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里也許曾是商路的一部分?！痹谝慌猿聊芫玫牟苷p輕說道。
“仔細講講？”陳安側(cè)過臉，挑挑眉。
親眼見到這救命的綠洲，他對曹正的態(tài)度和善了很多。
曹正斟酌著用詞：“咱們來的路上，有好幾處枯死的樹叢。如果沿著這條路繼續(xù)走下去，估計還可以找到不少那樣的地方。那些枯死的樹叢，包括我們腳下這片綠洲，應(yīng)該都曾經(jīng)是一條繁華商路的一部分。
我猜，因為地下河水位的變化，那些綠洲都漸漸消失了，只留下零星的大泉眼。而太過稀疏的泉眼無法支撐橫穿沙漠的旅行，因此這條商路也漸漸被廢棄。”
他無不感嘆地打量著這生機勃勃的小世界：“滄海桑田。對廣袤的自然來講，人類實在太過渺小，生命也太過短暫，如果沒有文字和記載，就只能像是河邊的蜉蝣一樣，些微窺見歷史的片刻光芒?！?p> 不知何時郭司馬也走了過來，聽著曹正的話，微微側(cè)過臉，面容上隱隱露出一絲感慨。
“說得好，曹小子！看樣子，讀過幾本書?！标惏驳脑挻驍嗔诉@份寧靜的沉思。他咂咂舌，從身邊枯木上扯下一段樹枝，劈手掰斷，滿意地看著干燥的木芯：
“這倒是燒火的好材料?！?p> 他轉(zhuǎn)向郭司馬：“司馬，這幾日糧食吃盡，兄弟們真是餓得緊了。如今有水有柴火，不如讓大家生火燒幾片馬肉墊墊肚子，吃飽喝足才好繼續(xù)趕路啊?！?p> “夜里生火，怕是會引來沙匪?！?p> “不礙事。咱們來的路，已經(jīng)不是朝向東北，與沙匪追去的方向不同啦。退一萬步，就算他們撞大運蒙對了方向，一時半會也追不上來?！?p> 陳安大大咧咧地拍拍胸脯：“司馬要是實在擔(dān)心，某可去放哨，保大家安生?！?p> 聽到這話，郭司馬有些意外地抬起眼。陳安為人，暴躁易怒，但絕不欠缺謹(jǐn)慎。如今如此大包大攬，必有蹊蹺。
當(dāng)看到手下們充滿期翼的眼神，司馬心中了然——陳安是個帶兵的好手，最能敏銳感覺到士兵的情緒變化，他既然這樣說，相必已經(jīng)嗅到了手下們的焦躁，是想借這個機會鼓舞軍心。
郭司馬點點了頭。
又是一陣歡呼，安西漢子們齊幫對手地生起篝火，用紅柳枝條串起馬肉，在火上滋滋地烤起來。
火焰舔動著肉串，熱力逼出晶瑩的油花，濺落在火堆里，劈啪作響。
沒有鹽，也沒有胡椒?？沈v起的烤肉香氣還是讓吃了幾天冷食的眾人口水直流。
曹正坐在火堆邊，看到身旁的郭平正俯身小心翼翼地擺弄著一個小小的管子。不由好奇問道：“這是什么？”
郭平頭也不抬：“你到底是哪里降下來的神仙，連火折子也不認(rèn)識?！?p> 只見郭平從小管子里倒出一節(jié)灰黑的芯子，小心地從火堆里撿起一根點燃的細枝，一口吹滅火頭，把燒得通紅的枝頭輕輕點在那灰芯子上，像點香般細細吹著。
很快，那灰芯子上無聲地爆出幾點細微的火星，尖端上有鮮紅的火苗騰起。
郭平趕緊輕輕甩動幾下，將火苗熄滅，趁著暗紅色的火星在芯上緩緩蠕動，將它塞回小管子里，旋上蓋子。
“成啦！給你開開眼。”郭平像完成一件大事似的吆喝一聲，得意地將管子扔了過來。
曹正雙手合攏，將落在懷里的東西捏了起來，觸手粗糙，似是粗陶制成。
這就是火折子？
他隱約記得，前世里讀過的那些“山藥蛋派”文章里，曾經(jīng)描寫過建國初期邊遠鄉(xiāng)村里依然有人用火折子取火，但從未見過實物。
見曹正仔細打量著手里的火折子，郭平劈手搶了過來：“這可是好東西，仔細看著?！?p> 說著，他擰開蓋口，指給曹正看：“這芯子自己慢慢陰燃，合上蓋子不滅，打開蓋子不發(fā)火苗，只有——”
說著，他捏著火折子隨風(fēng)輕輕一晃，火光一閃，蓋口處火苗騰起：“這就能用來引火了?！?p> 他再瀟灑地隨手一甩，火苗應(yīng)聲熄滅，跟著擰緊蓋口，炫耀地斜睨著曹正：“好玩吧。”
曹正由衷地點點頭：“厲害?！?p> 這原始的打火機雖然仍顯粗糙，制備起來也不見得多便捷，可相比火鐮之類的取火器，那可真是方便太多了。他不由地感嘆先民們的智慧。
有些人總以現(xiàn)代科技發(fā)達，看不起甚至嘲諷古人的愚笨，卻沒想到他們享受的科技帶來的一切便利，其實都是建立在前人不斷試錯的基礎(chǔ)上。
沒有全天下古人的嘗試和貢獻，哪有今天的站在巨人肩膀上的現(xiàn)代社會呢？
他正感慨，只聽得火堆旁喧鬧起來，馬肉已經(jīng)烤熟了。
烤肉被公道地平分給每個人，安西漢子們鼓著腮幫子大嚼著，大呼過癮，不時被嘴里滾熱的油滴燙得跳腳。
曹正和石娘也各自分到一份。曹正看著石娘幸福地咬著烤肉，不由露出微笑。
他握著略有些燙手的紅柳枝，咬了一口。烤熟的馬肉不復(fù)油膩粗厚的舊貌，油香四溢，很有嚼勁兒。
陳安大張著嘴一氣擼了好幾串，將枝子扔進火堆里，拍著肚皮打著嗝：“得啦！你們好好吃，我去放哨。”
手下們急忙站起身：“頭兒，哪能讓您去，我們?nèi)?！?p> 陳安大手一揮，不容置疑：“哎，剛才都說過了，我去就是我去。你們這幾天辛苦了，好好歇歇吧，前面路還長著呢?！?p> 手下們?yōu)殡y起來，躊躇著不肯坐下。
“不聽我話了是吧！”陳安眼珠一瞪。
“我跟你去吧。”
爭執(zhí)不下中，曹正拍拍屁股上的塵土站了起來：“大家是得好好休息。我力氣小，平時也幫不上什么忙，可一雙眼睛總還是亮的，我跟陳頭兒去，也多少打個下手?！?p> 陳安瞪著眼睛，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陳頭兒，你看行么？”曹正平靜地回視
“多個人倒也不錯?！标惏餐嶂X袋，滿不在乎。
“那就這樣吧。你們幾個先休息，過一陣子再去換哨?！惫抉R的話結(jié)束了這場爭論。
“走吧?！标惏擦嗥鹆碎L刀，想了想，又撿起一套弓箭，扔給曹正，看也不看他，邁開大步向黑暗中走去。
曹正撿起弓，不顧郭平的擠眉弄眼，默默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