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開臉之術(shù)
“走了?”
這個走字是什么意思?
看江夫人那傷痛欲絕的模樣崔直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正經(jīng)起來,“怎么回事?”
“都是閔生教的那群亂黨,那群賊寇......”江夫人哭得更厲害了,連話都說不利索。
泛紅的眼眶,顯示她已然為此傷痛良久,今天見崔直,一開始也只是在壓抑情緒。
“閔生教......”崔直來不及細(xì)想,連忙坐到玉塌前,將江夫人攬入懷中,親拍著她的后背,以作安撫。
這種情況下,女人的情緒是最敏感的,他肯定不能再追問下去,只需要等對方情緒穩(wěn)定了,自然會說出來。
崔解元深諳此道,心中明鏡兒似得。
安撫對方的同時,也是疑惑。
怎么會和閔生教扯上聯(lián)系?
讀書人學(xué)史,自然清楚內(nèi)情。
閔生教的前身是順元皇帝的舊部,還有一些幸存的近臣組建,以擁立順元一脈復(fù)辟為己任。
九十年前成祖尚未登基,還是鄴王時,曾起兵以兵諫為由攻入順天府,直逼皇宮,最后臨時改意,兵諫一下成了政變,脅迫順元退位。
皇帝受命于天,順元更是太祖高皇帝欽定的儲君,不甘拱手讓位,被逼宮之下,竟是吊死在泰華殿,赴死前朱筆一揮,傳國印璽一蓋,手書詔書一封,咒成祖一脈,必夭壽短命,不得善終。
后成祖登基,被史官罵得狗血淋頭,位不正則失人德,失人德則失天命。
那一年,血染午門,朝臣換了一批又一批,史官死了一位又一位,可流言蜚語依舊禁之不絕。
十年后成祖駕崩,子孫繼位,短短四十年,就換了五任帝王。
詛咒似乎應(yīng)驗了。
于此時期,閔生教在民間迅速壯大起來,成了一股強大的地下造反勢力。
直到四十年前承安帝繼位,這股勢力才被遏制住。
這位皇帝兩日前駕崩,算起來足足活了六十余年,在位四十載仿佛是打破了詛咒。
前期施以仁政,掃除沉疴,后期卻窮兵黷武,大興改革,命錦衣衛(wèi)于民間大肆搜捕順元皇帝一脈子孫,捕之則斬。
沒了可擁立的目標(biāo),閔生教便失了教義和宗旨,一盤散沙,變成一支只會四方作亂的練氣士聯(lián)盟。
崔直眼中精芒一閃,迅速斂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哭了好半晌,江夫人才緩過來,向他慢慢道明原委。
原來江桓這貨,在京城交了一群同樣二世祖的狐朋狗友,某次酒席上,聽人鼓吹京城有錢人的捐官之風(fēng),說只要拿錢孝敬,就能給宦官當(dāng)干兒子,當(dāng)了干兒子就有官做,上面宦官照著,京城也能橫著走。
幾番挑唆之下,江恒竟真把自己姐姐交手給他的布行賣了,然后拿錢打點大宦官王辰,最后封了個光化寺卿的職務(wù),正三品大員。
江桓喜出望外,雖然不知道寺卿是個啥,但正三品他懂??!
什么概念?
接近官員的天花板,僅次于二品!
眼看著自己這都當(dāng)官了,那不得去述述職、批批折子,過過當(dāng)京官的癮兒?
可江桓他不懂,就一不學(xué)無術(shù)的爛泥,該干啥,在哪就職,有什么規(guī)矩,全部抓瞎。
思來想去,于是第二天花錢請了個讀書人,一問:光化寺寺卿是干啥的?
那讀書人愕然回道:我大雉朝五寺官署,大理、太常、太仆、光祿、鴻臚,哪來的什么光化?
江桓一聽就怒了,大罵書生是半瓶水,假學(xué)問,還拿了自己的任官文書出來作證。
書生也是呆板性子,當(dāng)即就跟江桓理論起來,問他你這文書上的吏部蓋章呢?
江桓頭一次聽說任命文書還需要蓋章的,自是不信。
書生又說:文書根據(jù)官級大小,有蒼、青、黃、赤、黑五種顏色,形制均為卷軸式,你這黃麻紙寫得東西,不說別的,你要多少我給你手書多少。
江桓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被騙了,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最后的一點理智才讓他忍住沒殺去質(zhì)問宦官王辰,這完完全全就是吃了個啞巴虧。
這種事情發(fā)生后,他哪敢告訴自己姐姐,而且這么丟人現(xiàn)眼的事兒,自是不足與外人道,只當(dāng)是啞巴吃黃連。
沒了布行的進(jìn)賬,他的日常花銷很快失去支撐,但作為一紈绔,哪會過這苦日子,借著宦官義子的名頭,混吃混喝,留戀妓管,竟是玩起了賒賬這一套。
綰紅院有個女子他最是喜歡,三天兩頭就去一次,因為是大主顧,老鴇知道他以往花錢大手大腳,前幾次來賒著,倒是沒說甚么,后面次數(shù)多了,欠的也越來越多,明白了這小子是沒錢還了。
知道對方后面有個大宦官撐腰呢,老鴇自是不敢得罪的太狠,只能把氣撒在那名長期被“白嫖”的妓女身上。
后來,只要江桓來綰紅院一次,鴇母就將這妓女打罵一次。
終于,輪番折辱下,妓女在七天前爆發(fā)了,與江桓歡好時,乘他不備,摘了頭上銀簪,朝著其脖子就是狠力一送。
頓時間血如泉涌,還沒來得及拔槍,江桓就頭一昏,當(dāng)即斃命。
似乎還不解氣,這妓女竟是又用簪子,在江桓臉上豁出十幾條血口子,深可見骨。
這妓女也是灑脫,做完這一切,換了便裝,翻窗而走,一時間人去無蹤。
當(dāng)夜尸體被發(fā)現(xiàn),報了官,第二天順天府才來人,一翻波折調(diào)查后,竟是直接交由府尹親自審理。
本來這種錢財糾紛引起的命案,是不足以引起重視的,甚至海捕令都懶得下,但捕手粗淺一查,竟是牽扯出了閔生教,頓時間這件事情就不同尋常了。
原來,這妓女竟是一密探,專為教內(nèi)傳遞情報,作為中間人存在。
如今亦是在朝廷搜捕的逃犯之列。
但此人七天前就脫離人群視線,引起朝廷重視又是四天前的事了,三天時間足夠逃出京城。
到是江夫人,聽到自己弟弟的死訊,火急火燎就趕赴了城中,如今反倒被封禁在此,已然是出不去了。
“可憐我那弟弟,死都不得全尸啊,成了無面鬼,到地下還能與我爹相認(rèn)嘛......”江夫人總算情緒穩(wěn)定了些,眼眶都哭得浮腫了,崔直肩上衣衫被沁濕了大片。
“哎,竟是因此英年早逝,可憐可嘆。”崔直附和著悲呼幾聲。
“死了下葬,也得有副面皮啊.....”江夫人喃喃道。
崔直只能輕拍對方后背,以作安慰。
“對了!”
江夫人猛地抬起頭,“我記得以前在通平縣時,你有個嬸嬸,似乎就是你侄兒的祖母,精通那開臉化妝之術(shù),出嫁的女子臉被燒爛了半邊的,她都能給畫光生,能不能也請她給我弟弟畫個臉裝,這樣到時候靈體運回祖地,也好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