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一堆堆倒塌的房屋,原本被精心栽培的菜圃全是房屋的碎屑物,生機(jī),不復(fù)存在,有的,是山村里高聲的哭嚎,歇斯底里,也有的,是泣不成聲。
全是——天旋地暗,昏黑的廢墟里,伸出一只手,一只白乎乎的小手。即使?jié)M山都是聲,他的聲音依舊那么清晰,他道:“自在姐姐,救救我。”
“救救我——!”
我的手似乎伸向了那個男孩,卻什么也摸不著,我冰冷的手,觸碰到了廢墟,瞬間,那片廢墟,化為齏末。
“醒醒,林?!?p> 原來,又做噩夢了。
睜開眼,眼睛澀澀的,他憂愁地看著我,默不作聲。
他依然穿著那身藍(lán)白色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房間沒有陽光的緣故,這種藍(lán)色倒讓我有些憂傷。
“你?噩夢了?”
房間里,燈光是昏昏暗暗的,只有我們兩個,這是師父的居所,我們兩個都在這。
我面前的這個男孩,哦,不。應(yīng)該算不上是男孩,他是個成年人,只是有著小孩的長相,和我一樣,都不是普通人。
他叫藍(lán)誠,那天,天很藍(lán),景色很美,我問他的名字,他告訴我說,他叫藍(lán)誠,藍(lán)天的藍(lán),誠實的誠。
“藍(lán)誠?。”
我叫林發(fā)財,也叫林自在。我告訴過他,我叫林自在,他當(dāng)時夸贊說這個名字很好聽。那時,他只是在繼續(xù)裝他的小孩,當(dāng)他告訴我他不是一個普通人時,他不必偽裝自己,偽裝成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他不再喚我叫自在,只是稱呼我“林”。
“藍(lán)誠,曾經(jīng)的你,是風(fēng)景?!?p> 他笑了,眼角卻似乎含著淚花。
短短三日,我經(jīng)歷了好多。
第一天。
他告訴我他和我一樣,都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我們可以一起,有共同的信仰。
第二天。
師父找到我,讓我不要靠近藍(lán)誠,我不懂,我天真地問師父為什么,師父不回答我,只是道,“很多東西,還是不要明白為好?!?p> 第三天。
我不明白固執(zhí)的藍(lán)誠。師父說了“道不同不相與謀”這幾個字。而后,我的心被扎了一刀,而后,昏迷。
我看著眼前的人,道:“當(dāng)時,你來了?”
“來了。對不起,遲了?!?p> 愧疚之色爬滿了他的臉上,但俄爾竟是欣喜,“林,你知道嗎?我有一種預(yù)感。真相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不知道,那所謂的真相是什么,好不容易,我在這個虛無的世界里找到了存在的意義,即使是獻(xiàn)祭,最多內(nèi)心有的只是不甘而已??涩F(xiàn)在,我又該相信誰?
為何,他要傷我,連同他自己一起?那個憂郁的男孩,我不懂他。但他似乎說,他解出來了!
“林,還記得那場地震嗎?其實……它沒有發(fā)生,它的震中心僅僅是在那個火車軌道上,似乎地震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軌道脫軌……”他面向我,真誠地說。
“可……可是……”
“咔咔咔,咳——”嗓子越發(fā)難受起來,止不住的咳嗽,濃烈的血腥味從肺部涌上來,我硬生生把它給吞進(jìn)去。
我的話音混著那濃重粘稠的東西,很是沉悶,“怎么會呢?明明……新聞里就報道了那件事——5.12汶川大地震!你甭想騙我!我已經(jīng)長大了!”
那一幕幕我想象出來的血腥場景化作無形的刀鋒,刺向我,那刀鋒滿是血,我實在忍不住了,方才吞進(jìn)去的血液噴涌而出。
我愣了,雪白的床鋪上,血在上邊,很多,很多。
“你沒事吧!”他的眼里出現(xiàn)了從未有過的慌亂。這種神情,他不該有。
自從我真正認(rèn)識他以來,他的表情是認(rèn)真的,平淡的,不曾有過這種。
這是?在擔(dān)心我?難道,他真的將我視作朋友了。
他不是那種惺惺作態(tài)的人,他人如其名,是個真誠的男孩,所以,他真的把我當(dāng)作朋友了?
我笑了起來,發(fā)自內(nèi)心的,似乎,心沒那么疼了……
“你還笑,林?!?p> “笑你可愛?!?p> “你干嘛那么擔(dān)心我?我……其實活不過十八歲。”
“其實,我的生命和你恰恰相反,我的生命在往前走,從我來到這個世界開始,我的年齡就在倒數(shù),從18歲,一直向前,到現(xiàn)在?!?p> 原來,他又和我一樣。
不,似乎又不太一樣。
“那其實你挺好的,越活越年輕了?!?p> “不——”他眉頭緊鎖,那眉頭凝結(jié)了太多迷,是我解不出來的。
“年齡越小,我的記憶就會漸漸消失,那……我就……我就找不著真相了!”
他固執(zhí)地看著我,漆黑的眸子定在了那里——堅定不移。
其實我不知道他所謂真相是什么,但這個真相讓他執(zhí)著了那么多年,但對于我來說,并不重要。我見了太多的謎,剛開始,我就像一個好奇吃糖果的小孩,只見那一個個謎長得新奇漂亮,每個都想吃。后來發(fā)現(xiàn),好像是我太相信那個謎底了,師父說得對,或許,這個世界就是虛無,你越想揭開它的真面目,你越想拯救一些折翅的靈魂,它越會換一個面目出現(xiàn)在你面前,它會告訴你一個赤裸裸的事實——這個世界,不是你能夠主宰的,就連創(chuàng)造它的主人,也是不能的!而玩弄你,似乎是這個世界本身的樂趣。
他依舊看著我——堅定不移。會不會,他沒變,他依然是那個男孩,樂于助人。只是換了一副成熟的面孔。
但我變了。
一些閃著光亮的場景穿越時空,來到我的眼前。那是清明前后——一蛇,兩人。他們都盯著一盆青蔥的小草,小草長得很是獨特,它的葉片很多很多,你一摸,它就會嬌羞地合上它的葉子,那是含羞草,一種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我不曾知曉過的草。不過,那天,在我苦心勸說下,小蛇方才答應(yīng)告訴我預(yù)測地震的方法,讓我知曉了那株草。好不容易,我才知道怎么能預(yù)測地震。我當(dāng)時很是欣喜,拉著阿杰又蹦又跳。阿杰道:“林音姐姐,你可真是個小天才,連植物能預(yù)測地震這個高端想法都料到了?!蔽业溃骸澳鞘?,但其實是有高人相助?!彼溃骸罢l呢?”
我道:“自然是靈物啦,它現(xiàn)在和我們一起嘞!”阿杰東瞧瞧,西看看:“哪呢,俺為啥沒瞧見?!弊栽诘溃骸办`物嘛,自然是像姐姐這種非自然人才能瞧見?!卑⒔軙囊恍Γ⒖袒卮穑骸斑@蛇,約莫只有神仙姐姐才能瞧見了?!蔽覀儍蓚€打打鬧鬧,有時又會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呆呆地看著那含羞草啥時候會自然閉上。從清晨第一束光升起,到夜晚最后一束光離開。阿杰一次在黑漆漆的夜晚傻傻地問了我一個問題,“為什么這么黑呀,夜晚,注定沒有白天那么亮嗎?!闭f實話,當(dāng)時,我在想,怎么會有人比我還要蠢,問這種問題不過,當(dāng)時嘛,我腦袋還算靈光,便機(jī)智地回答他道:“其實,夜晚也不是真的黑,只是光明離得太遠(yuǎn),照不到了……”或許,就是因為那時候腦子比較蠢,不知不覺就說出了現(xiàn)在看來驚為天人的話語。
黑夜不是真的黑,只是光離得太遠(yuǎn),照不到了呀。
原來是這樣。曾經(jīng)的我不理解這句話,一心想著把那場地震給拯救下來,現(xiàn)在想想,挺可笑的,一株小草,就算預(yù)測了地震,那又能怎么樣。難道那十幾秒的時間,就能讓屋子里的人全部撤離,難道那樣人們精心修理好的菜圃就會安然無恙?
可那時候嘛,就是傻。說來有件事倒甚是奇怪,按道理說,我當(dāng)時差不多六歲,加上前世的十八歲,怎么也活了二十四歲,按照現(xiàn)代規(guī)則進(jìn)化出的人類,怎么都是腦子有邏輯,心中有世故。我倒是個奇才,不僅人情世故在我腦中空空如也,連最基礎(chǔ)的知識也是欠缺。不然,我就不會搭上和我一樣傻的阿杰和小青一起去看那含羞草啥時候閉上了。
不過,現(xiàn)在。我得便聰明一點,雖然說,傻一點,什么都不知道,不容易受傷??墒牵斆饕稽c的話,就不會讓周圍的傻朋友也受傷了。
“誠,其實,真相沒那么重要,你很聰明,我也漸漸變聰明了,別再執(zhí)迷不悟了,這個世界——”
我指了指他,亦指了我自己,“你?我?說的話都不算數(shù)?!?p> “看,昨日,若不是師父,我會死得多蹊蹺……”
我冷笑一聲,以前我從不做那樣的動作,畢竟“冷笑”確實夠矯揉造作,不過,時間會改變很多,我道:“我還有六年,我不想和你一起找真相了,讓我回去吧,我想家了……”
如果他沒有騙我,地震果真沒有發(fā)生,那我想家了,我不想流浪了。我想花花公子了,我想阿杰了,我想小鎮(zhèn)上那一聲聲的叫賣吆喝了,我想小青蛇了,它的靈魂,應(yīng)該還在吧……
他還是看著我,呆呆地,“可是,爸爸說過,真相就在那,即使很難很難,我,也總是得去尋找的?!?p> 真是固執(zhí)得徹底……
“我還能活六年,那我便是再去找六年的真相?!?p> 究竟是什么真相,讓你此般苦苦尋找。
“林,你……究竟是怎么過來的。”
“我……”
該不該告訴他呢,他視我為朋友,那就告訴他吧。
“我其實是……”
話未曾說完。
“咔噠——”雪白的門被打開了,外邊強(qiáng)烈的光芒透進(jìn)來,把一張臉照得亮堂堂的。
“師父!”
“白玄!”
“你們認(rèn)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