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四慶

　　昨晚，趙何和虞家?guī)讉€兄弟陪著唯一沒過科考的虞三郎研究殿試，研究到很晚才各自回房休息，于是趙何來的很晚了。

　　他下了車，看去兩個女同僚拿著紙筆在登記。昌博館少傅們的打扮是一樣的，同樣的黑色平角幞頭，同樣的白地青繡竹石圓領(lǐng)袍，男的英挺，女的清麗，無不充滿青春的生機(jī)盎然。

　　趙何在三步之外作揖，“丈人早…”他抬眸看見的卻是一張空靈清麗的臉，那張臉是那樣美麗，叫他日思夜想不敢忘，她也愣了一會，然后朝他作揖：“丈人早好?！?p>　　半年對于活了二十幾年趙何來說，并不長，幾個眨眼更不長，但這半年很長，這幾個眨眼很長。

　　第一日是不上課的，左凇簡單處理了班上一些事就出了班門，走著走著就在院角遇見了趙何，尷尬是雙方心底里的，在所有人眼里他們還是戰(zhàn)友，她沒開口，趙何先說：“儲太傅那邊我處理好了?！?p>　　左凇知道他說的是什么，“你就不問問我這半年去哪了？”

　　“這半年，你過的可還愉快？”趙何并不想干涉她的作為，想法，“看你，好像又瘦了很多?！?p>　　有一次，左凇生病，還在風(fēng)中蕩秋千，突然一陣大風(fēng)刮過來，墨黑如瀑的長發(fā)和白如珍珠的長衫，和她一起被風(fēng)刮了起來，趙何路過接住了她。雖然只是一瞬間的觸碰，他卻感覺的出來左凇輕的很，能有九十斤都是好的了。

　　現(xiàn)在又瘦了一圈，雖然不影響美觀，但不健康。

　　“還可以，這件事的圓滿結(jié)束，讓我很有榮譽(yù)感?！弊筅o所謂的笑了笑，“你沒什么想問的了？”

　　“沒了。”趙何看見她的眼睛里亮起了仿佛思念愛人的光，但很顯然，與他無關(guān)。

　　“趙何，你知道十二年前的今天，云夢出了什么事嗎？”左凇忽然問，那件事是她和何照之間唯一的隔閡。

　　趙何愣了一會，說：“知道，你打聽他做什么？”

　　“因?yàn)楹卧妥笾剌喴肋h(yuǎn)在一起。”左凇想起何照，又是開心，又是惆悵，相思真的很苦很苦。

　　“當(dāng)年左重輪意外摔下青蘭山，出動了云夢軍隊(duì)，何元吉也帶著人去了西路，”這就是她當(dāng)年滾下來的那條路，“有女同儕硬要跟著來，卻一路都在喊叫害怕，何元吉滿腦子都是左重輪，不在乎她們。

　　“突然一聲尖叫傳來，一個同儕失足摔下去了，何元吉是叫別人下去找回來，當(dāng)他回頭時發(fā)現(xiàn)身后的人已經(jīng)消失了大半了，他知道那些人害怕走了，無奈只好下去找人。

　　“何元吉順著下去，找了一會才聽到哭聲，偶然燈火所及便是一片白皙，走過去才看到那是一個女孩，衣衫破爛露出大片香艷……何元吉原來要帶她上去，她卻說她腿受傷了，問何元吉能不能背她上去。

　　“何元吉人不傻，左重輪又跟他說了那么多不懷好意的女人的行徑目的，他知道這個同儕想干什么，最后是何元吉扶著她往回走?！?p>　　左凇已經(jīng)在攥拳頭了。

　　“可那同儕又說何元吉看到了她的……她要何元吉回去以后跟家人說明，讓家人來她家提親。”她還說如果何元吉不愿意，她做個妾也好，只要往后能日日陪在他身邊。

　　“這人其實(shí)是兵部尚書家的偽嫡女，尚書夫人想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何元吉，可嫡女勾搭貴族傳出去還是不好聽的，于是她就把心思打到了一個庶女身上。夫人把庶女歸到了自己名下，就等著今日這樣的機(jī)會，一旦成功，待到嫁人時就讓親女兒去嫁?！?p>　　趙何也笑這偽嫡女蠢，試想，她走到左凇面前，向她陳明此事，求一求左凇，左凇絕對會幫她，只要左凇去尚書府走一趟，絕不會再有人敢欺負(fù)她。而相反她做了蠢事，左凇要是知道這事，會生何照的氣，更會折磨她，折騰整個尚書府。

　　“何元吉不能縱容這人把今天的事傳揚(yáng)出去，傳到左凇耳中，于是他把人推了下去。”

　　“死了？”

　　“死了。左重輪比一般人要辛苦得多，才女都要會個三四件特長，而她作為百女表率必須十全十美，各種東西學(xué)得她連覺都睡不好，她也沒抱怨過。

　　“一旦有外人挑釁，她必須第一個站出來，就像當(dāng)年西州公主要與貴女們比試跑馬，她還沒從娘親離世的痛苦中，走出來就上了馬，贏了大她三歲的胡人公主。”

　　左凇笑了笑，這是滅族之后她聽到的最好聽的夸獎，沒有夾雜半點(diǎn)私心，只是滿腔佩服，“你覺得她可愛嗎？”

　　“可愛，”趙何堅(jiān)定說，“她的驕橫，她的清高，都可愛，而配愛她的只有何元吉。”

　　配愛她的只有——何元吉。

　　“他們成親，一定會請你去吃酒的，不然都對不起你這句話?！弊筅】上矚g自家粉頭子了。

　　趙何嘴角噙著笑，爽朗清舉的風(fēng)華如許，“到時候我?guī)夏?。?p>　　左凇很給面子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要是讓他知道她就是左凇，真不知道他會是什么表情，“你和你的未婚妻也要好好在一起，要是因?yàn)榘肽昵暗氖伦屇銈儺a(chǎn)生誤會，我去給她道歉?！?p>　　世間最可憐可悲的莫過于，我就坐在你身邊，你卻不知道愛意隨風(fēng)起，在祝福我與舊愛，不過也是，隨風(fēng)的愛意比不過青梅竹馬的日久，希望風(fēng)止只有意難平。

　　姜鰩和左凇其實(shí)是一起來的，左凇回去發(fā)現(xiàn)姜鰩坐在屋里發(fā)呆，于是就問起了兵部尚書家的事。

　　姜鰩說九年前那個偽嫡女的生母就病死了，應(yīng)該不是病死而是被害死，而她還有幾個子嗣，大女兒就是那個偽嫡女，次女做了嫡女的媵妾，三女卻破天荒的好，嫁給余一，而且余一房里只有她一個。

　　左凇剛想連著整個尚書府一起收拾……

　　姜鰩又說余一跟她感情挺好的，以致哥哥或多或少也會照顧下尚書府，近日她遇喜了，哥哥一開心又升了余一的官，讓余一去朝廷請賜她一個誥命，雖然是個五品，但對她來說真的是佛祖保佑了。

　　二女卻沒有嘗到多少妹妹的高嫁帶來的甜頭，除了被扶為平妻之外，也就嫡女不再明面上欺負(fù)她，然而背地里她還是被嫡女弄死了。

　　姜鰩之所以能跟來，就是姜浯今早太忙，忙的就是三女因?yàn)殒㈡⒌乃纻挠^導(dǎo)致胎象不穩(wěn)，他讓余一留在府里好好安慰妻子，自己親自去了嫡女的婆家鄒成伯府。

　　處理手段大概是找個理由，把嫡女送到老家的莊上去，再沒必要回來了，而那位大夫人現(xiàn)在大概還在王府里跪著。

　　天道好輪回。

　　左凇記得鄒成伯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是宮學(xué)里的一股清流，雖然“五人幫”一直是五個人，只有兄弟，沒有小弟小妹，卻免不了有人巴結(jié)他們，而且鄒成伯曾經(jīng)是同她一起，在狂風(fēng)中贏過了胡人，是個不可多得的能人，想不到他的后院竟也能出這樣的腌臜事。

　　“那，大公主呢？”左凇是主傅，大公主就是她班上的。

　　姜鰩回想了一下，“老四的那個大女兒姜覺年？我記得她，隨了她娘娘，天賦異稟，才華橫溢，還是趙祝臺的唯二的學(xué)生，而且小小年紀(jì)長的很好看，有她姑姥姥的颯爽，也有她外祖的高雅，更有她娘娘的冷漠。

　　“性子是真的冷了些，比如宮宴，她是能不去絕對不露面，跟我出席的次數(shù)有的一拼，而且就算她去了也會發(fā)現(xiàn)她就一個人坐在席上，該吃吃該喝喝，要她抬頭多看別人一眼都是做夢。

　　“而且她在宮學(xué)還算一霸。以前的宮學(xué)我不知道怎么樣，但現(xiàn)在沒滿十歲這邊，明面上是宮學(xué)武功最高的陳少傅的學(xué)生姜鶴年是霸王，率領(lǐng)一幫小弟，好不瀟灑快活，實(shí)際上是她。

　　“因?yàn)橛袞|昌王世子撐腰。東昌王美人姐姐應(yīng)該知道，上一位戰(zhàn)神就是東昌王，他雖然是皇族，但離嫡系親緣很遠(yuǎn)，單純是靠自己爬起來的，這厲害很厲害。姜仲寧可能是有那天賦，在他們那邊算得上武功高強(qiáng)?！?p>　　左凇打聽夠了，就要備課了，姜鰩也被打發(fā)去沐浴，出來之后她從身后環(huán)住了她，抱住了她的腰，把頭搭在她肩上，柔柔問：“美人姐姐，你干嘛呢？”

　　“明天要給他們上課，今天備課?！彼龥]在昌博館念過多久的書，她又缺席了半年的學(xué)業(yè)，怎么教書她比一般少傅都要懵，所以和胡盼說好，讓她教教她，左凇突然停下來，“姜凈執(zhí)，你在佘府那六年，有教書先生給你授課嗎？”

　　姜鰩一聽，撒嬌的機(jī)會來了，把左凇抱得緊緊的，好像她徹徹底底是她一個人的一樣，說：“沒有，美人姐姐要教我嗎？我很好學(xué)的?！?p>　　左凇笑，轉(zhuǎn)身揉了揉姜鰩的頭，“要是好學(xué)早就學(xué)明白了，還能是佘氏不要命，苛待公主不成？”

　　“倒也沒有，”姜鰩回想起在邊疆的日子，苦笑，“佘老夫人對我挺好的，我只是不喜歡佘氏子，僧人哪有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