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緋煙和桂茗分手的那一年初秋,二十七歲的退伍兵王緣志來南京鄉(xiāng)下旅游。衣衫襤褸,神情憂慮。沒錢交房租的緋煙,她的錢都給了寧桂茗。不敢告訴家人。只好硬著頭皮,在原來的“浣緣館”做服務(wù)生。雨剛停,空氣中一股腥氣。他在飯館里點菜?!澳愫茫瑏硪粋€腌菜蘿卜和一碗陽春面?!本p煙這幾天剛適應(yīng)這里的獨居生活。他不經(jīng)意間望見她帶著
白布圍裙,傻兮兮的樣子。想起了他前女友?!罢垎栠@附近有旅館嗎?”“就在飯店樓上?!靶∶妹?,你是南京人嗎?聽你口音不像?!本p煙笑道:“不是南京人。”店里沒什么人,都回家過中秋團圓了。他和
她閑聊了起來,一杯茶,還沒喝完,天色已晚。街邊車來車往,梧桐葉沾上了回憶里的眼淚。
她感到一陣親切。仿佛他是老家那邊派來的間諜。
談到家人,他默語了。她知道,那一定是他生命里埋藏的很深的瘡疤。他只淡淡說了一句:“家人都盼著我找媳婦兒,而我卻
不當(dāng)回事。我只想-一順其自然吧。”但他將近三十了。她不可想象,她的三十歲是怎樣一番亂夢顛倒。那時候,應(yīng)該早就嫁到老
家去了。
后院里種植著一鞋一畦茉莉花,夏天的蝴蝶翩翩飛來飛去。這時,早不見蹤影了。
一輪明月升起來,他和她手牽手,肩并肩慢慢的走在秋天陰冷的無人的街道。手心的溫度,是來自心底的。她想,他愛她么?她又想,以后要是能有錢了,就可以嫁給一個男人,是名正言順的那種,他和他父母上門提親,談聘禮,然后領(lǐng)證,辦酒席,最后就是-一生孩子。這個男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緣志是個好男人。即使她耽誤了自己,也不可耽誤了他的后半輩子。她是個要強的女人。雖然自己可能并強不過他的舊情人。
臨走告別,她站在車窗外輕聲道:“你好像我的書生?!彼麥I眼朦朧的問她,什么時候能在一起??珊吇疖嚨镍Q笛聲突然劃破了天際。強有力的斷開了兩個人。她忽然覺得天黑了下來。歸去,就等于承認她是他的女人。
“近來,可好?我這邊下暴雨了?!本壷敬螂娫捔?。
“我這邊是大太陽呢。還記得我們每次相遇都是晴天嗎?“
“我喜歡晴天?!?p> “我喜歡雨天,還有陰天。“
“是啊,陰雨天很舒服。不過我還是喜
歡睛天。你喜歡雨天。雨天很麻煩?!?p> “家里人給我安排了相親。我們......不要見面了吧?!?p> 遠遠近近,斷斷續(xù)續(xù)的信號,切斷了她的思念的淚水。
小苓在辦公室里看到她眼眶紅紅的。遞給她一張紙巾和一杯暖茉莉花茶。還說她今天也遇到了不順心的事。緋煙覺得更加苦澀。她真想跑去見他。無論多遠。無論多晚。
下了深夜的班,腳像是灌滿了鉛,沉重,陷在深潭里,流著眼淚走回了家。
月亮倒在屋檐下。
三個月后。
緣志回來找她。
“好久不見?!?p> 緋煙笑道:“真是好久不見?!?p> 走到商場電梯上。兩人很高興?!拔覀兒湍阃乱黄鹑コ詡€飯,看場最新的電影?!?p> ?緋煙興奮的臉微紅,像個桃子。當(dāng)然,緣志也不好意思直直望著她?!靶煟憧旎貋??!本p煙愣住了。但是她還是不得不聽話?!熬壷?,你們先看著,我先走一步?!本壷炯泵ζ鹕?,攔住她道:“我陪你一起回去?,F(xiàn)在八點了?!薄耙埠?。”他們急急忙忙走出電影院。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走回了這一個世界。下起了暴雨。他送她回去。只有一把小灰棕傘。他們互相倚靠著走回去。到了樓下?!澳憧矗伊軡窳?”
“我也是啊?!彼咽秩鲩_,傘掉落在水泥地上,大家相視一笑。
“工作的事如何了?!?p> “女兒自有主張,你別操心了?!?p> “我就管。你女兒不就是我女兒?”
緋煙氣鼓鼓的。“爸,媽,工作的事,你們別操心了,就等著我嫁人吧?!?p> “把腳底的泥巴擦干凈再進來?!?p> 有一天下午,緋煙接到一個陌生電話,操著天津的口音?!斑€記得以前的寧桂茗嗎?
“寧......桂......茗?不記得了?!彼⒖虙鞌嗔?。那一年的照片早就燒成了灰。至少她的人生,不能葬送在他手里。有一種未知的悲哀襲來。久久未能退去?;饕豢|恨意。
“這誰阿?這么俊的小伙子。這湖水挺清?!彼崎_眼鏡,瞇起眼睛打量抽屜里一張泛黃的舊照片。背景是一大片空泛而遠的湖水。桂茗站在夕陽西下的城墻上,半側(cè)著
身。成了生命里一座令人敬畏的神像。
“緋煙,你是我的女人,不要想他了。
我們開始吃飯吧?!彼χ?。
“我......對不起你。我們不該認識
的?!本p煙毫無餓意。勉強著吃完飯。她突然靠過
去吻了他一下。他臉上沒什么表情。道別后隨即轉(zhuǎn)過身去,像從很遠的地方來,又要去
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地方,也許荒涼,也許繁華。
一想起他們初見那一天,她就心痛不已。這會是最后的晚餐嗎?
明天,就要永別了。隔著一道薄紅紗門簾,下著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