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是在寺廟中長大的,小時候的事情記不太清啦。別人說,我是棄子,被當時寺廟里的一個和尚抱了回來。
“嘿,命真好,被抱了回來,不至于在路邊爛掉?!?p> ——他們如是說道。當時,“在路邊爛掉”的事情似乎屢見不鮮,我算是被佛門救了一遍。
可救我的人是誰我不知道,也沒見過,聽說是死了吧——誰去記著一個死人呢?但出家人慈悲為懷,沒把我扔出去,我就留在寺中,一日日長大了。
我處在的寺廟叫做“三藏寺”,說是供著三藏法師的金身。似乎寺廟中的佛像就是玄奘的樣子。在這離城市不遠,腳下有村莊的小山上,倒也有不少人來參拜。
我小時記憶模糊的原因,大概是因為無聊吧。寺廟里沒什么事情做,大和尚們天天念經,打坐,沒人管我,便把我關在寺廟里不讓我亂跑。我沒見到有跟我年齡一樣的小和尚,連比我大一點的都沒有。那我只好去接觸那些香客的孩子——這是我為數不多深刻的印象了。他們對我很好奇,不一會兒我們便玩到一起了。但是帶孩子的人卻不樂意,又把他們牽著走了,還留下一句話:
“你打擾人家小師傅干嘛?”
沒走多遠,我還聽到了一句:
“這么小的和尚哪來的?”
小和尚?雖然從小在寺里,但我沒出家啊?我摸摸后腦勺,覺得不明所以??蛇@一摸卻摸到了一個光溜溜的后腦勺,原來和尚們剃頭發(fā)的時候,看著就我一個不是光頭的,剃度僧覺得礙眼,順便把我的頭發(fā)也剃了。我愣了愣,再定眼一看,自己穿的還是裁剪過的袈裟服,寺廟里似乎也沒其他衣服了。好吧,這樣說我不是個小和尚都沒人信了。那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成了小和尚。
爾后那些孩子都不來找我玩了,我也沒再去找別人。僧人們有新來的,老去的,離開的,但似乎都自然而然地把我當成小和尚。按照我是小和尚的說法,我是個沙彌(小和尚的代稱),要有授業(yè)師傅,但我沒有,沒人來教過我。我還聽說是個和尚就有法號,但我也沒有。人們對我都是一口一個小和尚。念經法事啊什么的完全是莫名其妙地被人拉著去,多半是湊個人數。于是我只得睡睡醒醒、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所幸,這無聊的情況在我十幾歲的時候迎來了改變。僧人們似乎覺得我不能在這里吃白食,但我生得白凈瘦弱,他們看我干不了什么重活,便讓我去化緣——說是小和尚能化到更多的緣。不過小和尚化緣是要跟著師傅的,我沒有師傅,于是誰下山化緣就順便帶上我。我也沒抱怨,相反還有不少的喜悅,因為我能暫時離開那“佛門”,去俗世長長見識了。
一開始,我跟著某一個大和尚到村子里化緣。村里的人看起來都很好,大和尚口宣佛號,村民們也會跟他打招呼。村民給的東西不多,但往往誰都會給一點。
我聽大和尚們化緣時常常這樣說道:
“老丈的,你身體還壯實,行個方便!”
“姑娘的,你生得漂亮,行個方便!”
“老嫲嫲的,你活的長壽,行個方便吧!”
“阿彌陀佛!
我便也跟著他學。后來才知道,也不是誰都能去化緣的,化緣還要看天賦——誰化的多就誰去。
不過大和尚們倒不是很喜歡去村子里,他們更喜歡去遠了不少的城市中化緣。但他們卻不愿意帶著我去城里,不久后,到村子里化緣的任務就給到我手里,他們自個兒跑去城市里了。
但我很守本分,還是聽吩咐去村子里化緣的。從一開始的隔三岔五,結果和尚們發(fā)現我拿回來的東西還不少,漸漸只派我去村子里,其他的都去城市里了。我?guī)缀跏敲刻於家ゴ遄右辉狻?p> 連看門的這樣連連見我外出也習慣了,每次還打趣一句:“小和尚,又去村里啦?”
“對,我去化緣啦!”
這甚至成為了慣例的問答。
村子里的人很快都與我熟識了,我也夸干活的結實,夸年老的長壽,夸姑娘的漂亮。他們都笑呵呵,很高興的樣子,也就把東西塞到我手中了。
不過這村子里倒是有一個麻煩。
在我獨自去化緣不久后,一次,我聽到了背后有人在喊:“小和尚!小和尚!”
我回過頭去,看到了一個女孩,年紀大概與我相仿吧。
“喂,叫你呢,你過來?!迸⒌穆曇艏饧獾?,但又很柔軟。
我走到她跟前,有些不明所以,同時也有些慌張。我想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說啥好。我平時學的、說的話語好像用在她身上都不太符合。不過她倒是先開口了。
“最近老是看到你,你叫什么啊?”
我搖搖頭,其實我也不清楚自己叫什么,就說:“大家都叫我小和尚?!?p> “哦,那我也叫你小和尚好了?!迸⒁埠茈S意,“叫我小可,知道了嗎。”
我點點頭。
“我還沒見過這么小的和尚,你真的是和尚嗎?“小可又問了一句。
我又點點頭。
她好似很滿意,忽然笑了,不知怎地就變出了個包子遞給我,說:“我看你經常來要飯,來,給你。”
“是化緣不是要飯!”我抗議。
“差不多啦。包子,你快吃吧?!?p> “大和尚都說現在不能吃,要帶回給寺里,大家一起分來吃?!?p> 小可就不高興了,道:“我讓你吃就吃!我這是給你的,又不是給別人的,你現在不吃都冷啦,多浪費??斐粤恕!?p> 我看那包子還冒熱氣呢,聞著也挺香,又想它冷了確實可惜,而且我現在吃了,大和尚們也不知道吧。
順著小可的催促,我還是把包子放入口中。那是我沒嘗過的味道,很香,油溢在嘴里,還有點甜。我當時不知道包子是什么做的,也沒忍住,三兩口就吃進肚子里了。
小可看著我把包子吃完,哈哈大笑了起來。
“怎么了?”我還在回味。
“哈哈,哈哈哈!這是肉包子,肉包子??!你一個和尚吃了肉包子??!哈哈哈哈!”
哦……原來這就是肉包子嗎。似乎從我有意識以來一直都在寺廟里,所以也是吃齋長大的,還真沒體驗過吃肉的感覺。
“喂,小和尚,你吃下這肉包子肯定犯了什么清規(guī)戒律吧,有沒有懲罰什么的?”
“我,我不知道……不過確實有說,這是不對的……”
“是嗎?我可是聽說有很重懲罰的哦,甚至會被趕出去呢!所以啊小和尚,以后你要乖乖聽我的,不然我就去告發(fā)你偷吃,吃的還是肉包子。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嘿嘿?!?p> “啊……嗯?!崩蠈嵳f,雖然不想被趕出寺廟,但我對她的告發(fā)倒不抱有恐懼,不過不知怎么,我卻不愿意違背她的意愿。
“哈哈……我真好奇和尚吃了肉還叫和尚嗎……”小可還在笑,“喂,下次化緣啥的,記得過來找我玩!嗯,沒你什么事了,你走吧。啊喂喂,你在傻笑什么啊……”
似乎這只是小可的一場捉弄,我卻沒有一點討厭的感覺,反而是看著她笑得要抹眼淚的樣子,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完全沒有自覺的那種。啊……不過應該笑得很傻吧……
爾后,我確實按照小可的要求,不時來找她,陪她玩,雖然我往往是被她用來找樂子的那個。但這卻成為我去化緣的一種期待,我愿意待在她旁邊,仿佛有一種心安的感覺。而且我也覺得我有了自己的秘密,嗯不,我更愿意看作是兩個人之間擁有的秘密,這令我前所未有的悸動。
“所以啊,不能讓小可把我告發(fā)了,不然其他人就知道了?!边@是我常常對自己說的話。
因此,我把小可看得很重。這是我心目中從未有過的重量。
我跟小可的二人時間從未被打擾,聽說她的母親很忙,而她的父親我更是聞所未聞。
不過我也會去煩惱,她為什么會找上我呢?巧合嗎?還是因為我是特別的?難道她跟我是一類的人?
“吶……小可,你有好朋友嗎?”我還是假裝不經意地問了。
“為什么這樣問?”
“因為每次,我見你都是一個人……”
“我自然有朋友,用不著你操心。”
“那……”
“我估摸著你差不多該來了,所以就一個人等你?!?p> “為什么專門等我?”
“因為你是小和尚??!難道,你想讓別人知道你在偷閑嗎?”
“不想?!?p> “我也一樣,不想被別人知道在和小和尚一起呀?!?p> 我不能完全解析小可話里的意思,但我還是感到開心,就如同他人愿意為我保守秘密的安心感那樣,我欣然地接受了。
而一切問題,似乎也因為“你是小和尚啊”的這樣一句話得以解決??赡芪覀儽舜说年P系也是因此而延續(xù)的吧。
除此之外,我還問了一個我至今都覺得不該問的問題。
“我沒見過你父親呀,你的父親在哪?”
“父親?我沒有?!?p> “不可能不可能,沒有父親你怎么可能來到這個世界?”
“我說沒有就是沒有!”小可非常罕見地忽然發(fā)火,氣沖沖地還踢了我一腳,可很快又蔫了下來,“他拋下懷著我的媽媽,走了。”
“走了?”
“去了城里。不對,該說是回城里了吧,他本來就是城里人?!?p> “為什么要拋下你和你媽呢?”
“這種事情還不多嗎?男人突如其來的感情,終究會消失?!?p> “那你媽媽沒去找他嗎?”
“找他有用?去給別人笑話?有人會去承認?更何況,城里可能還有別的女人等著他呢。而且,獨自帶著孩子的女人是不會被接納的,因此生活只能由我媽一手包辦,從前老人在的時候還好一些,老人一走,我媽要為維持生計,就更忙了?!?p> 我咽了口口水,說不出話。起先只是循著我的疑惑不假思索地問下去了,但這樣刨根問底,就等于是在揭開小可不愿觸及的傷疤吧。后悔油然而生。
“所以啊,我絕對不去找男人,也絕不會去城里!”小可似乎沒我想象中的沮喪,倒是很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信念,還對我說道:“當個和尚多好啊,不能找女人,不能結婚,不準生孩子……你要一直是個和尚就好了。”
“嗯……我一直是和尚哦?!彼坪踹@是我對小可期盼的一個回應,也是懵懂時對她許下的一種承諾。
爾后我甚至沒想明白,為何當時小可會遞給我一個對于她來說也算珍貴的肉包子。
我與小可之間的日常在不斷繼續(xù)著,可是“城里”這樣一個地方卻成為了我解不開的迷。是怎樣的一個地方,能讓和尚們更愿意去化緣;能讓小可的爸爸拋下自己的女人和孩子;能讓小可對其避而遠之……
可被稱之為“城里”的那個地方,卻感覺離自己并不遠,似乎只要自己愿意,都可以在當日去走一個來回。
但這感覺依舊朦朧。
于是我去問了比我年長的和尚。
“呀,師弟!你也到這樣的年紀了?。 ?p> 師弟?我恨不得給他一個大白眼。這家伙我認識,是個進入寺廟不滿一年的新和尚,卻看著我年紀小一口一個師弟地叫我,不過倒沒有像從前那些和尚那樣對我不聞不問。而且還有不少像他一樣的新和尚。說來,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寺廟的人口似乎多了不少,據說外邊又是世道混亂,想把當和尚作為生路的大有人在,一個和尚的名額來之不易。
但我還是繼續(xù)認真聽他說道:“城里可好啦,哪是這小地方能比的?那里能住好屋,吃好菜,富人若是開心直接賞你一摞票子,說是十天都花不完。城里還有很多的美女,有很多很多有名的青樓,那真是……哈哈哈哈……”
他身邊的一群和尚同他大笑起來。
“所以啊,我們都想著要去城里化緣?!?p> “你別說,一個月前去的那個,直接就沒回來了?!?p> “是我的話,玩完還是得回來,畢竟……對吧?!?p> “那倒也是……”
我聽得懵懵懂懂。
“喂,你說,我們的方丈在城里是不是有個小老婆?!?p> “真的嗎?不過也不是不可能……”
忽然傳入耳朵的話語猶如晴天霹靂,我不禁叫出聲:“啊!什么!”
“我們說,方丈有小老婆?!?p> “可是,可是……和尚怎么會有老婆?我也沒見過!你亂說!”
一群人又大笑了起來。
“哎呀,小和尚別不信,其他人可真是有人親眼看到過的?!?p> “那他們……”
“他們都好好的當著和尚呢。”
“就你這師兄,他在城里也是有女人的,還有很多和尚都有相好的,大家心知肚明?!?p> “出家人不打誑語,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哈哈哈哈哈……”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帶著神秘對我說道:“看你年紀不小,也該去城里走一遭啦,別老傻傻地就在村子中溜達,要不我?guī)湍阏夜苁碌恼f個情?或者下次輪到我們進城的時候捎上你。放心,別人不會多說的。”
……
我不記得是怎么從他們之中脫身的,只是覺得內心被無數條絲線纏繞著,怎么也解不開。我跌跌撞撞地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何處,直到背后傳來一個聲音:
“小和尚,又去村里啦?”
哦,原來我已經要跑出寺廟了嗎。
我趕忙丟下一句“我去化緣了”便慌張地逃走了。
在這般心亂的時候,我想到的只有小可——我想去找她。仿佛呆在她身邊,我就能寧靜下來。
小可有些疑惑地看著我。
“你怎么了?”
“啊不……沒什么……”
感覺人便是這樣,往往見到了,卻不知如何開口。
“啊,是嗎。”她簡單地說完,低下頭繼續(xù)著原本手上剝豆子的工作。我坐到她旁邊同她一起剝,沒再開口。
應該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吧,我終于下了很大的勇氣挑起了話題:“小可說過,不會去城里的吧。”
“嗯。”
“那如果有一天,我要城里呢?”
“那你就去啊,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可能就回不來了!”
“哦?!?p> 小可忽然站起來,把豆子全部裝回籃子里,并且瞪了我一眼。
“傻——子!”
然后她徑自走回屋里,順手還把門關上了。留我在外邊不知所措。
“喂!小可!喂!”
我不斷敲門,心里面一種堵塞感愈發(fā)明晰,其實那扇門不過是個擺設,我隨時可以推開,但卻沒有勇氣。
我迷茫,失落,終是放棄了。
“我不懂呀!”
最后我對著那扇門喊了一句,頹然地坐下,感覺自己隨時能哭出來。
吱呀,門被推開了點,從中伸出一只白白瘦瘦的手,手上拿著個小包子。
“給你?!遍T內傳來小可的聲音。
“什么?”
“我叫你拿去!”
我有些呆滯地拿過了小包子,又呆呆地問了一句:
“有肉的?”
“沒有!”
小可說完又關上了門。
我發(fā)呆了好一會兒后,才低低地說了謝謝。
不過她可能已經聽不到了吧。
我清楚地記得,那是她第二次給我東西吃。
要說那一段混沌的歲月帶給了“三藏寺”什么變化的話,無非就是有不少和尚離開了,又有更多的和尚進來了。除此之外,香客的數量卻多了不少,可能此時誰都想求得一份安穩(wěn)吧。加上這里據說供奉著三藏法師的金身,“三藏寺”忽然變得小有名氣,連許多城里的人都絡繹不絕地趕來參拜。
聽說寺廟管事的人也換了一批,為了更好地管理,和尚們甚至排起了輩分。我本是個無名無輩的人,可能有人甚至因為寺院的人口富余曾想把我趕出去吧,但見我似乎自然而然、又一直存在于寺廟中,就不好下手了,索性也把我排進了最年輕的“虛”字輩中,順帶給我起了叫“虛宣”的法號。我終是有名字了。
因此,叫我小和尚的人是越來越少了,知道我在寺院中過往的人亦是如此。我興沖沖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小可,她卻拍了我的腦袋,有些不屑地說道:“這個有意義嗎?你能變得不同了嗎?我叫你小和尚,你就一直是小和尚。傻子?!?p> 我一愣,旋即又笑了,輕輕地“嗯”了一聲。
是啊,一直是小和尚就好了。
由于前來的香客越來越多,寺院需要更好地進行日常管理,那個往往許久都裝不滿的功德箱,居然一不留神就會爆滿,許多善錢甚至要放在供奉的案臺上,我不知道為何會冒出這么多錢來,那些花花綠綠的票子讓我眼花繚亂。不過和尚們也不全是往日那般清閑地談天說地了,我也被分配了新的職責,是晚上值夜并統計寺院里收到的善錢,然后交付相關的人去掌管。至于化緣,聽到我還有這份職責的時候僧人們紛紛露出奇怪的神情,畢竟已經很久沒人去干這事了,更何況這個時候誰愿意給出糧食呢?不過有人想到現在的三藏寺聲名鵲起,此般做個樣子似乎也不錯,而且認為我悟性低又沒用,也便沒有阻止我日常走訪于村子之間。
三藏寺變得有模有樣的,人多了,便有趣了、熱鬧了,儼然與那寧靜的村落形成對比。我想讓小可同我一起體會下這種穿梭于人群中的熱鬧的感覺,其實也是想讓小可主動來找我玩,從來是我跑去小村莊找她——總覺得有些不公平,但又不好意思說出口,于是我就邀請她來寺里看看。
沒想到她一口回絕了。
“為什么?”
“我沒準會遇見那個人?!?p> “誰?”
“我父親?。 毙】捎媚欠N“為什么要我說出來”的態(tài)度吼了這一句,但我當時只感到了疑惑。
“你怎么知道的?”
“他那種人,我自然知道!”
那種人?她父親具體是什么樣的人,其實我也不清楚,只能從小可的只言片語中去猜測,可始終是迷霧重重。
“你難道去過寺廟了?還是真的撞見他了?”我只是希望小可有機會來找我而已,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固執(zhí)。
“要你管!要你管!為什么要提他!”小可要生氣了。
“啊,對不起!”我恍然醒悟,也嚇了一跳。
“反正我是不會去的?!毙】勺詈笥行┢v地說道。
“嗯,知道了,是我不好……對不起……”
我對這件事在心里留下了許久的包袱。感覺關于小可,我有好多還不了解的地方,那一瞬間的無能為力,似乎兩人的距離變得好遠好遠。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恐懼,卻不知如何是好。
這世界真小。
此外在寺廟的變化中,我甚至還有了聽大師講經的機會——畢竟是公開的,一般下面都聚集有百多號人,僧俗皆有。從前這樣的活動僅在私人間進行,雖然我也不曾聽聞寺院里有什么大師。倒是方丈的年紀似乎不小了……
不過呢,大師們講的內容我聽不懂。
什么七苦八難,什么三千世界,什么菩提什么苦海什么因果……說得我昏昏欲睡。倒是一個環(huán)節(jié)十分有趣,因為這里是三藏寺,那大師們都要講述與三藏法師相關的東西,就是西天取經,有他取經的緣由,經歷的磨難,最后的結果,對世人的貢獻等等——這樣的故事繪聲繪色,自然是有趣的,而且聽眾也是最多的。
這也是我難得接觸到的故事,我激動地把故事分享給小可,小可往往靜靜地聽,不會打斷我,但也沒有表現得跟我一樣激動。真就是一副聽故事的,可有可無的樣子。
“你不感興趣嗎?十萬八千里??!九九八十一難??!”
“一般般吧?!彼粗乙荒樉尤挥腥瞬桓信d趣的表情,對我說道:“那我問你,這種事情你做得到嗎?”
“我肯定不行啊?!?p> “有人能做得到嗎?”
“?。苦拧赡苡邪?,不過又好像是很難啊,也可能沒人做得到吧?!?p> “到底怎么樣?”
“我不知道……”
“你自己做不到又不知道的事情,那就只是個故事罷了,有什么意義?”
“沒準真的有這回事呀,你看不是有唐玄奘這個人嘛。”
“我只聽過人們拜觀音拜菩薩,有誰拜他?”
“唐僧不也被封了個什么功德佛呀,而且正是因為稀少,我們這兒才能出名啊?!?p> “瞎說,寺廟里不拜觀音菩薩卻在拜法師本就很奇怪!“
“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就像我知道和尚不能吃素不娶老婆一樣!”
小可仿佛生氣了。而我也忽然順口說出一句話:“那你還了給我肉包子吃啊,這樣說,你以后也會嫁給我咯?”
最后一句話特別小聲,但小可還是聽到了。她重重地拍了下我的腦袋,說:“想什么呢!”
“對不起對不起!我亂說的啦!”
“作為道歉,你在回答我一個問題,好好回答哦?!?p> 我一聽連忙呼了口氣,看來沒真正惹小可生氣,同時連聲答應。
“小和尚,要是我叫你去取經的話,你會去嗎?”
“我做不到的呀?!?p> “跟這個沒關系?!?p> 我語塞,小可到底要我說什么,這種問題一認真思考便會陷入矛盾的處境,所以我只好擺出一種自己確實沒辦法的表情說道:“我真的不知道……”
“你你你,知道個什么??!”小可急了。
“不是不是,你聽我說,小可的話我都是愿意聽的。但你看,取經要去很遠的地方吧,要離開很長的時間吧,這些時間我就不能找你玩了,這么長時間的話,我想找你又擔心有寂寞。而且而且啊,去這么遠的地方一定會經過一座座城吧,那你肯定是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的,你還說城里有多不好,多可怕……所以,我真是不知道啊……”
噗嗤,小可笑了。
“你笑什么,我明明很認真地去想了。”我不滿,感覺又被捉弄了。
“沒有沒有,就覺得你不太聰明的樣子?!?p> “什么??!”
“哈哈哈,那你還是不要去取什么經了……”
真的是,要我回答問題,然后自己幫我定下了答案,真是任性的人?;叵肫鹚Φ靡ㄑ蹨I的動作,我便感覺到曾經的時光,都是在被她捉弄的歡笑中不斷度過著。
直到那一天。
小可告訴我,她媽媽病了,是我找她的時候被告知的。
“嚴重嗎?”
“好像也不太嚴重,就是身體一直虛弱著,不見好轉。”
“找人看過了嗎?”
“村里的人生病,基本都是自愈的,用的也都是土方子。醫(yī)生不是沒有,但是要請……”
“沒去請嗎?”
“請醫(yī)生是要錢的,我問了媽,她說不用,躺幾天就沒事了。但這一直不見好,我琢磨著是否要擅自把醫(yī)生請過來……”
“還是讓醫(yī)生來看看吧?!?p> “嗯……說得也是?!?p> 隨后我從其他和尚口中了解到,村里真正能被稱作醫(yī)生的只有一人——其他的都在城里。而那位唯一的醫(yī)生住在村莊離城市最近的邊緣,姓張,似乎名望不小,不少城里的人都專門請他去就診。
“怎么就沒其他醫(yī)生了?”
“這兒是小地方,哪來的醫(yī)生?”
“那像張醫(yī)生那樣的人也沒有嗎?”
“你懂啥,也不是誰都能像他一樣專門呆在村子里等著人請。”
我確實不懂,不由得為小可平添了幾分擔憂,而且發(fā)現小可更像是瘦了少許。
“對了,你怎么還在不斷往村里跑?說是化緣,你都能化到什么東西嗎?”一個和尚忽然問我。
“啊……”其實我已經很久沒收到別人的食物了,不過也不曾被在意,而主要原因是我能見到小可,所以倒是一直往村子里跑。
“你以后別去了,來跟著其他人去做法事?!?p> “什么法事?”
“給死人做的事?!蹦莻€和尚淡淡地說道,“這些天寺廟都快忙不過來了,都需要幫忙呢,而且做法事在主人家是管齋飯的,好過吃廟里的稀粥?!?p> “嘿嘿,這師兄是為你好啊。我們寺廟日子還過得去,不少都是靠做法事維持的——法事也不能白做啊,總得有報酬的,上次那個人家直接付金條的,此外每個和尚還額外有物品分呢,我們得靠這些過日子呀!大家是同門,都相互幫著點。”旁邊的一個和尚仿佛對我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是含糊地答應著,心里卻想著其他東西,這世道真的很不妙啊,但我一直沒有察覺……
翌日,我又跑去找小可。小可的臉色不太好,她告訴我請不動那個醫(yī)生。
“為什么他要這么多錢……我家根本出不起……”
村子里的人家基本很少用到錢,物品往往通過交換就能滿足需求,而如今小可家里,耕種的作物未成熟,除卻不多的糧食和衣物,實在沒有什么東西能拿得出手,更別說有多少存下來的錢了。
“這怎么辦啊……媽媽不會有事吧……”小可著急得仿佛要哭出來了。
“不會有事的!”不知怎么,我沖口說出了這句話,“小可,讓我來幫你,我來想辦法!”
“啊,真的嗎?可是……”
“交給我吧!嗯……你等我的好消息!我明天還會過來的!”
“拜托了……”
總有一些事情,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做。我明明沒有任何能力,卻對小可許下承諾了。
我對錢沒啥概念,畢竟自己沒怎么拿到,或者用過錢。寺廟似乎是沒有給和尚發(fā)錢的,雖然也不知道那些師兄們的花銷都從何如來。
錢……
對??!
我不是要把人們捐贈的錢收集好并清點嗎,那些我抱在懷里,一大堆一大堆的花花綠綠的票子,都是錢??!
它們看起來有很多很多,所以……如果我拿走一些,應該不會被發(fā)現吧。
偷!我產生了這種本不應該產生的想法。但是為了小可,仿佛一切都無所謂了。
要說不緊張害怕是不可能的,我是第一次做這種事。那晚我打開功德箱,把箱子里快溢出來的錢往衣服里塞,覺得塞不下了,才將剩下的運去統計。當時我甚至連路都走不穩(wěn)。所幸一夜無事。
當我將這些錢拿到小可面前時,我看到的是驚訝與喜悅,以及她不斷點頭對我表示的感激。對于小可來說,沒有什么是比這更被需要的東西了,她立馬拿著錢跑去找張醫(yī)生。
但不久后小可跑回來,說這些錢也不夠。
“???怎么會這樣?”
“我不知道……”
“那究竟要多少錢?”
“我也不知道啊,他看我一眼就要把我趕走了,難道還差得這么多嗎?”小可這次真的哭出來了,完全是一個可憐的小女孩。
“沒,沒事!錢我還有辦法,我每天都給你送來!總會夠的!”
“我什么都答應你,小和尚,你一定會幫我的吧……”
“嗯嗯,你放心,沒事的,沒事的……”
我只能是拼命安慰著小可,當她用無助又期盼的眼神看完的時候,我覺得自己便是她的全部了——我是唯一幫她的人啊,她在依靠我啊,我是能幫上她的!
爾后,我嫌衣服能塞下的錢太少,甚至拿了個小袋子,裝完錢藏好后等半夜再來取回。我也相信自己是天衣無縫的,畢竟即使是我抱了比平時少了將近一半的錢去給負責的和尚,他雖覺得疑惑,可也沒有細查。
可當我把更多的錢給到小可后,我們收獲到的仍是失望。
“說是不收錢了,拿再多的錢也沒用?!?p> “???為什么?憑什么?”
“他們說這些都是廢紙,什么也干不了,我們這么不容易……”
小可說著放聲大哭,在不斷的打擊下她幾乎崩潰。我也怔住了,從來沒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
我們究竟還是太單純,如果那些錢真的重要的話,又怎么會輪到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和尚去操手呢。
“那……還有什么辦法嗎?”我還是鼓起勇氣說話了。
“他們只要黃金,我才知道現在交易是最需要用是黃金啊,不然就算給出再多的錢也買不到什么,這世界怎么就忽然變成這樣了……”
黃金。我似乎記起來寺廟為人做法事收的也是黃金。但是這種東西我甚至連見都沒見過,更不知哪里才有,這讓我怎么才能到幫小可啊……
無言。愧疚。我覺得與她的關系仿佛一瞬間被剪斷了。
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做什么了,最后我是看著哭泣的小可,逃走般離去了。
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其實我始終沒有放棄。
其他和尚們應該會有自己存著的金條吧,會有個好心的先借我一些嗎?然而現實很快讓這份希望破滅了,這么大的寺廟里,又有誰真的在意我啊。
我呆呆地站在寺廟的門口,望著匾額上金碧輝煌的“三藏寺”三個大字,心中是一陣空洞。
恍惚間,我突然回憶起了什么:
三藏寺,供奉著三藏法師的金身??!
不知道是誰說過這樣的一句話。
金身!我仿佛透過山門一路望穿到正殿中那個巨大的濃黃色的塑像,想必黃金就是這樣的顏色吧,它簡直是一個碩大的金塊啊!
我愈發(fā)明晰起來,只要得到金身上的任意一小塊,就能解決小可的燃眉之急了吧。是啊,這就是辦法啊!
對自己的身份已經不在意了,我覺得自己真的可以不擇手段,只是希望能幫得上小可,只是希望看到她開心的樣子便好了。
深夜,我?guī)闲〉?,錘,釘等工具溜到了塑像跟前。寺廟里其實是有人值夜的,但據我所知他們都會不稱職的去睡覺。
十幾年在寺廟中生活,不管怎樣,對這尊始終被供奉的“三藏金身”多少都會存有敬意。它確實很偉岸,高高在上,俯視著世間——不禁讓人覺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
唐三藏必定是很偉大的存在吧。我如此想到。但他為渡厄扶危所取回來的經書,究竟拯救了多少人,有多大用處?。克娴氖菫榱巳〗?,所以要走十萬八千里,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難嗎?
我又想起了小可聽到取經故事時的那副淡然的樣子。
有什么意義?
明明小可是這么的無助,卻沒有人來幫助她。我也想當那個能幫助她的人,可我們是那么的弱小。
如果三藏法師十分偉大的話,我為了他人,取走你身上的一小塊,這并不是什么值得怪罪的事情吧。就如同唐僧在取經路上,見到真正可憐的人想讓他施舍一塊唐僧肉,僅僅是一點就可以了,他會給嗎?
會的吧!
一定是這樣,所以沒關系的。
如同說服了自己,我開始動手。
塑像很大,我選取了它的一截腳趾便感覺足夠了??墒撬浅S玻矣玫抖间彶粍?,最后我是用釘子釘出一個孔再撬下來的。期間發(fā)出了不小的聲響,但終是沒人過來查看,也就這樣結束了。
我專門找了個小袋子把這塊貴重的東西小心翼翼地裝好,第二天跑去送給小可。
“小可小可!有金子了,能為你媽媽治病了!”
我自己激動起來,甚至沒去在意小可。我炫耀一般地拿出小袋子,昨晚太暗了,我沒細看這塊金子到底是啥樣的,爾后一直將其放在小袋子里,仿佛害怕別人發(fā)現般就始終窩藏著,只待同小可一起把它見證。
“快看,這是金……”
當拿出來定眼一看后,我愣住了。它的表面確實是濃郁得發(fā)閃的黃色,但在撬下來的斷口處卻發(fā)現里面都是黑黑的——像鐵一樣的顏色——不,它就是鐵。
怎么可能……我啞口無言,這讓我該如何面對小可啊。
直到此時我才注意到了小可,她沒有聽到我?guī)斫饓K是感到開心,也沒有看到這并不是金塊后感到失望,僅僅是帶著疲憊的神色,對我殘酷地笑了一下。
“媽媽,死了?!?p> 仿佛連悲傷的力氣都已經喪失殆盡。
她呢喃著微弱的聲音。
小可消失了,是那么的突然,這世間如同抹去了她的痕跡,即使是村子中附近的人也沒知道她去了哪里。其實這很正常,畢竟都與他們沒有多大的關系,今天誰死了,誰活著,又影響了什么嗎?更何況現在人們都自顧不暇,更別說去留意旁人了。
小可的媽媽沒有葬禮,雖然說她們不具備舉行葬禮的條件,但是簡單埋葬的痕跡卻也找不到。小可沒有留下任何的信息和話語,她們一定是悄無聲息地去了我所不知道的地方。
沒來找我。
沒告訴我。
我疑惑過,擔心過,自我安慰過,最后得到的僅僅是她離開了的這樣一個事實。
為什么啊……
感覺就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我又變回了那個不知道該干啥的行尸走肉的自己。我人生的意義,生活的意義,一下子破碎了,什么都不剩了。從最初的不懂得思考,到不需要思考,再到如今的無法去思考,不愿意思考……多么可笑。
猶記那一天,我借著安慰的名義對身心俱疲的小可說道,即使剩下我和她兩個人,一樣可以好好生活下去。
兩個人就足夠了??!
兩個人一定可以的!
你知道嗎,好多和尚都有老婆。
我曾跟你說,你以后會嫁給我,其實那句話是真心的。
我想跟你在一起!
我不會離開你的。
所以,可以嗎?
我一定聽見小可嗯了一聲,因為這一聲在我的腦海中是那么的清晰,她一定是答應我了!
但是,為什么,會不辭而別……
傷心,難過,氣憤,心中抑郁不平。
明明有問題可以跟我訴說啊!
明明可以來依賴我啊!
不管什么事,我都會盡我所能去幫上你的??!
盡我所能……
可我又有什么能耐啊。
真傻。其實我根本幫不上任何忙??诳诼暵晫π】烧f“一定會沒事的”,但結果改變了什么嗎?事到如今,還要自欺欺人嗎?
我像個瘋子般嘿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只是個小和尚??!你能做什么?你很重要嗎?很偉大嗎?憑什么人家會依靠你啊?你不配啊,你不過如此?。?p> 心魔在我耳邊不斷嘲諷著。
不過,確實啊。我有什么資格非要小可來挽留呢?我甚至連正常的生活都給不了她吧。
有什么是能夠去追求的嗎?我只不過是一個渾渾噩噩過日子的人,繼續(xù)混吃等死不就好了嘛?
是啊,索性就這樣罷了。
但沒想到的是,不知多久之后(因為完全忽視了時間),我遇見了小可。
我們都明顯地對視著愣了許久。
我看出小可的氣色恢復了不少,甚至褪去了那種單薄的感覺。
終是小可先說話了:“喲……小和尚,你好……”
“你好……”
“一起……走走?”
“嗯?!蔽襾淼剿磉?。
隨即又彼此沉默一會兒后,我問道:發(fā)生什么了?“
“忘了拿些東西,所以……回來了?!?p> “這樣啊?!拔覜]去追問她究竟落下了什么。
小可也沒說要去哪里要干什么,只是緩緩走著。
漫無目的。
她的腳步聲很輕。
我走在她身后。
路上也有其他的行人,我同小可行走的姿態(tài),仿佛融入了人群之中。從前我是沒有這種感受的,整個世界就應該只有兩個人,蹦跳打鬧,全無顧忌。
感覺人就在短短的時間里變化了,長大了。心里傳來的絞痛,正清晰地告訴著我,我們都不再是孩子了。
我們的年齡如今處在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階段。我依然被叫做小和尚,但是即使在寺廟里,都出現了年紀比我小的,也更正宗的小沙彌。小可亦相同吧,即使是談婚論嫁,雖說時候尚早,但也并不出奇吧。
我們都在被迫知曉著,接受著這個世界。
只不過,她為什么還要如同僅是來露個臉一般地回到村子里。是真的忘記了什么嗎?我去過小可離開后的她的家,完全可以用家徒四壁形容,剩不下什么有意義的東西。
那她是來緬懷嗎?
還是來憐憫我?
——住嘴吧。
都是借口。
在見到小可的那一霎,我感受到有事物在我體內崩壞了。她不辭而別的種種都不重要了。
我腦海中回響的始終是對她表白的話語。即使到了此刻,我都害羞到耳朵發(fā)紅,這被我認為是最不可置信的瘋狂,也是最不可原諒的行為。
所以,真正的狀況是我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了啊!
在我內心各種念頭相互掙扎時,跟前的小可轉過頭來。
“你跟我說,好多和尚都有老婆,其實我是知道的。他們不僅有,還能有很多。”她說出一句讓我沒辦法如何接下去的話。
不過小可自顧自地繼續(xù)說著:“小和尚,我給你當老婆,要不要?”
小可嘴唇露出微笑,眼睛盯住了我。
她很認真。
在我的世界里,小可便是一切美好的代名詞,那一刻的她更是絕美——美得不可企及。
要!我想大聲喊出來,那聲音該把天上的云都震散,如同一份對世界的宣告。
但我猶豫了。
我發(fā)現自己再也做不出為她不顧一切的單純的舉動了。
做不到啊。做不到啊!
是話語無法傾吐的哽咽,我從喉嚨底部發(fā)出低低的嗚聲。
小可沒等到我的回答,反倒是把笑容綻放得很輕松。
“其實啊,怎么樣都無所謂了吧。”突然,小可踉蹌地跌落在我肩頭,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氣,將體重傾瀉到我身上。
“媽媽去世前,對我說道,一定要活下去,好好的?!?p> “這是一句我無法違背的話語啊?!?p> “那個人……我父親,我見過很多次了,他也來找我媽媽說過很多次了,甚至在媽媽生病的那段時間?!?p> “要把我接走?!?p> “明明是我最討厭的地方?!?p> “但,我還能去選擇嗎……“
是這樣的啊。
關于這件事,我真是什么也都知道。
我能有多了解這個看似簡單純潔的女孩啊。
我解救不了她的痛苦啊。
我不是她不可或缺的存在啊。
小可仍在我耳邊低語,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句子仿佛也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小和尚,我和你玩,只是因為你是小和尚啊?!?p> “我們都一無所有啊?!?p> “我后來才發(fā)現,自己沒有多么的悲傷難過,嗯不,應該是我沒有太強烈的情感。原本的一切都是強加給自己的,明明只要去接受,就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但我認為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們是不一樣的?!?p> “不要跟我一樣??!”
“小和尚要做你想做的事情,不知道與做不到的事情并非是沒有意義的,我也渴望去相信啊?!?p> “小和尚……要做你自己啊……”
小可還說了許多許多,但我都聽不清了。我不知道心中翻涌的情感該用什么來形容,只知曉一切的壓抑都順著眼角的淚水滂沱而下。世界變得空白,唯有輕微的啜泣與嘹亮的哭聲在不斷回蕩。
好一段時間后,小可才從我身上離開。為了平復心情,我們又走了很長的路。
終于,小可說,她要回去了。
“你忘的東西呢?找到了嗎?”
“嗯,已經足夠了?!?p> “這樣啊……”
“我們該道別了吧?!?p> “也是呢?!蔽彝O铝四_步。
小可往前跑出好幾步,回過頭來對我拼命地揮手,依稀是那個帶有古怪刁蠻的小女孩模樣。
“再見啦!”
但她的眼神,分明是在告訴我:不要再見面了。
——我是明白的。
我亦舉起了手。
“再見?!?p> 永別了。
在那一天,有個突如其來的想法忽然出現在我心里。
我驚訝于自己沒有半點猶豫就開始收拾起了行裝。
我背上并不像行囊的包裹,里面裝著稱不上行裝的行裝。
寺院的守門人也是一臉好奇地看著我,呀,今天值守的還是從前那個看門人,他習慣性地問了我一句:
“小和尚,又去村里啦?”
“不是!我要去取經!“
聲音隨著我的身影遠去。
我將離開這個世界。
2021.4.13
倚樓輕風雨
真是幼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