意目標的好壞?!?p> “那么,你要毀約?”
“這個不行,你換一個。”
“那么,以后與我一起行動?!?p> 與鳳唳一起行動,固然有很多好處,也會帶來一些麻煩。不過他也不好再反悔,答應(yīng)了。
鳳唳扔給他一塊牌子,說,有什么事,就去找他鳳唳。說完,他將酒一飲而盡,離開了酒肆。
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墨印,心里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自那以后,墨印刺殺的人少了許多,也容易了許多。
鳳唳住在一個很大的院子里,有一顆百年孤桐,墨印常常去找鳳唳,有時下棋,有時喝酒。
到了秋天,梧桐樹上掛滿了果實,有些落到地上。墨印時不時撿起幾顆,扔向鳳唳。
漸漸的,他與鳳唳成了朋友,知道了更多關(guān)于鳳唳的事。
鳳唳確實沒有門派,卻有名師。他的師傅隱居在山野,不見客。墨印也沒有見過,也沒有興趣。
墨印擅長吹笛子,笛聲婉轉(zhuǎn)凄涼。鳳唳從不點評,只是靜靜的聽著。
他們?nèi)チ撕芏嗟胤剑颠^大漠風(fēng)沙,淋過江南秋雨。自從跟了鳳唳,墨印干的見不得人的事少了。他與鳳唳,一明一暗,處理事情容易了許多。
江湖傳言,鳳唳身邊多了一個刺客,執(zhí)行任務(wù),從未失敗。鳳唳的名氣更大了,不過,鳳唳從來不在意這些,還是下棋,飲酒,練劍。墨印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高大的梧桐樹下,棋子一黑一白,像極了二者的命運。鳳唳活在光明中,墨印只能在黑暗中奔走。
墨印從未摘下過面具,他不想被看見正臉。
這不妨礙他們下棋,飲酒。鳳唳仍是那個鳳唳,活的灑脫,無牽無掛。
然而,他們是會分離的。墨印是有組織的刺客,盡管他隨時都可以離開。
墨印答應(yīng)過首領(lǐng),要替他無條件暗殺三個人。如今,還剩一個。墨印將自己最重要的東西給了首領(lǐng),以此為憑證。
鳳唳沒有強留,讓他走了。墨印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等任務(wù)完成了,我就回來找你?!蹦≌f。
“嗯?!兵P唳輕聲應(yīng)和,解下佩劍,遞給墨印。那劍寒光凜冽,是人血滋養(yǎng)的。鳳唳說,回來了,還給他就是了。
墨印沒有推脫,接過劍,翻身上馬。看著滾滾煙塵,鳳唳忽然想起來,自己當(dāng)年也是這么離開的。
江南的雨,一如既往的溫柔。
墨印走后,鳳唳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孤獨。那個嘰嘰喳喳的刺客,仿佛早已經(jīng)融入他的生活,卻又什么都沒留下。
鳳唳攤開掌心,任憑細雨滴落,有些微涼。算算日子,梧桐花也快開了。
他等了墨印許久。
那盤棋沒有下完,鳳唳將棋盤封存好。要是墨印回來了,大概會說他作弊吧?墨印從未卸下面具,又好像卸下了。
他不知道墨印去了哪里,一直到了白頭,依舊沒有再見過墨印。
鳳唳老了,他依然等著鳳唳。梧桐葉生了又落,落了又生。有些事,鳳唳其實并不知道。墨印所謂的珍貴的東西,是一只蠱母。當(dāng)年,為了取得首領(lǐng)的信任,墨印自服蠱毒,以示忠誠。
如果不是因為鳳唳,他仍是那個黑暗中見不得人的影子。
鳳唳并不知道,墨印要殺的人,是他。鳳唳也不會知道,墨印為了他,清除了自己的組織。
只是最后,首領(lǐng)把蠱母拋到地上,不見了蹤影。
墨印死時,是一個夜晚,蠱蟲噬咬著他的身體,月光十分明朗。
“至少,在最后一刻,不是在黑暗中。不過,鳳唳,你的劍,也不能親手還給你了,真是遺憾哪……”鮮血從墨印的嘴角不斷溢出,他笑的是那么的快活。想起了身邊的半壺老酒。
“鳳唳,再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