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太守府邸。
太守魏明抬著看著雁門的方向,摸著胡子長嘆道:“聽聞近日匈奴又舉兵前來叩關(guān)。此乃尋常之事,只是不知為何,我這心里總覺得有些不安吶……”
他的一個幕僚聞言勸慰道:“有鎮(zhèn)北王鎮(zhèn)守邊庭,匈奴有何可懼?太守不必為此憂心?!?p> 魏明搖了搖頭。
他也說不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憂心什么,只是本能地感覺到了風(fēng)雨將至的征兆。
“鎮(zhèn)北王……”魏明低聲喃喃,他強行咽下了那些不詳?shù)脑捳Z,只吩咐道:“梁州城內(nèi),也該做些準(zhǔn)備?!?p> 幕僚應(yīng)聲道:“是。屬下告退?!?p> “唉,你去吧?!?p> ……
于是,當(dāng)穆行的心腹來到梁州時,看到的就是這樣深溝高壘、軍容齊整的城池。
他一邊為此行的順利感到慶幸——有這樣的軍隊,想要剿滅窮途末路的鎮(zhèn)北軍自然是易如反掌;一邊又暗自心想:梁州并無戰(zhàn)事,魏明卻如此嚴陣以待,未必不是蕭長縉的黨羽啊。
要不,先試探試探魏明?他如是想。
魏明聽說皇帝派遣使者傳旨,早已換上官服在府衙外候著,待人一到便連忙迎了上去:
“下官拜見上差大人!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快快請起!”
“多謝大人!”
如是一番推拉,魏明躬身縮手立于路旁,虛虛地朝府衙大開的門一引:“大人,請?!?p> “請?!?p> 那心腹一邊朝府衙內(nèi)走,一邊同身后的魏明客套:“早就聽說魏太守為官清正,治軍有方,是難得的忠臣良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啊!”
魏明虛偽地假笑:“大人過獎了,下官實不敢當(dāng),實不敢當(dāng)?!?p> “太守不必過謙,就連陛下都常贊您,說您是朝中少有的忠直臣子。還說,若是鎮(zhèn)北王等人也能如太守一般忠正誠實便好了!”
魏明忍不住眼皮一跳。
這真是皇帝說出來的話?哪有這樣拉一個踩一個的?這話他是私下里說的還是在當(dāng)眾說的,有多少人知道?鎮(zhèn)北王知道這事嗎?
阿彌陀佛,千萬別讓別人知道皇帝還私下里說過這種屁話。媽的,鎮(zhèn)北王也是我能越級碰瓷的?
他忍不住稍微發(fā)散了下,想:難怪我總覺得要有什么事呢,感情不是邊境有事,是我有事?。尩?,晦氣!
等聽到那人念完圣旨,他就更感覺晦氣了。
什么玩意兒?取鎮(zhèn)北王首級,坑殺鎮(zhèn)北軍?沒事吧你?
魏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他奪過那封圣旨,一字一句地看過去,看是不是什么地方有被改動過的痕跡;
然后他又認真檢查了圣旨上蓋的朱印,確是皇帝玉璽無疑,再看看圣旨襯面絲絹的質(zhì)地和玉軸的材料,驚道:“居然不是偽造的?”
“自然不是!”那使者對他對待圣旨隨意的態(tài)度很不滿,壓抑著怒氣道:“太守查驗過圣旨真?zhèn)?,?yīng)當(dāng)已了然無疑了吧?”
不是,就是確定了圣旨是真的我才更覺得疑惑啊!
皇帝這么做圖什么呢?
就算你是想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兔和鳥也還沒死呢,沒道理??!但凡是個正常人都不會這么干!
還是說背后有什么不為人知的理由?
魏明捧著那份燙手山芋似的圣旨,小心地問道:“不知蕭長縉所犯何事,陛下竟如此大動肝火?”
莫不是朝中有奸佞小人陷害鎮(zhèn)北王?
“蕭長縉擁兵自重,意圖謀反!魏太守請勿遲疑,宜速誅之!”
不不不。先不說鎮(zhèn)北王是不是真的意圖謀反,就算他真的反了,我這倆棗三瓜也不是鎮(zhèn)北軍的對手??!
更何況鎮(zhèn)北王壓根沒有要謀反的跡象嘛!
看在多年共事的情分上,魏明還是替蕭長縉辯解了幾句:“大人,這其中大概是有什么誤會。鎮(zhèn)北王一心鎮(zhèn)守邊境,這些時日一直在與匈奴作戰(zhàn),著實不曾意圖謀反??!”
“陛下親言蕭長縉謀反,你還要替他遮掩?魏太守,莫非你是亂賊同黨不成?”
“哼!”魏明也生出了火氣,他拂袖冷哼一聲,道,“不敢。下官只是擔(dān)心有奸佞小人蒙蔽了陛下,欺上瞞下殘害忠良,我可不敢與此人狼狽為奸吶!”
“你——”那人如何聽不出魏明在諷刺自己,他氣急敗壞地大喊:“此乃陛下圣旨!你膽敢抗旨不成!”
魏明已經(jīng)打定了主意。他也不怕得罪欽差了,袖著手,慢條斯理地說:“此事甚大,容我上折細細詳問之后,再給上差答復(fù)。”
“好好好——”穆行的心腹知道魏明就是在甩賴皮拖延時間,他氣極反笑,從胸口處掏出一塊沉甸甸的東西:
“虎符在此!魏太守,城中兵馬調(diào)不調(diào)動,可就由不得你說了算了!”
魏明一驚,看著那塊虎符,他像是渾身上下都被卸去了力氣,哀嘆道:“唉,蕭長縉啊……”
再看那使者,已手持虎符直往營中去了。
魏明也只得打起精神跟了上去,希望能出些什么變故打斷這場鬧劇。
使者一到軍營,就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睿骸案鬈婋S我北上,誅殺逆賊蕭長縉!”
魏明氣喘吁吁地跟在后面,連忙朝眾人使眼色:這事兒可千萬不能答應(yīng),想辦法拖一拖?。?p> 但是大家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眼色,營中大小將領(lǐng)都被這道命令震得呆若木雞。
最后,還是那個掌管梁州守兵的最高將領(lǐng)出聲說:“此事重大,需得先查驗兵符。”
使者自然不會想到虎符有什么問題,趾高氣揚地把虎符遞了過去。
那將領(lǐng)接過虎符,對著光細細查驗半晌,再拿出另一塊虎符一對:“這虎符是假的!”
眾皆嘩然。
魏明也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就知道你小子是個機靈的,但是這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平日里我真看不出你是這么會看眼色的人??!
但現(xiàn)在不是糾結(jié)這事的時候,他反應(yīng)十分迅速,立馬順勢對身后隨從說:“速將這假傳圣旨的賊子拿下,打入大牢,待我回過陛下再行發(fā)落!”
使者慌神,大喊道:“你敢!這虎符是陛下親手交給我的,如何會有假?定是你等與蕭長縉沆瀣一氣,意圖以此推諉罷了!待我回京,定要在陛下面前揭穿你們的真面目!”
魏明聞言有些訕訕。
那查驗虎符的將領(lǐng)卻冷笑一聲,將虎符丟還給他:“用假虎符來誆騙我等,還敢如此言之鑿鑿,那你就守著你這虎符去吧!等到了陛下面前,看你還有何話可說!”
“帶下去!”
魏明頓時肅然起敬:林之遠誆騙欽差都如此理直氣壯,我還有很多要學(xué)習(xí)的地方??!平日里看著這家伙濃眉大眼的,沒想到演起戲來居然也不賴嘛!
“之遠,你這一招可真漂亮啊!”
林之遠滿臉茫然:“哪一招?”
“誒,對對對,就是這一招!”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來呢,你小子裝傻充愣可真有一手啊!
魏明拍了拍他的肩,小聲說:“跟自己人面前還演什么呢。你說那虎符是假的那一招,可真是絕啊!”
林之遠皺著眉看他一眼,說:“那虎符本來就是假的?!?p> “???”
林之遠再次強調(diào):“的確是假的。那虎符的紋路不對,跟我手上的虎符對不上?!?p> “啊……”魏明呆住了,“我還以為……”
他還以為林之遠這死腦筋終于開竅了!
媽的!浪費感情!
林之遠不明白他在呆愣什么,說:“這樣拙劣的騙術(shù),太守這般緊張做什么?待回過陛下,朝廷自然會處置背后挑撥離間的小人?!?p> 不,你不懂??!
魏明痛苦地抓了抓腦袋,說:“但那封圣旨確確實實是真的……”
這背后八成真的是皇帝在搞什么名堂,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兵符出了問題!
唉,這種破事,就交給蕭長縉頭疼去吧!
魏明想到北境的戰(zhàn)事,憂心忡忡地嘆了口氣:“唉,我得給鎮(zhèn)北王寫封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