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自由的精靈。阿云它不想呆在那個他能看皮影戲，而它又不能舒展飄動的地方。在流云觀中，王壹每次練習(xí)折疊時，它都會調(diào)皮地到處飄一會兒，也會飄著跟他一起聽阿驢歌唱。
只顧自己彌補童年遺憾，忘記了給阿云自由放風(fēng)的時間，它便自動打開將他帶出了李十八指定的地方。他不知道他應(yīng)該呆的地方是哪里，回不去了，那他在哪里等李十八呢？就在這里等吧。如果他到處亂動去找李十八，而他也到處找他，兩個人可能永遠(yuǎn)也找不到彼此。
他就留在云上，躺著看云空的千變?nèi)f化，也學(xué)李真壬給每一朵流云起名字，他以壹開頭，起到壹五壹十這個名字的時候，睡著。
“云上小兄弟，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聽不到。似夢非夢中的聲音不是母親不是歡娣不是他認(rèn)識的任何人的聲音，他聽不見。為云起名字是要花費許多心思與頭腦，他的腦袋需要休息。
阿云的自由有點過火了。它在翻滾、扭曲、撕裂、奔跑，與它悠閑自在飄逸的平常迥然不同。這不是做夢，王壹被驚醒，他被阿云裹著，在自由運動中頭暈?zāi)垦?。阿云憋瘋了不成。再折騰下去，他不死會將死。
阿云的包裹變得稀薄，他感覺到一只利爪將他屁股下的云連同他的衣服撕裂，阿云像漏氣似的往下降落，一雙強壯的手托住了阿云與他。
“云上小兄弟，你掉下來啦?！?p> 阿云的漏洞變大，不能完全包裹他，一半飄浮在他身上，他被一個笑容滿面的女子托住。他屁股漏風(fēng)，而人家是個女子哎。雖容貌普通，能托舉他與阿云，這般孔武有力的女子很少，王壹視她為異士，再加上她的笑容與李濟(jì)世比起來，溫暖如春，第一印象太好了，其它的就想得少。他因羞愧而不顧頭暈說道：“多謝姐姐，我可以下來嗎？”
女子忙將他放下，笑道：“這朵云是你的法寶吧。它剛才保護(hù)你了，此處有不少惡鬼到處游蕩，他們想要你，更想要你的云?！?p> 原來阿云遇到了惡鬼，它勇敢與他們搏斗，它被撕裂了一部分。他屁股上的那部分衣服也沒了，在人前，丟臉?biāo)懒?，他急忙調(diào)整位置與異士面對面站著。阿云飄在他屁股后，替他遮住了漏風(fēng)部位。
“姐姐，請問這里是哪里？”
比母親小的一律叫姐姐準(zhǔn)沒錯。王壹交際并不豐富，這是從李真壬道長的某本藏書中看到的一條稱呼原則。
“這里是克塔里拉干那希。你是怎么到這里來的？”
生疏又拗口的名字給他帶來一點熟悉，至少他知道這里是什么地方。
“是李十八帶我來這里的?！?p> “帶你來做什么？”
“找我云叔叔?！?p> “你云叔叔在哪里？”
對陌生人誰都有很多問題吧，可不一定非得問人家。這位姐姐還蠻喜歡問問題的，像小荷包一樣，不一樣的是，她需要回答，她都是等他回答了才問。
“不知道?！?p> 不知道可以作為問問題的原因，正因為不知道才問。也可以作為談話的結(jié)束，因為不知道，所以不需要被問也不想回答?？山憬愫孟癫欢@個道理，她繼續(xù)問。
“如果你云叔叔不在這里，你覺得他會去哪里？”
“不知道?！?p> “你好好想嘛?！?p> “如果我云叔叔不在這里，那李十八去哪里找他去了？”
輪到他來問了。
“我不知道啊。”
雙方都以不知道結(jié)束。王壹與姐姐沒什么話說了，她也沒有要離開的意思，他是想離開，可他不能將屁股給人看到，雖有阿云遮著，他自己過不去那坎。倒著走離開的話，雖不是創(chuàng)新式的走路方式，可于禮儀而言，是有些失禮，他略微猶豫。
猶豫過后，該做什么還是得做什么。王壹后退了一步，兩步。
“小兄弟，你這是做什么？”
這不走路么。后退著走也是走呀
“姐姐，你是怎么來這里的？”
以問題回答問題，就看雙方的交流意愿有多強烈。姐姐有肉身，不知是像他一樣的凡人呢還是像李十八那樣的冥界之神。
“我呀，說來話長...”
很多年前，她不記得是多少年前，她出生的那一年，她的家鄉(xiāng)下了一場春雪。她的名字就是春雪，她叫夏春雪。（她問了王壹的名字，王壹告訴了她。兩個長時間交談的人互通姓名，再平常不過。她每講幾句，就要問王壹問題，這有助于聽者注意力集中，可王壹一向都集中九成注意力聽別人說話。他不喜歡這種問問題似的傾訴。她的童年生活乏善可陳，但她講了很久。）
夏春雪家中貧困，八歲被賣去別人家做童養(yǎng)媳。那家人對她很不好，天蒙蒙亮就起床，得先去割一簍豬草回來才能喝一碗可以數(shù)清米粒的稀飯。然后洗全家的衣服，那家人有五個兒子，三個女兒。（也是八個，歡哥家也有八個，哦，九個，漏了歡喜。歡哥她也算童養(yǎng)媳么？這一想法讓王壹分神，夏春雪的悲慘童養(yǎng)媳生活，他沒有聽完整。）
圓房后就分家，他們分了一間房，一口鍋，一升米，一張舊桌子還有兩個碗，一張門板床，一床舊被子。丈夫好吃懶做，她一個人從早到晚不停干活，太累了，懷的孩子沒了。（說到這里，她一直哭，沒有問問題。）成親三年后，還沒生孩子，婆婆天天指桑罵槐，丈夫聽了就揍她。母子倆文武雙全對她精神和肉體折磨了二年，她體無完膚，精神幾近崩潰。她只要一聽到她婆婆的聲音，就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
她笑著抖給王壹看，她有一雙像男人一樣的大手，抖得像兩把蒲扇在扇風(fēng)?？蓱z的人。王壹情愿她問個問題，他因為想問題而不進(jìn)入她的悲慘生活。
“要不要看我身上的傷口？”
“啊，不用。”
是姐姐哎，哪能看人家身上的傷口。
“你的云叔叔對你挺好的吧?”
“是很好。”
傷痕不展示，當(dāng)事人心里可能不舒服。她將脖子上的衣領(lǐng)翻下，轉(zhuǎn)圈給他看。她的臉色發(fā)白，脖子卻是墨黑的，那些鼓起的大大小小的傷疤密布整個脖子。王壹看了流淚。她繼續(xù)說，脖子是她丈夫經(jīng)常掐她，將脖子都掐黑了，傷疤是用長指甲劃的。他丈夫的指甲堅硬得像剪刀。
“你云叔叔他最想去哪里？”
“壹刀帝國找神醫(yī)李濟(jì)世。”
“李濟(jì)世在哪里？”
“壹刀帝國落刀城。”
她只給王壹看了脖子的傷，問完問題就講結(jié)尾：她將她婆婆與丈夫殺了。
這段長長的講述并沒有正面回答王壹的問題：“姐姐，你是怎么來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