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兩國公府里的故事
大家族都有修譜建祠,置辦祭產,興辦家學等一系列團結固本建設,這些在有爵家族更為盛行。
保國公府最初建爵時,所獲封賞甚巨,是個出名的富公,加之出了幾代寵妃,受皇恩照拂無數,如今更是富貴熏天。
不同于一般勛爵以文或武固本,保國公府是以聯姻固本,原來第一代保國公勤勞王事得爵后,便將女兒送入宮中為妃,為此鼎盛一時,后來歷代保國公府最出挑的千金都被選送宮中為妃,因而保國公府對家中女兒教養(yǎng),無論嫡庶,均極盡優(yōu)越精細。
別的勛貴府有辦家塾,有建武場,唯獨保國公府以閨學著名。目前高家這一代女兒基本出閣,所以原來閨學教讀書女則的東部鸞翔鳳集,教樂器的西部人杰地靈,教禮儀的南部鴻軒鳳翥都被撤去,只保留教女紅的北部鐘靈毓秀,目的為了保留家族教育傳統,以便來日子孫興旺之時再度啟用。
蜀繡大廳里每日都燃著二十盆炭火供暖,保證這里的女孩身心舒適。這一撥的小千金里有幾位相比普通大家閨秀是麒麟之于走獸,鳳凰之于飛鳥,泰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出其類,拔乎其萃,畢館主每每得空都來和高國太坐坐聊聊,經常會說鐘靈毓秀的女孩子,個個有哪些故事,被畢館主形容的繪聲繪色。
高國太年紀大了,也喜歡聽這些小女孩子家的話,經過館主的專業(yè)形容,一個個雖未見過,卻在心里有了大致模子。
最初把家族閨學騰出來給畢館主開辦對外女子學館,一想維持人氣,保留家族閨學傳統,二則弘揚人文思想,引導社會提高對女孩的關心教育,三則利用學館給府里添點租賃收入。
鐘靈毓秀的女孩個個金尊玉貴,必然要萬分留神,高國太再三叮囑過護院管事要把閨學周圍一帶嚴加保護好,不許一切人等湊近那里。每次見到畢館主也強調一二遍,一定要把小姑娘們都照顧好,由其是東邊百順胡同一條,務必管住進出,按時鎖門。
趙尚書夫婦今年一早把典典送來學習,一來慕高國公府閨學之美名,希望典典能受此寶地文化熏陶,養(yǎng)成高貴氣質,二是出于安全考慮,閨學不是一般學館,豆蔻年華的女孩子交在這地方,必須任何一絲絲安全隱患不能有。哪怕這家只是政治立場不堅定,將來可能受到打壓貶謫,都會考慮將該閨學排除在外。
來此地的女孩父母大都和趙尚書家一樣想法,上閨學目的為了給女孩提高價值,安全必須首要考慮。有高國太在,保國公府就算男人都沒出息,也絕不可能逾矩,何況保國公府確實沒絲毫見不得人的不堪,腌臜事更不可能,因為哪怕有一丁點兒不光彩的記錄,往后就出不了皇妃,能進秀女名單的第一條,就是家世清白。
大明朝至目前除永樂外,歷代嚴格貫徹嫡長子繼承制度,除非皇室選冊正妻,其余勛貴權臣多不愿把女兒送入宮中,畢竟為妃為嬪只是錦上添花,表面風光,況且宮廷法度森嚴,等級分明,身在皇宮無論為妃為官,都難逃其媚上欺下,弱肉強食的規(guī)則,即便家世顯赫,也無法觸及皇家權威,所以真正顯赫的朝臣勛爵,都不愿意送女兒入宮。
保國公府代代出皇妃,靠女兒撐起家門榮耀,也是滿朝一道獨特的風景,但卻不為勛貴們所排斥,反之,若是每代保國公府不出個妃子,其他勛爵人家反而要奏本,這都成了勛貴圈相互間的默契。
保國公府如此“重女輕男”,免不了引來許多女孩兒投胎而來,幾代下來,不但族中男子在朝為官者減少,而且數量還越來越少,漸漸“陰盛陽衰”,到現今這一代,保國公四房兄弟有嫡庶十二個女兒,卻只有大房和三房各有一子。老大保國公高升,年近五旬才得一男嗣,便是保國公世子高良振。國公夫人為求這一子,更足足拜佛三十年。
如今保國公其余三房兄弟均住在國公府,不過別院而居,幾位昂藏七尺的大老爺日常都在各自院里關起門來消遣。保國公高升是懶到家,整日連動一動手指頭都嫌累,萬事不上心,唯獨吃起美食來精神抖擻。二老爺高仰是個學問家,熱衷養(yǎng)一群清客相公,整日不是寫詩作詞,就是吟風弄月,再就賞花作畫。四老爺高聳熱衷斗牌打馬吊,抹骨牌,擲骰子,因家族有明令不許弟子逛賭場,所以高聳老爺一般除了和有興趣的客人就是家中下人一起玩,不過高聳老爺很聰明,在運氣不爛到底的情況下,靠技術斗牌,他基本不會輸。三老爺高傲特別好點,年輕時千辛萬苦考取了兩榜進士,隨后入仕,如今為正四品太常寺少卿,不過好在國公爺兄弟四人人品都還馬馬虎虎。
國太夫人共有四子,卻只兩孫,大孫良玠自小勤學懂事,被長輩們寄予厚望。二孫良振更是全家至寶,天生聰穎機智,又帶有幾分鬼馬精靈,嬌憨行為出了名。
外人都說世子良振是神佛看國公夫人心虔人善,所以命一女孩轉投男胎,賜夫人一世圓滿。
良振天生一副好皮囊,不高不矮,豐滿潔白,面容柔正,眉目英氣,笑起來總是又美又甜,最討人喜愛。唯一讓長輩操心的就是,良振今年十五了,卻總不肯把心思放在讀書上,整日孩童心性,立志要學宗愨乘長風破萬里浪,偏又沒有習武天賦,打打鬧鬧又容易摔著碰著,體胖天熱畏暑,天寒易病,讓一大家子總為他牽腸掛肚。
父母對這小兒子愛如珍寶,不忍責罰,叔嬸更怕長房這唯一的承爵孩兒有閃失,都好生愛護,見面了全是關心可曾吃好,衣服切不可穿少。高國太為孫計將來,只得出面做惡人,若是逮住良振闖禍,便要給些不輕不重的打罰,因此良振在家唯一懼怕的就是祖母。
保國公府如今的風光多靠出了一群好女兒,老二高仰的長女乃宮中貴妃,雖無所出,家族無能臣,依舊寵冠六宮。高仰次女為勛國公繼配夫人,其余家中女兒個個才貌雙全,嫁了人的,婆家門第都不差,婚后夫妻生活也和諧美滿。
再說與保國公府有姻親關系的勛國公府,這勛國公凌潮旭上頭兩女早已出嫁,底下兩子還未成家,世子新杰時年十八,幺子新銳為繼配高氏所出,時年十五。
世襲勛國公府原本以武業(yè)固本,無奈上一代勛國公信任岳丈投機取巧之術,好爭名奪利,荒怠術業(yè),貪圖享樂,后來漸被其他軍事貴族淡離出軍政朝局,失了軍中勢力。四年前的瓦剌之戰(zhàn),此時的勛國公凌潮旭抱病未能出戰(zhàn),凌氏一族也無人能用上戰(zhàn)場,這難得的機會沒抓住,如今空有名,沒有勢。
高氏這位國公夫人當的頗有美名,加之胞姐又是皇上貴妃,娘家富貴有勢,平時在府里說一不二,就連凌國公都被她管的服服貼貼。
凌國公極寵繼配高夫人所生的新銳,也其實是他唯一嫡出之子。新杰和新銳都是凌國公的骨血,只因凌國公當年暗中命人用妾生之子與前妻生的孩子做了調換,又奏請立了世子,如此弄假成真,按照爵位繼承法,這公爵之位將來是給新杰的,所以身為父親的凌國公平常往往更寵新銳。
新杰不知身世,隨后進門的高氏那時候又小,她自己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也就不知道怎么趁早籠絡住新杰,所以新杰打小對父親的寵愛十分依戀。凌國公面上的偏心,導致新杰后來對母親和弟弟的好感大減,加上房中婢女和姑姑凌霄一家的挑撥,新杰平時總是沒事找事的給母親添堵。
這之前半年新杰被姑家的表兄妹哄去住在昌邑侯府學功夫,實際上就是被當成人質扣著,好借機找凌府索要銀子,前前后后各種荒唐由頭,把新杰整個人都磨瘦了一大圈,最后總算看明白跑回家,漸漸醒悟過來,如今和母親感情終于又好了。
接著說這保國公府,高國太年輕時是個風云人物,不但高風亮節(jié),心胸豁達,且看事通透,好與人為善。
如今的保國公府依舊是高國太當家,太夫人滿府說一不二,四個兒子都胸無大才也沒辦法,但高國太肯狠管兒子,惹事了就往狠里揍,尤其是小兒子高聳,一把年紀了還照打不誤。高聳癡迷于斗牌,且技術高明,偶爾桌上顯擺顯擺很討母親歡心,但是倘若因為抹牌耽誤了別事,高國太毫不客氣,為此高聳沒少挨揍。
京中顯貴人家都知道點兒保國公府的事,說起來誰家還沒本難念的經,何況李尚書那些年都不懂事過,孟寺卿也是出了名的紈绔不正經,如今倆人照樣大權在握,滿朝上下無人敢小覷,活得比誰不瀟灑!
就保國公府里的這點事,知道的誰都往好話說,人人絕對是發(fā)自內心的給高國太面子,畢竟老人家肯管,不縱容兒子,保國公府也算個“鳳凰窩”,再說了,勛爵府里的紈绔公子多少都有點不懂事,五毒俱全的也不少,打小就清楚事理的能有幾個?誰還不是慢慢活明白的!只是保國公府里的那兩個老的到現在還沒活明白而已。
國太夫人的三子傲頗有兩下子,對她老人家算是安慰,如今太夫人只盼大孫良玠出息,將來能為家族在朝中爭取一席之地,好好延續(xù)家族榮耀,更希望二孫良振用心讀書習武,至少把身體養(yǎng)健壯,將來接過家族重擔,也是一位獨當一面的國公。
那邊畢館主對高國太說過多次鐘靈毓秀里的女孩,就是想趁機給良振或良玠牽個紅線,高國太也了解的八九不離十。
如今的保國公府雖就一個老三在朝,也頗受圣上器重,一群女孩兒聯姻顯貴,互為扶持,為家門帶來了巨大榮耀,老大老二能守成,老四那房本就富裕,這家如今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好日子,還長長過著看不到邊。
高國太有心為倆孫子都挑個聰明能干的好媳婦,就不知道在那幾個好孩子中能不能遇到和良振良玠倆有緣的。
這日高夫人帶新杰新銳回娘家。新杰自幼受父親灌輸,深覺崔氏微賤,所以即便跟高氏時常鬧脾氣,任誰來挑撥離間,也只認高家這門外祖,跟那位高十二從小一起長大。高氏雖也受過新杰不少氣,但這些年對他真心不錯,到哪兒都把倆兒子一起帶著,因此新杰對保國公府里的人物都熟悉親近,也依理和新銳一樣呼良玠良振為小舅。
舅甥四人到一起一站,各個金冠錦裘,翩翩公子。良玠一身麥麩色錦面鼠皮袍子,書卷氣最重,新銳是新做的織金紅緞面灰鼠大衣,襯得氣質格外溫恭,但與良振生于骨子里的的貴氣儒雅相比,二人都落了幾分普通,新杰在身材上比他三人略顯魁梧,精氣神上卻落有兩分頹靡。
其實剛一來家,高氏就吩咐廚房殺豬宰雞,接連多日給新杰大吃大補,今天出門特意讓換上量身新做的藍色緞面水獺皮大衣,無奈新杰在昌邑侯府被磨了半年,回家雖松了口氣,依舊心結難解,食不甘味,一時竟恢復不過來,脫不掉那層萎靡氣。與之對比,良振越發(fā)顯得清澈白胖,朗目疏眉,一襲嶄新的青蓮色遍地金錦面束腰貂鼠皮襖大氣矜奢,價值數百金的累絲嵌珠石束發(fā)冠,項圈鎖佩等物墜的渾身閃耀輝煌,融合活力沉穩(wěn)的氣質,十分出人之上。
這些男孩子互相情報共享,都知道新杰跑去昌邑侯府待了大半年,看這情形過的并不好,大人跟前不自在,說不了幾句,都挪去了良振的院子。
良振住的屋子非常大,正面五間,匾額上書“養(yǎng)怡軒”三個大字,取意自《龜雖壽》里那句“養(yǎng)怡之福,可得永年”。屋頂為三勾連搭,卷棚歇山式,這樣建造的進深等同總間寬,四方檐下圍有柱廊,進了里面前后左右一間連著一間,竟是八面玲瓏,別有洞天。
侍女點了木樨瓜仁茶來吃了,良振說:“今天小廚房準備了茶香熏大雁,正好我們一起嘗嘗。”又命丫鬟去讓廚房多切些羊肉排,燒個鍋子送來,準備吃一頓參悟之宴,叫新杰也把不爽一吐為快。
如今新杰似乎后悔當初的愚莽,開始并不愿意提起那家子,即便被問起,也是一種慨然釋懷后的嫌惡,連說都嫌晦氣。
大雁來了,四個半大小伙子一看這油亮的烏醬色大雁,也無心聊天,先伸手一人撕一大塊。這只大雁先用調料腌制,放大火上蒸足兩個時辰,再用茶米煙熏半刻鐘,不但皮骨酥爛,且異常噴香。沒多長時間,四個人就把大雁上肥透的地方吃完了,剩下讓侍女端了去。
很快廚房送來羊肉鍋和羊奶酒,滿滿一鍋湖羊肉燒的紅淤淤,熱騰騰,外加燜炒蒸煸四道葷,又用砂鍋滾了一鍋肉沫釀豆腐,加些黃豆醬煨的咸浸浸,四人熱熱吃了頓,都喝了不少酒,到后來才慢慢開始吐真言。
新杰感慨道:“一開始聽韓老二跟我說的頭頭是道,他爺爺當總兵有路子,就看我們怎么證明自己,讓我跟他干,保不出一二年就能謀個正編正品的軍職,我家光爵位好,朝中說不上話,當時被他講的天花亂墜,也就這么信了?!?p> 良玠:“韓老二他爺爺連他那親孫子都保不上,他倒反過來讓你跟他干!”
良振忙道:“不怪你,吃一塹,長一智,這種人以后遠離他就是?!?p> 后來新杰越發(fā)碎碎叨叨:“那一家老老小小都在把我當傻子待,我到韓家沒安穩(wěn)幾天,那家就說要把他們演武場來個大翻新,我是武場半個主人,要認一半費用,今天這兒要一筆,明天找那個理由要一筆,連著半年,天天找理由讓我跟家里催銀子,最后連一頓飯都不管我的,我上個月到后來逼的真沒轍了,只得向鳳薇說,她倒好,直接說我吃不上跟她無關,大不了讓家里送錢也來得及,這種話都講得出,我跟她,跟她一家,還有什么情分,過去就當我瞎了眼,認錯了人,只要我踏出他韓家門,從此跟他們都不認得?!?p> 良玠后來道:“吃個虧就成了,以后長個記性,別輕易信誰?!?p> 幾人其實都知那昌邑侯府爵產荒薄,人人狡刻,確實不是什么好東西,或許這結果本就在意料之中,但是別人事不好置評,吃飽后,良玠新銳就先走了。
良振古道熱腸,見就新杰在屋里,便把用不著的三十兩碎銀悄悄塞給了新杰。只說拿著先用,以后有了再還。新杰被韓家兄妹誆了那么多銀子去,如今回來,家里沒得貼補,眼下手頭緊是肯定的。
新杰深受感動,此時簡直把良振當作同胞摯愛,再沒有更好的,二人不顧時辰,又開始一波新話題。
良振看似溫柔儒雅,實則內心相當頑劣不懂事,為了凸顯他的能耐,這會子又把聽到的關于鐘靈毓秀里的事悉數告訴了新杰,說的親眼所見一般。
畢館主平日說的那些小美女的故事,現在盡被二人所知。得知里面有兩位國公爺閨女和兩位尚書家的千金,新杰忍不住心一癢,雖說良振也不確定到底是哪兩位尚書和哪兩位國公,不過這不妨礙新杰攛掇著良振找個機會一起進去看看。
良振雖畏懼祖母,但自恃寵愛,加之新杰說給良振一通巧言蜜語,不停的吹捧高國太如何寵愛良振,再拿良玠說事給點激將,良振想想就同意了,他知道學館的人中午都來府里吃飯,準備趁護衛(wèi)換班那個空先進去躲起來,到時候多少美女看不到。不過良振再三要新杰給他保證,只能看看,絕不能露面,再神不知鬼不覺的出來,整件事不可讓第三人知道。新杰拍胸脯答應著,良振得新杰發(fā)誓保證后才肯行動。
新杰這趟純屬在侯府被逼太緊,折磨太久,生出了幾分神經質,出來心頭一松,恨不得立時要殺幾頭大象,宰幾條犀牛來過過瘋癮。見計劃達成,新杰此時只滿心想著到時候進去痛痛快快看美女。
二人說的有來有去,卻不知新銳方才來找大哥,就在門口處把他二人對話聽個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