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鴉鳴叫聲驚醒了陳浩,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以一個怪異的姿勢被繩絡(luò)纏住四肢吊在高空,隨著微風(fēng)搖晃著。
他抓住左右兩邊的繩結(jié),平衡住身體。一副烏鴉骨架落在他肩膀上,側(cè)過頭盯著陳浩。
烏鴉的頭骨上沒有眼睛,空蕩蕩的眼窩正對著陳浩,他甚至可以透過眼窩的空洞看到對面的風(fēng)景。
陳浩揮手想趕走烏鴉,烏鴉張開頜骨,發(fā)出沙啞的鳴叫。鳴叫聲鉆入他的耳朵,在他的腦中攪出一片漩渦。陳浩眼前一黑,再次陷入了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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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前。
有了縛天桎梏在后面拖時間,陳浩等人沒費什么力氣就成功抵達了斷水崖。
斷水崖酷似一個從山坡中凸出來的鞋拔子,崖壁上有水流侵蝕的痕跡。祥章柱就佇立在這只鞋拔子前面。
真正的“祥章柱”猶如一座被削成圓柱體的巍峨山峰,高得幾乎可以戳中交易神的眼睛。藤蔓和枝條糾結(jié)成網(wǎng),掛在祥章柱上,遮住了柱身上的符文與雕刻,也成為了通往祥章柱頂端的唯一一條路。
陳浩伸手抓住藤蔓扯了扯,掛在祥章柱上的整張網(wǎng)都晃動了起來。
西門讓擔(dān)心地看著墨綠色的藤蔓,問道:“這東西牢靠嗎?我們不能直接飛上去嗎?”
紀(jì)神樹否定了他這個想法:“繩絡(luò)是通往頂端的唯一路徑,飛行上去的話會進入一個循環(huán)空間,永遠無法抵達終點。”
夏至嘖嘖贊道:“好東西,回頭我也在家里安一個循環(huán)空間?!?p> 楚風(fēng)翎翻了個白眼,道:“你安循環(huán)空間干嘛?賭你和你三舅奶奶誰先掉進這個新機關(guān)嗎?”
“偶爾也能捕獲一兩只蚊子……?”
“哇,那樣的話無論是你還是你三舅奶奶掉進去都可以收獲一個蚊子包呢?!?p> 陳浩仰頭看去,龐大的祥章柱帶來的壓迫感讓他心里直犯怵,抓著一節(jié)繩絡(luò)的手也微微出汗。
他忍不住回頭問紀(jì)神樹:“有人爬上去過嗎?”
紀(jì)神樹卻是微微一笑,說:“我的使命已經(jīng)完成了,剩下的都看你們自己了?!?p> 陳浩頓時傻眼:“……什么?”
缺德二人組也不吵了,齊齊看過來,不滿道:“你完成什么使命了?你壓根什么也沒干吧!”
“有點荒謬。”
西門試著再次跟紀(jì)神樹確認:“我們只要扭動祥章柱頂端的閥門就能開啟自毀系統(tǒng),對吧?”
紀(jì)神樹沒有回答,而是昂起頭,高舉起雙手,仿佛要將藍天擁入懷中。
她的腳趾沖破鞋襪的束縛,深深扎入土中;裙擺固化成褐色的樹干,伴隨著干癟的斷裂聲開出一道道樹紋;雙手延長、分支,變成樹枝,刻著密密麻麻的小字的樹葉轉(zhuǎn)眼掛滿樹枝。
一陣風(fēng)吹過,掛在紀(jì)神樹小拇指上的葉片落下,飄到西門讓腳邊。
——“祥章柱不配敬畏之心”。
夏至歪頭瞥了兩眼,疑惑道:“啥啊,沒頭沒尾的?”
西門聳聳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他們把小胖墩留在紀(jì)神樹下,分別從四個方向開始攀爬祥章柱。
爬前幾十米時,陳浩還沒什么感覺。但很快,隨著攀爬高度的增加,每一次動作繩絡(luò)的搖晃幅度都會變大,粗糙的繩絡(luò)刺得掌心發(fā)癢,祥章柱仿若一堵凹凸不平的高墻,壓得人喘不過氣。
陳浩把繩絡(luò)在四肢纏了兩圈,踩在祥章柱上的一塊凸起處作短暫的休息。
他踩在凸起處,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拉著繩絡(luò)靠在祥章柱上觀察四周的情況。
腳下高大的焦黑樹木已經(jīng)模糊成了一團黑影,向遠方眺望可以看見傳說中的大空谷。
禱春森林和大空谷被一道深且狹長的溝壑隔開,溝壑的形態(tài)很不自然,平直得好像是用劍刻出來的。
大空谷樹木的色彩比禱春森林的要亮一些,讓人聯(lián)想起夏天時被陽光浸透的葉片,看上去有著旺盛的生命力。
大空谷上方的云層壓得很低,林間霧氣繚繞,但霧氣又僅存于大空谷內(nèi),半步不越過深壑。
忽然,大空谷的方向傳來烏鴉的叫聲,幾只白色的鳥從云霧中沖出,向他飛來。
陳浩往里擠了擠,心中暗暗祈禱不要淋到鳥屎。
然而待這些鳥飛近一些,他猛然發(fā)覺,飛過來的竟然是一具具鳥的骨架。
它們扇動著已經(jīng)沒有羽毛的翅膀,張開鳥喙,從僅剩脊椎的喉嚨中發(fā)出鳥鳴。
陳浩深吸一口氣,挽住繩絡(luò)召出無雨。
天澤之劍落入鳥群,有三只鳥被切斷脊椎,化作一團朦朧的白霧。其余的則是憑借靈活的身份和骨架間的空隙穿過劍雨,逼近陳浩。
它們懸停在距離陳浩一米左右的位置,對著他不斷發(fā)出鳴叫。
高低不同的鳴叫聲組合成曲調(diào),他的大腦深處一陣刺痛,眼前的景物迅速遠去,變成閃爍的噪點。
死去的鸚鵡出現(xiàn)在噪點之上,那只渾濁的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從眼眶中滾了出來。
黯淡的綠色羽毛分開,羽毛下的皮膚出現(xiàn)一道裂口,一具怪異的骸骨從鸚鵡的皮囊中鉆出。
鳥的頭骨,卻是人的身體。
白森森的骨架上忽然長出血肉,臟器憑空出現(xiàn);皮膚從脖子處開始生長,黑色的羽毛從頭部的皮膚下鉆出;一套黑色的衣物從噪點中浮出,披在它身上;最終變成一個衣冠楚楚、鳥首人身的怪物。
陳浩將無雨刺向鳥面人,鳥面人的影像同噪點一樣閃爍了一霎,又恢復(fù)原樣。
鳥面人張開鳥喙,發(fā)出烏鴉叫,陳浩卻莫名理解它鳴叫聲的含義。
——預(yù)言并非牢不可破,未來并非一成不變。
——舊神的力量遠超你們的想象,我們制定的規(guī)則必將永世流傳。
陳浩察覺到烏鴉冰冷的骨爪落到他肩上,在他耳邊鳴叫,猶如一聲聲怒吼。
視野中的鳥面人分身成五個,它們穿著相似但不同的黑色衣服,同時張開鳥喙,發(fā)出鴉鳴。
——這是警告,所有妄圖取代舊神的馭靈者,都會迎來滅亡。
剎那間,五個鳥面人化作五團黑羽散開。黑羽鋪滿了陳浩的視野,他也就此在這片黑暗中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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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有波紋的藍色光球輕柔地包裹住陳浩的頭,一片黑色的鴉羽從他的右耳中滑出,穿透光球,從高空落下,向著大空谷與禱春森林之間的深壑飄去。
陳浩猛然驚醒,光球隨之消散。他驚慌揮動著四肢,纏繞在他身上的繩絡(luò)解開,西門趕在他墜落之前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繩絡(luò)上。
“你還好嗎?”西門關(guān)切道。
陳浩像考拉一樣緊緊抱著一條繩絡(luò),驚魂未定地說:“我是誰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我們在祥章柱上,要去頂端啟動自毀系統(tǒng),然后有一群死烏鴉攻擊我們——就是那些,你還記得嗎?”
他順著西門手指的方向看去,見到距自己不過一米的地方,懸浮著一個水光粼粼的立方體,八具大張著鳥喙的鳥骨架困于其中。
幾段不連貫的記憶涌入腦中,陳浩倒吸一口涼氣,說:“我記得!這些鳥,它們在我的腦子里變成了長著鳥頭的人,說什么新神舊神……還說這是個警告?”
西門拍著他的肩,安撫道:“我也看到了,它們是黑暗雙神的信使,是跟咱們對著干的,你不用在意它們說了什么?!?p> 陳浩看了看西門讓,又看了看那個立方體,猶疑著點點頭,問道:“夏至和楚風(fēng)翎呢?”
“夏至爬得太快了,我追不上。楚風(fēng)翎爬到了一半的位置,吊了個吊床,躺在那看書?!?p> 他們頭上的天空倏忽一變,斜左方有幾道銀藍色的閃電呈樹狀劈下。很快,一大團白霧緩緩落下,沉入大空谷中。
“嗯……我猜他現(xiàn)在還活著,也遇到了信使?!?p> 陳浩皺了皺眉,討論道:“你覺得祝春神和黑暗雙神會有利益往來嗎?”
“難說,不行我們查查她的賬本?”
兩人頭上傳來歡快的口哨聲,夏至像朵蒲公英一般輕巧地從上面跳下來,說:“四十七任祝春神外加一個蘭雅清,禱春森林要是有賬本恐怕會成為世界第一爛賬……對了,你們有碰到一群飛舞的雞架嗎?”
陳浩指著倍立方體固定住的烏鴉骨架,不太確定地說:“你說的雞架,是這個嗎?”
“對對!幸好你們這有留的,借兩只給我下個湯?!?p> 西門回頭看著立方體沉吟片刻后道:“我覺得這東西不太能吃?!?p> 夏至頓時垮起個批臉,惱道:“管他娘的!我受夠純天然糊糊和罐頭了,得吃點新鮮的、帶葷腥的東西!”
“我的意思是這甚至不是真的鳥!你吃進嘴里除了黑暗雙神送來的話什么都嘗不到!”
她不解地注視著西門:“雞架和黑暗雙神有什么關(guān)系?”
“……你根本沒接收到黑暗雙神送來的警告,是嗎?”
“這玩意兒一出現(xiàn)在我視野里我就把它們都打成了一團煙。全部打完了才想起可以煮湯,所以下來問問你們有沒有剩的?!?p> 西門讓深吸一口氣,平復(fù)好心情,說:“這些烏鴉……就是你心心念念的雞架,是黑暗雙神的信使。它們送來了警告,要逆轉(zhuǎn)語言,滅掉新神?!?p> 夏至嗤笑一聲,滿不在乎地說:“是嗎,可惜晚了好幾百年,我們都算盛靈時代的中生代了?!?p> 西門還打算說什么,神情陡然嚴(yán)肅。他一把撈出躺在長天里的花辭扔給陳浩,盒狀的長天在他手中變回兩個對接在一起的晶錐。
晶錐尖端發(fā)出耀眼的強光,狠狠朝下方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