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念間
聽完故事,街上的人也少了。長歡抱著滿懷的話本子,手里提拎著時令鮮果蜜餞,后面跟著兩個提著食盒的伙計。顏秋兩手沒閑著,左手冰糖葫蘆、糖人,右手風(fēng)車、竹蜻蜓,頭上插滿金玉珠釵,嘴里吃著長歡喂到嘴邊的栗子糕,整整一個炫富仙二代的模樣。
進(jìn)得店內(nèi),小二接過食盒,長歡打發(fā)了銀子給兩個伙計離開了。上樓后,小二問公子還需要什么,長歡回答送一壺茶上來即可。小二笑著說,羨慕妹子福氣好,有這么一個溺愛她你的兄長。
當(dāng)長歡遇到顏秋,所有的驕傲化作寵溺的表情,眼睛每時每刻放在顏秋臉上身上。她所做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神都可以讓他喜上眉梢。長歡說不清道不明的心里卻絲絲的甜,甘心為她做任何事。他聽祖師爺爺說過合歡樹的毛病就是一旦動情,頭上的粉紅帽子會更加紅艷,所以他一直強(qiáng)迫自己按捺住內(nèi)心的歡喜。不過他反而忘了祖師爺爺后來講過,花冠上的羽毛會在他命定的情劫之人面前燃燒,烙在心上人的皮膚上。
“哎喲,什么那么燙,我的衣服著火了嗎?”顏秋丟下手里的玩物和糖葫蘆,扒開衣領(lǐng),她似乎聞到自己的皮膚燒焦的味道。
“著火,怎么會?我看看?!遍L歡聽顏秋說衣服著了火,以為是燭火的星子濺到她的衣服上,沒想到男女有別,慌忙扒開她的領(lǐng)子看。
“啊,歡哥哥你干什么?”顏秋見長歡用手來扯自己的衣服,她吃驚的看著他。
“你說哪里著火了,我看看……啊,對,對不起了!都是我不好,顏秋你別誤會。我,我沒有要做什么,什么輕薄你的意思,我只是關(guān)心你,擔(dān)心你,對,對不住,我……你,嗨哎!”長歡語無倫次的說了一堆話,惹得顏秋噗的笑出聲。
“瞧你那樣,沒事!我相信你不是輕薄之人。不過,這是什么呀,你送我的粉紅帽子上的羽毛怎會燃燒?”原來是長歡送顏秋的羽毛狀絨花。
“羽毛會燃燒?歡哥哥,你的羽毛怎的沒了?!鳖伹镒ピ谑掷飵c(diǎn)燃盡的殘塵。
“哦,沒有就沒有了……。”長歡還未說完,顏秋發(fā)現(xiàn)羽毛狀烙印烙在自己胸前皮膚上。
“不對啊,那個怎會跑到我身上?是何原因?!鳖伹锪瞄_衣領(lǐng),露出雪白的肌膚。長歡看到通紅的羽毛烙印印在她胸前,不但沒覺得丑,反而覺得煞是好看。原來,她就是他命定的情劫之人。
“這個,這個是我們合歡樹的情劫。但凡遇到羽毛認(rèn)定的人,就會在那人身上烙下印記,只有歷完情劫才會消失?!遍L歡吶吶的對顏秋講。
“情劫?那我們該怎么才能渡過呢?我不懂,歡哥哥你教我?!鳖伹飭渭儯鞂m里從來沒人教她怎么幫人渡劫。
“那,歡哥哥問你,你喜歡我嗎?”長歡問出這句話,臉也紅了。
“你是兄長,我自然是喜歡呀?!鳖伹镎J(rèn)真的點(diǎn)頭。
“喜歡,可這喜歡不是一般兄妹那種喜歡,而是,而是要放在心里喜歡?!遍L歡不知道該怎么對顏秋說喜歡的區(qū)別。
“罷了,你還小,哥哥以后再告訴你?,F(xiàn)在你要吃點(diǎn)心,還是讓小二送飯菜上來呢。”長歡盡力滿足她的要求。
“我還想吃桂花糕和馬蹄糕,是那個盒子的?!鳖伹镏钢旒t色食盒,她記得那個食盒是楊記糕點(diǎn)鋪的。
“對,我給你取出來,待小二沏了茶喝一口再吃,我去催催?!遍L歡知曉這糕餅噎人,擔(dān)心顏秋噎著。
“嗯,我正口渴呢?!遍L歡幾步下去,很快自己端著茶壺兩個茶杯上來,吩咐廚房炒幾個時令鮮菜,一壺花雕。
“喝吧,小二被老板打發(fā)出去卸貨,一時忘了?!彼o顏秋倒了一杯用嘴吹涼。
“你不渴嗎?”顏秋包著滿嘴的桂花糕問。
“我不渴,只要你不渴就好?!睖喩砟杏蚜Ρ?。
“可是,咳咳……。”顏秋一說話桂花糕噴出來,直咳嗽。
“好了,別說話,快喝水,真是個傻丫頭?!币贿呥f水,一邊拍后背,滿眼老父親一般的關(guān)愛。顏秋舉著半塊桂花糕不舍得丟,抱著茶盞喝水。
“好了沒,再喝一盞?!遍L歡又倒一盞端在手里。
“好了,沒事了,我還想吃薯餅。”饞嘴的鳥沒完沒了。
“可以。要不這樣,明日帶你去一個地方,那里的花海美極了?!遍L歡剛才向老板打聽到城郊有個去處叫云林天鄉(xiāng),上千畝花海,各種花都已經(jīng)盛開。他知道顏秋一定喜歡,雖然她在天界也有看不完的美景鮮花。但是不一樣的,因為這里有他。
清晨一大早,請店小二去雇了馬車,交代了趕車之人去處,他們徑直往云林天鄉(xiāng)而去。還未到地方,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片金黃的油菜花,蜜蜂在花間飛舞,飄著陣陣甜甜的菜花香。越往里,越被眼前夢幻般的美麗景色呆住。平靜的湖水,碧波蕩漾,隔岸的油菜花依勢層層疊疊,游人如織穿梭在花海之中,金黃色的色彩和身著五顏六色衣衫的人們,倒影在湖水之中,人影花影,虛虛實實,真真假假,春日的景象融了寒冬的凜冽。顏秋在花海中,陶醉著,手舞足蹈的跳著,以各種各樣的姿勢與花比美??稍陂L歡心里最美的是她燦爛的笑容。
鮮花沐浴著溫暖的陽光大面積盛開,近百萬株成片的仙女手套、繡球花,油菜花、櫻花、草花草、仙女花、山菊花、格?;?、瑪克理特花等10多種花草,向日葵、格桑花、紫柳,雞爪槭紅楓、梅花......姹紫嫣紅,每一季的花都在這里開放。組成一片夢幻花海,猶如置身于人間仙境,美不勝收。
這樣的美景,心愛的人在身邊,長歡忍不住即興賦詞一首:
湖水微瀾兮,天鄉(xiāng)美景;
有一美人兮,花田纖影;
巧笑扮靚兮,春光漫盈;
起舞舒展兮,繾綣粉頸;
皓齒明眸兮,回首相凝;
胭脂嬌顏兮,薔薇之茗;
羞紅彩霞兮,仙姝步輕;
以管窺豹兮,為花正名;
酣然入夢兮,吾之所幸。
嗟乎!
輾轉(zhuǎn)纏綿兮,醉醺醺花蔭;
情之所致兮,鬧騰騰草亭;
心之所向兮,客來風(fēng)不驚;
無關(guān)風(fēng)月兮,繽紛匯落英。
顏秋不太懂長歡的詞賦,自顧自的雀躍,與蜂蝶嬉戲咯咯直笑。姣美的容顏,婷婷的舞姿惹得花兒羞紅了臉。一個總著雙角眼睛靈秀的小姑娘,跑來拉著顏秋的裙角,叫漂亮姐姐。顏秋停下旋轉(zhuǎn)的身體,蹲下拉著小姑娘的手說話。又折了仙女花插在她和自己的頭上,這一幅畫面充滿了溫馨。以至于長歡幻想著,那是他們未來的樣子。妻賢子孝的時光畫面,定格在長歡心里的,不僅是她的絕世容顏還有一顆善良的心。
三個衣著華麗,顏色鮮艷的紈绔公子哥模樣的人走來,后面跟著一大群布衫短褲、腳下著麻鞋的家丁打扮的下人,嬉皮笑臉的圍著顏秋動手動腳的喊小娘子。手里的折扇倒是高雅,不是梅蘭就是松竹,不過一群附庸風(fēng)雅的登徒浪子。顏秋抱著小姑娘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眼神慌亂的尋找長歡。
“無恥之輩,留難兩個小女子是何道理?”長歡幾步上前,推開那幾個人,護(hù)住顏秋和小姑娘。
“嘖嘖,你誰啊,敢推我,本公子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來來,伸頭過來送死。嘻嘻,不過這模樣,隨我回府做個面首也可?!逼渲幸粋€身穿湖藍(lán)綾羅緞面的上衣,素白細(xì)娟褲子,臉上一顆大肉痣的人口出污言。
“不不,羅兄,小娘子還是讓與小弟如何?你前些日子才納了四房,至于這行首大家都玩玩。”另一個滿頭簪花,斜著嘴豁著滿口黃煙牙的痞子,更肆無忌憚的要拉長歡。
“起開!”長歡一聲輕喝,一堆人全被震倒在地。
“哎喲,哎喲,疼死本公子了,愣著什么,不識抬舉,都起來,給我打,往死里打。慢著,可別傷了我的美人。”被家丁扶起來,身材肥胖的第三個紈绔,指著長歡。
“就你們幾個,也配小爺動手,一邊去吧?!遍L歡不能使用法力,這是仙家的忌諱。一旦用了,天界就知道他們私自下凡,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兄臺,我來吧。小爺早就看不下去了,就當(dāng)練練手?!币粋€年輕的聲音在長歡身后。他回頭只見一個陌生男子在他身后。一身月白項銀細(xì)花紋底錦服,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xiàn)。一根白絲線束著一半以上的深藍(lán)色頭發(fā)高高的遂在腦后,柳眉下黑色眼眉像灘濃得化不開的墨,此子氣度非凡。
“兄臺,請便!”長歡一抬手,拉著顏秋和那孩子微笑著站在一邊。
“謝兄臺!來吧,一起來,小爺這兩天實在無聊透了。”那人拍拍手,揮了揮。
“上啊,狗奴才,爺白養(yǎng)著你們,上啊?!睅讉€紈绔捂著別摔疼的地方,叫囂著。
“呀……!”眾收下一起朝那人攻去。只聽到“砰砰嘭嘭”的倒了一群,又哀嚎聲四起,頓時眾人被打趴,鼻青臉腫的起不來了。
“來啊,再來?!蹦侨嗽酱蛟接腥?。
“哼哼,敢不敢報上賤名,明日爺定去拆了你家?!迸旨w绔臉上花了一片,嘴里還在逞強(qiáng)。
“好啊,城中趙家的,你去拆吧,小爺早就想拆了。你去拆拆了小爺賞你一座院落?!痹瓉砟侨艘彩谴髴羧思业?,看衣著也是出生不凡之輩。
“趙家,信王府。爺饒命,您老高抬起貴手饒了小的吧,莫說拆,就連站都不敢在門口站一下,借我十個膽兒也不敢去。爺,您老就饒了我們吧。下次不敢了!”說完,一堆人逃也似的瞬間消失沒影。
“喂,溜那么快,我還等著你們?nèi)ゲ鹞曳孔幽?哈哈……?!蹦侨藳_他們逃跑的方向喊。
“多謝小兄弟替兄解圍?!遍L歡向那人躬身行禮以示謝意。
“沒事,沒事,這幫紈绔就是欠收拾,幾天不打上房揭瓦。老兄說是吧?”那人說話隨便,除了衣著看不出誰家門第。
“天色已晚,某也該回去了,若蒙兄弟不棄,可愿隨某及小妹酒樓一敘,以示感謝之宜。某姓白,白長歡,舍妹白顏歡?!遍L歡懂得經(jīng)營人間人情世故。
“豈敢,豈敢。弟姓趙,單名真。排行十八,兄亦可稱弟十八,年末虛歲二十。未知兄貴庚幾何?唯恐兄覺得弟有些痞賴?!蹦侨诉@時候竟也文縐縐的說話。那邊小姑娘的爹娘牽著瘦小的驢找來,剛才的事他們看在眼里,知道那幾個紈绔公子惹不起,遂感謝二位公子小姐的庇護(hù),將小姑娘抱上驢背,告別而去。小姑娘依依不舍,頻頻回頭看著顏歡,嘴里喊著漂亮姐姐,記住我叫子怡,林子怡。顏歡也有些不舍,眼淚巴巴的望著。長歡拍拍她后背說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緣自會再相遇。
“某比弟癡長幾歲,與舍妹相仿,弟稱某白兄即可?!遍L歡活了幾千年竟說癡長幾歲,顏秋默默算著自己和趙十八的差別。
“請,白兄騎馬還是乘車,或是坐轎?原本,我倒是有馬車,停在那邊門口?!蹦侨俗约矣熊?,又穿著不俗,談吐言語漸漸有了深度。長歡認(rèn)為,他們暫不宜在人間與人過多的牽扯,以免給他人造成困擾。所以,立刻回絕說:“十八弟請前帶路,某與舍妹隨后。”
“好,就去景天食府石大哥那里,堂上幾樣珍饈還不錯,比本王,比我家廚子的手藝更勝一籌。我是那里的??停瑯巧涎砰g布置的別致清爽?!甭犓绱苏f,長歡想到趙十八也是混跡在外的浪子。
一前一后兩輛馬車往城門口回去,夕陽西下,讓人感到的是一種平靜。那種平靜的橘黃,沒有紅色的奔放與熱烈;也沒有白色的素潔與高雅;沒有藍(lán)色的真誠與期待;更沒有黑色的寬容與博大。它僅有平靜,平靜得令人寂寞。但,顏秋喜歡那種平靜。天邊酡紅如醉,襯托著漸深的暮色,晚風(fēng)帶著涼意。一片芍藥花競相開放,片片玫紅色的花瓣,在綠葉的映襯下,組成漫山的畫卷。而遠(yuǎn)處的山這時是透明清澈的藍(lán),隨著陽光折射出夢幻的顏色,慢慢地升騰,與云與晚霞融為一體。暮色層林浸染,夕陽的影子投在城樓前,撒下了一路淡淡的余輝。
顏歡從車?yán)锿饪?,一些勞作歸去的男人們衣襟敞開,挽著袖子,腰帶糾纏著系在腰間、腿上打著綁腿,有的扛著鋤頭,有些手里握著鐮刀,偶爾有女子在返程隊伍里。但從服飾顏色來看都是年紀(jì)大的婦女。還有些討飯的花子穿著破爛的衣服片子,蹲在墻角,腳下的半片子碗里全是臟污。長歡問顏秋看什么,顏秋搖頭說沒什么。
長歡輕嘆:夕陽西下,誰與誰共步天涯。繁華落幕,誰是誰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