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陸宛寧在半個月后終于到了離城,她在前往的路上時,便得知相引與離城侯不和了,相氏是離城的大家,比趙家更早就在離城盤踞了。相引主張討伐偽帝,自然不可能是想清君側(cè),頂多是受不了相氏受制于人,忽悠離城侯出錢出力出糧出人,好給自己謀求私心。誰曾想,一向蠢笨將相引的話奉為金玉良言的離城侯竟然死活不同意,還要密謀除掉相引,其中,還有沒有旁人的挑撥離間不得而知。但陸宛寧覺得,這個便宜,她無論如何都要撿。
離城離桃源城很近,她心虛不敢去見母親,但她剛被人帶進(jìn)府,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坐著喝茶。
那便是她六年未見的母親。
陸宛寧雖然心虛,面上也不顯,恭恭敬敬行禮,喊道:“阿娘?!?p> 陸令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端詳著自己女兒,倒沒有母子多年未見的感人場面,她問道:“你學(xué)那么多書,沒學(xué)到半分仁善嗎?”
陸宛寧不言,她自知母親不會認(rèn)同自己的做法。母親從來都是給予無家可歸的人安穩(wěn)和仁善,而她,就是那個讓人無家可歸的人。
“女兒知錯?!彼焐线@么說,卻沒有半分悔改的意思。陸令并非不懂,是這個時代太爛了,無論再換幾個皇帝,都無濟(jì)于事,只有全部推翻重建,才能有百姓的喘息和安寧。陸令也知道,離城之災(zāi),如果不是宛寧,也會是別人,若是旁人,倒不如是宛寧。
其實(shí)陸令早就意識到,陸宛寧不是像陸家別的孩子一樣的人。她和陸宛榮,宛華姊妹,陸寧遠(yuǎn),陸昭都不一樣,她有自己的領(lǐng)地,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判斷。她忠于自己本人,有自己的理想,也不會輕易動搖。
陸宛寧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阿娘,從前的離城權(quán)力雜亂,荊棘叢生,如今的離城,縱然流了血,但是很多事情不痛如何能根治?沒有荊棘的路,百姓才會好走?!?p> 陸令知道她說得對。
“我給你帶了糧食,藥材,和人。”
陸宛寧眼神一亮,道:“多謝母親!”
陸令見過了母親,才見到徐見深,二人也多年未見。
“多謝你時常去陪伴我阿娘?!蓖饘幱行擂危锪税胩?,才說出這句。
徐見深笑了笑,陸宛寧有些晃神,他此時正坐在案前不知在寫什么。徐見深本來就很好看,他生得白凈,臉頰瘦削,眉峰凌厲,眼瞼稍長,眼角生了一顆淚痣。他穿著白色的衣袍,身上沒有過多的裝飾,粗粗系了一根白色發(fā)帶,他不像個王孫子弟,更像是世外修仙的高人,遠(yuǎn)遠(yuǎn)看上去,難免有幾分天下誰人配白衣的寂寥之感。
畢竟多年未見,一見就是讓人給自己做殺人放火的事,宛寧難免不好意思,繼續(xù)說:“抱歉,本不該讓你卷入來的。”
他抿唇,沉默了半響,說:“阿寧,你的事也該是我的事,能幫上你,我很高興?!?p> 陸宛寧走上前去,坐在離他最近的梨花木凳上,她才注意到案桌上點(diǎn)了不知名的香,空氣里溢出了些甜味。
“你在寫什么?”陸宛寧也不等他回答,自顧自地走上前去,原是如何安置城中的人。
陸宛寧看著寫下的修建塢堡,開設(shè)善堂,辦私學(xué),開粥棚,微微驚訝,“離城侯留了這么豐厚的錢財?”
徐見深搖了搖頭,道:“是陸夫人出錢出人的,離城侯的庫府…罷了,你且自己看罷?!?p> 他從案幾上翻了一會兒,找出了一個冊子,半響,陸宛寧懷疑地問:“你確定這是府庫,而不是趙家人的私庫?”
實(shí)在不是陸宛寧問蠢問題,而是離城的庫府,沒有半粒黍米,全是離城侯本人的私藏,金銀器玩,書畫古籍。
“罷了,阿娘該是會想要的古籍的罷,咱們等會兒讓人給她送去。”說到此處,陸宛寧想起來,“阿娘比我先到,未曾接手離城?”
徐見深搖了搖頭,說:“陸夫人只帶來了人和物,并未參與離城的重建,自然也不肯看這些?!?p> “相引人呢?你活抓了嗎?”陸宛寧突然想到。
徐見深目光閃了閃,低著頭問:“他對你很重要嗎?”
“曾經(jīng)很重要,如今離城已經(jīng)是我們的囊中之物了,就不重要了。”
徐見深心里舒了一口氣,相引是他殺的,他知道相引與宛寧交往甚密,怕宛寧怪罪自己,正在糾結(jié)如何開口。
“你這書房倒是好聞。”她似乎別有所指,故作隨意的問道。
徐見深微愣,顯然,徐見深沒明白話題是怎么轉(zhuǎn)變的,疑惑的說:“陸大姑娘送來的,她說你喜歡。”
陸宛寧喔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了。二人就這樣靜默著,霉綠斑斕的銅香爐里,燃著裊裊的香片。
不覺間,太陽已經(jīng)偏了西,侯府背后大紅大紫,金綠交錯,熱鬧非凡。南方的日落是快的,黃昏大約只有一剎那。太陽還未完全下去,另一頭的樹影婆娑間,便掛著一簇晶亮的月影。
到了晚食的時間,一家人自是齊齊整整的,除了陸氏母女和徐見深,還坐了一個少年人,陸令主動介紹道:“這是我弟子,魏寂?!?p> 陸令私設(shè)蘭臺傳教,往大處講,也是為天下師,卻只有魏寂得此殊榮,被承認(rèn)收為弟子。陸宛寧多看了魏寂兩眼,約莫和自己差不多大,一副少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樣子,他見自己目光投來,咧嘴一笑。
魏寂與旁人不一樣,他出身名門,半路投奔陸令。魏寂十分聰明,許多陸令只知道輪廓的理科理論,魏寂都能自己琢磨出來。例如,魏寂能從用來制冰的硝石中提取火藥,光是這點(diǎn),就已經(jīng)讓陸令側(cè)目了。
陸令又向魏寂介紹了宛寧和徐見深,幾人互相見禮,一時間,氣氛一度祥和,半點(diǎn)沒有起過嫌隙的樣子。
第二日,天還未亮,南方的早晨少不了厚重的霧氣,街市上的房子猶如溶化在了黏黏的白霧里。
陸宛寧起得早,她這些年有了晨起練劍的習(xí)慣,她自己是覺得自己的劍練的不錯的。
她走出了自己的院子,一頭鉆進(jìn)了徐見深的院里,沒成想徐見深更早一些,已經(jīng)在舞著劍。陸宛寧提劍闖入劍陣,徐見深目光詫異地減弱了劍勢,生怕誤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