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蜂麻燕雀瓷
眼看著時間到了下午,二人隨即動身離開,臨行只帶了點干糧和水。
崔遠一路上攙著竇氏行進。
女賊放慢了腳程,馱著腰背,小步而走。
不得不說,要扮演好一個遲暮老嫗,確實是不易,十余里路按這速度起碼得走上一個時辰,而且還不能雇馬車。
崔遠和竇氏誰都沒開口說話,一路沉默前行。
直到未時才走到正西坊,此刻離目的地僅剩兩里路。
街道上,香車寶馬絡繹不絕。
酒樓茶館中傳出絲竹管弦之調(diào)、人流喧嚷之音,還有附近小販擺攤兜售各種新奇玩意兒,玉飾珠寶、胭脂水粉和特色小吃。
好一番熱鬧景象。
崔遠頗感新奇,四處打量,甚至比對了下妓館二樓站著攬客的花娘,發(fā)現(xiàn)還是東街那一片兒的長得更水靈。
可惜了,身上沒銀子......
就在兩人順著街道行進間,前方人流卻是擁堵起來,匯集涌向一處。
崔遠和竇氏都是不明情況,于是對視一眼,表達了下意思——過去看看。
攙著對方前行,還沒靠近人流,就聽一陣喧沸,明顯是有人在叫罵。
擠入人群,發(fā)現(xiàn)前方竟是一藥鋪。
里面三名僧衣和尚,圍堵在鋪子里,對著柜臺前的店主怒目而視,嘴里臟話亂彪。
而那店主更是個狠角色,以一懟三,竟是絲毫不怵,一把年紀了罵起人來思路清晰,語句通順,甚至不帶卡殼的。
人杵在柜臺前,側(cè)身而立,頗有種橫刀怒馬之感。
短短十幾秒時間,送走雙親數(shù)對。
鋪子外,雖然不明緣由,但崔遠聽得還是差點沒忍住拍手稱好。
周圍看客也是議論紛紛,興趣高昂。
事實證明,這種罵仗不管是在哪個世界,都少不了吃瓜群眾。
這要是擺幾個破碗在門口,估摸著都有人投賞錢了。
“這是怎一回事兒?”周遭有新到的看客,發(fā)聲詢問。
就聽一大娘回道:“這仨和尚,是北方來的行腳僧,說五天前在這店鋪老板處訂了兩百株叫甚么南陀草的玩意,出價五兩一株,當時仨和尚預先付了一百兩的定金,結(jié)果今天來提貨,那掌柜只拿了二十株出來,跟和尚訂購數(shù)量不對等,于是就不想要了,鬧著喊掌柜把押金給退了?!?p> 聽罷,周遭立即就有人說:“這狗屁大點兒的事情能鬧成這樣,掌柜退了錢不就完事兒了?”
大娘早就把事情始末看了個明白,笑道:“可這掌柜死咬著說,仨和尚當時訂購的就是二十株,他這南陀草也是從一行商手里進來的現(xiàn)成貨,和尚要是不要了,自個兒就賣不掉了。反正呀,就是各說各的理兒,誰能搞得明白呢?”
“嘿嘿,倒是有趣,我且看他們爭出個高低來,和尚罵人,新奇的很!”有看客道。
天色尚早,崔遠陪女賊走了一個時辰的路,這會兒剛好可以借此休息一會。
眼神悄悄瞥了眼竇氏,問道:“這事兒你怎么看?”
女賊神情依舊清冷肅靜,只是淡淡吐出一句:“粗鄙的市井之人。”
隨后不再言語,但看架勢,也沒有想要離開的打算。
店鋪內(nèi),爭吵的愈發(fā)激烈。
店主吹胡子瞪眼,猛力拍桌宣泄憤怒。
三個僧衣道人,更是被罵的幾度想要破防。
但就這樣了,雙方竟仍然保存著理智,沒有一個動手的。
崔遠眉頭皺了皺,覺得這事兒頗為奇怪。
不過驀地,余光一瞥,竟是在長街盡頭,看到了一行人走來。
總共十一人,為首一名中年男子,氣宇軒昂,姿容不凡。
卻是那晚叩門的錦衣衛(wèi)小旗官,不過一行人這次卻沒穿官服,身著便裝。
這都能給撞見了。
崔遠嘴角抽了抽,攙著竇氏的手不由一緊。
女賊于是投來詢問的目光。
趕忙,崔遠向她示意了下。
女賊順著崔遠的目光看去,立即也發(fā)現(xiàn)了小旗官等人。
“趁他們還沒注意到這兒,要不我們先走?”崔遠附耳道。
“怕什么,刻意回避才顯得舉止怪異?!备]氏神態(tài)自若,僅僅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崔遠遂不再多言,跟著竇氏繼續(xù)看戲。
不多時,果然十一名錦衣衛(wèi)趕至,排開眾人,走入其內(nèi)。
“怎么回事?”
發(fā)現(xiàn)是場罵架,其中一人喝聲詢問,并亮出自己的腰牌。
黃金腰牌,示為欽差,為御前辦事!
頓時,眾人側(cè)目,紛紛后退開一丈。
錦衣衛(wèi)在京城中的名聲并不好,一貫以行事狠厲,辦事不擇手段著稱,只要上面有指令下達,就算是涉及朝廷重臣,稽查起來也毫不留情。
此刻那名小旗官退在人后,插手胸前,靜靜觀望,并沒有親自出馬的意思。
他們奉旨緝捕竊賊竇氏,如今便裝出行,京城內(nèi)但凡一點異常,都需盤查清楚。
還是那位大娘排眾而出,馬上向著手執(zhí)金腰牌的錦衣衛(wèi)道明事情經(jīng)過。
三名僧人和掌柜見此情形,也是停止了罵聲,上前見禮。
了解了前因后果,那名錦衣衛(wèi)算是明白了,皺起眉頭,表情失望。
狗屁大點的事兒,跟他們的任務毫不相干,換平日根本懶得理會。
于是低聲朝小旗官道:“頭兒,走了吧,這腌臜事甩給順天府查辦算得了?!?p> 小旗官卻揮了揮手:“且處理了再走?!?p> 得到示意,那名錦衣衛(wèi)便決定速速了結(jié)此事,不愿耽誤時間。
“做生意哪來強買強賣的道理,你把定金退了,這事今后勿論!”
這種事情本來就很難講出個理兒,單聽經(jīng)過,明顯覺得是掌柜不占理,錦衣衛(wèi)便想由此草草了結(jié)。
但不想,掌柜直接跪地,大喊:“大人,草民冤枉,草民沒有強買強賣,我和他三人事先就簽了一百兩的訂貨文契,都是白紙黑字寫好了的,他們?nèi)缃駞s要臨時毀約?!?p> 三個僧人一聽大怒:“你放屁,少在這信口雌黃,我們分明簽得是一千兩的文契憑證,一百兩不過是押金?!?p> 竟然還有文契這么一出,剛才兩方人對罵,卻是沒見提起。
周圍看客都是覺得事情越來越有意思了,不再議論,各個聚精會神。
錦衣衛(wèi)眉頭皺得更深,沒想到這么一件小事,居然變得越來越麻煩,不耐煩道:“把文契拿出來?!?p> 文契一式兩份,僧人和掌柜分別取出呈交上前。
錦衣衛(wèi)接過后,查驗上方簽字,確認無誤后,才看起文契內(nèi)容。
不過很快,眉頭就皺起了,這文契不是用白話寫得,他一武夫哪看得懂這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