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達官貴人一向甚少踏足的信陽侯府迎來了一位貴客。
管家李伯滿臉堆笑地出來迎接道:“殿下,自從咱們侯爺出去以后,您有日子沒來了?!?p> 李伯口中的殿下不是別人,正是朝中威信最高的楚王殿下蕭衍。
進了信陽侯府,蕭衍仿佛變了一個人。祭天大典時的穩(wěn)重恭謹一掃而空,臉上掛著的漫不經(jīng)心的表情跟陸湛如出一轍。
一身常服的蕭衍在這里甚至比在自己的王府還要輕松隨意,笑道:“李伯,我好些日子沒來了,怪想念的?!崩^而一臉怨念地開口道:“要不是你派人到我府上送個信兒,我現(xiàn)在都不知道那沒心沒肺的家伙回來了。也是,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天都在外面浪,能記起我才怪?!?p> 李伯笑了笑,他是看著這兩個小祖宗打鬧著長大的,雖說是表兄弟,但比親兄弟感情還要深厚。
“對了李伯,清遠他人呢?我去找他?!?p> “那您老人家來得可真不湊巧,您口中沒心沒肺的家伙正跟周公下棋下得起勁呢?!?p> 還沒等李伯開口,就有人調侃答道。只見不遠處走來一個身穿青衫的年輕男子。說好聽點是一身的藥香讓人精神一振,說難聽點就是一身藥味熏得人頭疼。
蕭衍立馬捂住鼻子,嫌棄的神情溢于言表,“我說謝濟,你怎么就是不把你這身熏死人不償命的藥味洗一洗?真想把信陽侯府熏成個藥籠子啊。”
謝濟嘴角抽了抽,“你怎么不說我為了睡著的那祖宗費了多少心思?這兩天一直在研究新藥昨天都沒怎么睡好。嫌我一身藥味就快滾?!?p> 蕭衍搭上謝濟的肩,樂道:“越大還越小氣了。走,鬧他去!”
李伯忙招呼下人給互相嫌棄三人組準備茶水點心。其中一個丫鬟同另一個年長許多的悄悄感慨道:“我來了咱們侯府四年,咱們侯爺和這兩位的關系可真不是一般的好呢?!?p> 另一個悄悄回道:“誰說不是呢!謝公子神醫(yī)之名叫得再響可也就是個平民百姓,怎么能跟楚王殿下還有咱們侯爺比尊貴?可你看剛才,還是楚王殿下放下身段去哄的謝公子呢。”
“那謝公子什么時候來的侯府呢?”
“侯爺十七歲出去玩回來,把謝公子帶進了咱們侯府。他比咱們侯爺大了三歲,在這一住就是五年。除了偶爾出去找些藥材,就沒再離開過。”
“那他沒有家人嗎?就這樣一直住在外面?”
“他的底細誰也不清楚,只知道他醫(yī)術高超,年紀輕輕就聲名遠播。”
丫鬟一臉崇拜,“真算得上是青年才俊里的翹楚了?!?p> 年長的笑話道:“謝公子儒雅俊秀,你莫不是芳心暗許了?”
丫鬟羞惱道:“去你的,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
這邊兩個丫頭玩笑著,那邊她們口中年輕有為的謝公子被英明神武的楚王殿下生拉硬拽著拖去了陸湛的院子。
聞風閣,陸湛房間。
房間內,陸湛好睡;房間外,兩人探頭。
謝濟捅了捅蕭衍:“昨天大晚上出去的,天快亮了才回來。我早起看著藥爐火候的時候正巧碰見他。”
蕭衍吃了一驚:“一個晚上都沒回來?”
謝濟賊兮兮地一笑,“何止啊。我看見他的時候他臉上帶著笑,蕩漾得就像那些情竇初開的男人碰見喜歡的姑娘似的。他就那么直接從我眼前飄了過去,都沒意識到我在旁邊。”
蕭衍樂了,“有情況?”
謝濟:“有情況?!?p> 蕭衍:“搞起來?”
謝濟:“必須搞!”
蕭衍把謝濟一拽,道:“走,進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說著兩人大搖大擺光明正大地推門進去,乒乒乓乓的動靜一點不小。蕭衍尤嫌不夠,扯著嗓子喊著陸湛,“陸清遠,都午時了,快起來!”
兩個損友這么一作,陸湛睡得再沉也醒了。眼皮動了動,實在睜不開。迷迷糊糊地腦子里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念頭:好嘛,這倆人闖別人房間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
困得不行的信陽侯估計忘了,他作起來的時候蕭衍和謝濟也沒少受罪......
睜不開眼的陸湛決定裝死裝到底,淡定地翻了個身,抱著被子背對兩人繼續(xù)睡。
都說裝睡的人根本叫不醒??墒捬芎椭x濟不慌不忙,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兩人對視一眼,又一起盯向床上躺得舒服的陸湛。
背對著的陸湛突然感覺脊背發(fā)毛。
床邊的兩個人“友好”一笑,謝濟變魔術似的掏出一個銀盒子,陰惻惻地說:“去吧,懸壺,去把你清遠哥哥叫起來?!?p> 謝濟把銀盒子的蓋子一打開,就有一只小小的胖胖的絨球閃電般竄了出來,直接飛到陸湛的臉上。
陸湛一愣,伸手一摸,小小的,毛茸茸的,難道是那只......
陸湛猛地睜開眼睛,身上一個激靈直接從床上蹦了起來叫道:“?。≈x濟,你又拿你的破老鼠嚇我!”
那小小的,毛茸茸的球球就是謝濟養(yǎng)的寵物,是一只變異的小老鼠。當年謝濟外出采藥的時候正巧發(fā)現(xiàn)了它,就將它養(yǎng)在身邊。謝濟養(yǎng)它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這只小鼠含有劇毒。
懸壺在陸湛想要拍死它的那一刻立馬躲回了自己的小盒子,開始裝死。謝濟低頭一看,懸壺圓圓的小黑眼睛滿是委屈和控訴。
主人,看樣子那家伙又想把我燉了嗚嗚嗚......
謝濟哈哈大笑,“活該!說了你這么多年,你就是晚睡晚起。就該多嚇嚇你,看你還敢不敢這么日夜顛倒地過日子?!?p> 蕭衍也跟著取笑,“哎呦誰知道我們天不怕地不怕的信陽侯就是怕老鼠。每次都是,一嚇一個準兒。懸壺雖然有毒,但是圓滾滾的也挺可愛的。”
陸湛抓了抓有些凌亂的頭發(fā),一臉菜色地坐在床邊道:“可愛個鬼?!庇謱κ捬艿溃骸澳阍趺磥砹??”
蕭衍不答,上前一步坐在陸湛左邊,手搭在他肩上裝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兄弟,你也太不厚道了。這么大的事兒你怎么不告訴我呢?”
陸湛一驚,以為蕭衍說的是他偷偷溜去兵部尚書府的事。問道:“你知道了?”
蕭衍點點頭,那邊謝濟坐在右邊開始加火,“清遠你放心,兄弟一定幫你搞定?!?p> 陸湛理所應當?shù)卣J為謝濟說的是他們三個一起查的那件事,道:“那是自然。到時咱們兄弟齊心,一定辦得成。”
蕭衍不淡定了,一臉激動地摩拳擦掌道:“兄弟,你說,是哪家姑娘?兄弟一定幫你追到手!”
謝濟隨后跟上,“清遠你說,她究竟是誰?這么關鍵的時刻我們一定給你兩肋插刀?!?p> 什么?還有些睡眼惺忪的陸湛被這激情澎湃的兩人弄得斷片兒了,一臉迷茫地問:“搞......搞定什么?什么,什么姑娘?”
蕭衍不開心了,推了陸湛一把,“清遠你就別藏了。我和老謝都知道了?!?p> 謝濟不遺余力地煽風點火,“清遠,你昨天回來的時候那個表情我都看見了,一臉的春心蕩漾,準是和你喜歡的姑娘花前月下去了。你就別藏著掖著了,快告訴我們,你喜歡的那個姑娘是誰?”
喜歡的姑娘?陸湛的腦子里立刻浮現(xiàn)出長寧漂亮精致的面容。
好像不是。陸湛很快就在心里否定了。因為那次初見,自己現(xiàn)在只是想把她當家人來保護和照顧。見到她會覺得很開心很親切,看著她那一張冰冷麻木的臉會心疼,總是想逗她開心,她生氣能證明她還有七情六欲??墒?,好像也不是這樣。
雖然他性格很開朗,可好像也就見了長寧話特別多,跟其他人從未這樣熱絡過。可是他這樣的身體......
應該只是有些好感吧。陸湛腦子很亂。算了,不想了?,F(xiàn)在自己最大的希望就是能保護好她。至于以后,再說吧。
哎不對,重點被這倆人給帶偏了。
陸湛抓起一個枕頭砸向謝濟,“誰告訴你我去見喜歡的姑娘了?我昨天是去辦正事。”
蕭衍補刀,“你除了勾引小姑娘以外你還能辦什么正事?”
陸湛不客氣地也砸了他一枕頭,“我去了張信堯那狐貍的老窩!”
蕭衍和謝濟都吃了一驚,兩人的注意力立馬被轉移了。
蕭衍問道:“你單槍匹馬去的?”
陸湛:“......應該算是和別人一起?!?p> 謝濟:“準是個漂亮姑娘?!?p> 陸湛:“......”
謝公子你真的是你兄弟肚子里的蛔蟲,這還能不能好好地玩耍了?
“說正事了?!笔捬苷溃扒暹h你這次有些沖動了。雖然以你的武功不會有什么大問題,但是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這么貿(mào)然前去,遇到危險怎么辦?”
陸湛道:“放心,我不會有事。”
謝濟問道:“你找到什么了嗎?跟咱們查的事有關的?!?p> 陸湛搖搖頭道:“重要的地方仔仔細細都搜遍了,沒有一點蛛絲馬跡。看樣子衛(wèi)陵也清楚這是多大的罪名,東西一定要自己握著才放心,張信堯那里沒有也實屬正常?!?p> 睡了一個上午沒有進食,未曾洗漱還穿著中衣的陸湛肚子很快唱起了空城計。陸湛推著蕭衍和謝濟道:“我餓了。你們先出去,我洗漱好了邊吃邊說?!?p> 兩人出來正好看見李伯送茶水,就讓他準備了午飯。陸湛雖然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但其實在穿戴上一點都不講究。隨便抓了件外衫簡單洗漱一下循著飯香到了花廳。李伯讓人擺上做好的飯菜,蕭衍和謝濟早就等在了旁邊。
昨晚忙活了一夜,陸湛現(xiàn)在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隨便撿了個位置坐下抓起一個包子就開始啃。謝濟見狀作為大夫愛念叨的老毛病立馬就犯了,“你慢點,又沒人跟你搶。吃得這么兇當心傷著胃?!?p> 陸湛幾口包子下肚,也沒先前那樣餓的兩眼發(fā)綠了。三個人慢條斯理地吃著飯,一邊聊了些趣事,不時就有男人爽朗的笑聲傳出。
酒足飯飽以后,蕭衍知道自己不能在信陽侯府留得太久,情緒有些低落,“老謝,清遠,不瞞你們說,我這幾年心越發(fā)堵得慌了。感覺越大這日子過得越壓抑,除了在這我還能開懷大笑以外,就是在自家王府也不敢悠閑自在。我倒是羨慕這信陽侯府,干干凈凈的什么都沒有。不像我那個楚王府,一群丫鬟家丁侍衛(wèi)圍著繞著,可誰又知道他們都是誰的眼線呢?說起來要不是衛(wèi)陵安插在我王府里的那個細作,我還真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他竟在私下里干這種事?!?p> 謝濟雖然長年躲在信陽侯府,但看蕭衍處處小心事事在意的謹慎模樣也知道他的日子不好過,嘆道:“何止是你,清遠這么多年又何嘗有一日快活?咱們這位皇上啊前世不知吃了什么虧,怎么今生疑心病這樣重!自從問卜臺開始監(jiān)察百官起,這朝堂就像是被放在火爐上烤一樣,沒有一日安寧。”
蕭衍冷笑,“偏父皇還對那些小心謹慎只知道順著上意的軟骨頭青睞有加。衛(wèi)氏在朝堂上氣焰越來越囂張,還不是因為衛(wèi)陵就是會拍馬屁曉得明哲保身的個中好手嗎?”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話鋒一轉,有些惋惜道:“想當年右相沈博謙還在的時候,朝堂上還有那么一股清流。如今......真是可惜了?!?p> 蕭衍接著絮叨,“其實衛(wèi)陵這個人也算有才,可惜人不是個好人。格局太小,心思太壞,都毀在那一個‘貪’字上了?!?p> 陸湛也有些傷感,人人都道大齊信陽侯是個風流成性的主??伤?,他若不是這副模樣,他今日還有沒有命在都是未知數(shù)。
老信陽侯征戰(zhàn)沙場多年,居功至偉,在軍中威信極高,可以說是一呼百應,連帶著當年不過十幾歲的他也被老侯爺?shù)呐f部擁護。皇上為了他的權利能夠穩(wěn)固,絕對不會放任這樣的陸湛長大,必然要除之而后快。
看著神色陰郁的陸湛,謝濟突然開口問了個沒頭沒腦的問題,“清遠,你以后打算怎樣?”
陸湛慵慵懶懶地笑著,“我?我還能怎么樣。有一日算一日,每天開開心心就好了。就我現(xiàn)在這個樣子,活一天都是賺啦。”
蕭衍聽了更加難受,“清遠,你別這樣。我就不信了,天下之大,就沒有能治好你的藥?!?p> 謝濟也道:“你放心,就是窮盡一生醫(yī)術,我也一定治好你,讓你和別人一樣擁有大把的好時光?!?p> 陸湛笑了笑,有些感動,有些無奈,更多的是無所謂。
“但愿吧。”
他聲音很輕,似是隨著風就散了。
長寧,我能活一天,就保護你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