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光宗與王西陽父子是莊子里公認的老實人。
王定鐵不是因為人家老實就去欺騙，他賣刀給王西陽不是騙，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公平買賣。當然對方肯定不想買，他得想個主意。對方既然是王西陽，主意隨時就有。
老大不小的王光祖才娶上親，王西陽也在那里忙上忙下。他父親說好來給王定鐵打下手幫忙殺豬的，一直沒見蹤影。沒看到父親，看到瘦得狼看了都不忍下嘴的王定鐵正向他招手。
他爹又找王春娘去了，這事方圓十里的人都知道。父親一個人將他養(yǎng)大很不容易，王西陽也曾勸過，要他爹找隔壁王婆，幫忙打聽個合適的寡婦，王光宗拒絕。
王西陽以為王定鐵是因為他爹沒來，就讓他去頂替，他隨即就過去了。
殺豬很順利。王定鐵用了新的殺豬刀，恢復了以往的威風，一刀捅進，肥豬高亢的慘叫聲沒持續(xù)幾下就斷了氣。王西陽心中暗暗佩服王定鐵一刀殺豬的利落氣概。
“定叔，您這刀法可真準，要不去考個武狀元吧?！蓖跷麝柺钦嫘馁潛P。王定鐵心中高興不已，他很快就想到他要賣的刀不是新刀而是那把舊的殺豬刀。
“西陽啊，你媳婦有了么？”這是每一個認識王西陽的比他年紀大的人最常問的問題。
王西陽覺得自己八百年前就被這個問題問煩了。他老婆有沒有關他們屁事？不關任何人的屁事，但那些人就喜歡問這個。他們的人生里除了成親生子，就沒有別的可以談的話題。
只要成年，大人們就會問成親的事，成親了就問生孩子的事，孩子生下來了就又開始說成親的事，如此循環(huán)，環(huán)環(huán)不息。
繁衍是物種最重要的事，物種中的成員對此高度重視，也是理所當然。王西陽笑笑，“會有的。我們不急，才成親呢?！?p> “什么才成親，都三四年了，還不急。你嘴上說不急，心里急得冒煙了吧?！蓖醵ㄨF怎么著也比王西陽大了不少，走過的路當然比他走過的橋要多多了。他以過來人的身份認定王西陽肯定為了生孩子的事急壞了。
王西陽刮豬毛刮得很仔細，像是沒聽到王定鐵的話，雙手小心翼翼在圓滾滾的豬肚子上刮著，生怕將滾水燙過的死豬刮疼了。
王定鐵瞥了一眼王西陽，做大事是急不得的。他從容不迫地拿著一只豬腳，用鐵棍戳一通之后鼓著腮幫子使勁地吹豬，肥豬被吹成了一座小山。王定鐵拍拍豬肚子，“這豬真肥，好久沒看到這么肥的豬了，光祖他娘為兒子娶媳婦可是花了不少心血，希望他很快添個大胖小子?！?p> 屠夫一開口就戳中王西陽深處的傷口，他不想與他多說，只是埋頭干活。刮豬毛也是馬虎不得，他全心全意刮著，不理會王定鐵。
王定鐵很識趣，就像以往殺豬那樣，碎碎念不停，并不需別人回應。
豬毛刮完，肥豬吊起來，王定鐵就給豬開膛破肚，得心應手，一個人游刃有余。王西陽想回去歇一下，與妻子說兩句話。
王光祖娶妻，莊子里的人大多被請來幫忙，可他賢惠能干的妻子卻沒被請來，妻子梁艷紅很難過。梁艷紅無論織布裁衣還是種菜弄田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就是因為沒有生孩子被排斥在莊子的大眾歡樂之外。
這里娶親辦事請的女人都得是生了孩子的，還得是兒子，這是圖吉利，希望新婦早生兒子。
丈夫與公公都被請去做事，梁艷紅呆在家中也煩惱，她就去莊子西邊的廟里拜拜神。
那是一座土地廟。神仙眾多，能看上他們這小地方的神仙大概也只有本地的土地神。農村人樸實，也不奢求大仙庇佑，就靠靠土地老爺。
這座土地廟在周圍一帶也算是座大廟，香火一直旺盛，規(guī)模逐漸擴大，有關它的傳說也很多，總之是鄉(xiāng)民眼中很靈的廟。梁艷紅來拜過多次，并沒有如愿，她也不好懷疑土地公公婆婆他們，只是暗暗認為自己命苦，神仙也幫不了她。
她抽了個簽，上邊寫著：東邊日出西邊雨，壹刀歡喜兩刀愁。她沒找人解簽，自已瞎琢磨，覺得與她的愿望沒半點關系，也就不必花錢去解簽自找煩惱。
她從廟里出來，就碰到了住在橋洞里的兩個瞎子正往王光祖家中去。他們拿了幾個炮仗封個紅包去王光祖那蹭吃蹭喝。誰家有紅白喜事，他們就去蹭，東家不會要他們的紅包，還會加倍退還并給他們打包些好酒菜。兩個從外鄉(xiāng)游蕩到王家莊的瞎子就是這樣維持生活。
梁艷紅本就是個慈悲的人，也想著多行善事，期望有善果。她自從嫁給王西陽以后，就常幫這兩個無名無姓的瞎子洗洗衣服，收拾收拾住所。他們一直都很感激她。感激的方式就是將打聽到的各種生子秘方告訴她。
“西陽媳婦，我們有話想要跟你說。”
梁艷紅見到他們熱情打招呼，瞎大得了什么秘籍要傳給她，激動地邊走邊說。瞎二閉眼嘻嘻笑著，“很靈的，真的靈?！?p> 瞎大瞎二是村民慣常稱呼他們的，他們也是笑嘻嘻接受，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他們自己都不知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來自哪里，腦袋看起來似乎不如常人。
瞎大瞎二大前天往隔壁的隔壁村子去蹭吃的，在那里得知了一個特別的生子秘方。席上有人說起，附近山高村里有戶人家一直沒生兒子，后來得了高人看風水，說是住的屋子里有邪氣，要搬去東邊住才會生兒子。
那家人就在東邊建了個茅草屋，搬去住不到一年，就應驗了。
“西陽媳婦，紫氣東來，你與西陽說說，他勤快人，就在莊子東邊搭個茅屋先住著，生了兒子再搬回來?！?p> 可能是瞎子對方位沒搞清楚，梁艷紅是清楚的，他們家就是在莊子東邊?！跋勾蟾?，我們家就是在莊子的東邊。”
“那就是屋子里有邪氣，要不買把殺氣重的刀來鎮(zhèn)邪氣。我覺著王定鐵那些殺豬刀殺氣很重。我多次跟他說，想吃次熱的豬腦子，往他身旁一站，我就感覺到殺氣罩著我，他要給我吃，我都嚇得不想吃了。你多花幾個錢，跟他買一把殺豬刀。”
瞎二笑嘻嘻說著，用舌頭快速掃了一下厚厚的上嘴唇。唇邊還有細小的白色泡沫，似乎熱氣騰騰的新鮮豬腦子就在嘴邊，一掃嘗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