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劉駿心往事

　　入夜劉駿在一處石亭獨自賞月。

　　他抬頭望月，目光卻是頗顯迷離。

　　他顧自斟酒入喉，不曾有斷，庭中桌上擺有著數十份信箋，有些已然泛黃，有的一痕不折。唯一相同的是那些信箋悉數又被揭開過。

　　落筆處寫有一個誕字。

　　這些都是廣陵送往含章殿的信件，劉駿曲指抬起其中一封，瞥了一眼松指又是令其重新歸于桌上。

　　他的前半生一直都很苦，素不得寵，屢鎮(zhèn)外州。父親劉義隆并不關注他，早早便令其外歷方伯了，他從小到大都只有母愛的陪伴，因而對年上女子產生了一種曼妙的情愫。

　　他被后來史官記載有：少時機穎，神明爽發(fā)，讀書七行俱下，雄決愛武，長于騎射。

　　可就是這樣可稱譽杰出的他，到了元嘉末年，逆太子劉劭與始興王劉浚巫蠱之禍敗露，劉義隆欲要改立太子時，文帝考慮到了他的四弟劉鑠，六弟劉誕，七弟劉宏，卻是獨獨忽略了身為老三的他。

　　不受寵愛的他到十五歲才被封為武陵王，要知道劉誕十一歲便封王，自己的二哥劉浚更是八歲被封始興王（其母潘淑妃深受劉義隆寵幸）。

　　次年，劉駿十六歲的時候，他被外調雍州平定群蠻叛亂，坐鎮(zhèn)襄陽。至此劉駿成為了自東晉偏安江南百年以來第一位出鎮(zhèn)襄陽的皇室成員，這是殊榮，但絕非是來自父親的疼愛。

　　要知道當初的雍州是為僑置的，難以治理，而且未經開化的蠻族眾多，時常叛亂，算是宋境內最亂的地方之一，對于一個少年王爺而言無疑于是最嚴峻的考驗。

　　他依稀記起到了元嘉二十五年，已經擔任了三年雍州刺史，鎮(zhèn)守襄陽的自己被調任徐州，鎮(zhèn)守彭城，改任徐州刺史。而接替自己出鎮(zhèn)襄陽城的就是時封隨郡王劉誕。

　　而那時的雍州才剛剛在自己的治理下走向安穩(wěn)。自己的辛苦心血轉眼又要拱手讓人，這讓劉駿不免頗有不滿卻又無可奈何。

　　當時的劉誕也有點看不起自己這個向來不受文帝寵愛的三皇兄，故而特地早到一步襄陽城，去拜訪一下自己的那位三哥。而那便促成了劉誕與王憲嫄的第一次會面。

　　劉駿并不清楚當時的具體情況，他只記得，那天他去到了后院，院里桃花紛飛，映入男子眼簾，姹紫嫣紅，很是美麗。

　　一片桃花自眼前飄過，他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

　　那桃花樹下，兩人正言笑晏晏，男子低頭搔耳，有些靦腆。女子嫣然一笑，足以驚嘆浮生。

　　劉駿怒火中燒，他明白劉誕心中所想的，因為當初他正值青春朦朧時，遇見喜歡的姑娘也是這等害羞表現。

　　劉駿的手指不自覺攥緊起來，他闊步而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腕，他不知道自己下手的輕重，他只記得那時的王憲嫄有些抵觸，而他將這理解成了兩人的暗通曲款。

　　他很是生氣的將劉誕送出門戶，啪的嚴厲一聲關緊扇門，毫不客氣。

　　那時的他眼睛通紅，為憤怒充盈。

　　緊閉門戶以后，他很是粗野的將王憲嫄拖入了房間，推到了床上，毫無半點講究的扒拉女子身上的衣物，

　　女子那張有些絕望而又照舊美麗的臉為晶瑩的淚水點綴，雙手也在男人的扼腕下勒得通紅，令他尤為心疼。

　　他神情恍惚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都干了些什么野獸行徑。他想要道歉，可話語到了喉嚨口出又是粗啞得說不出嘴。

　　他最終選擇了面無表情的離開，臨走前只是替女子蓋好了被子。

　　自那年以來，劉誕就經常寫信給王憲嫄，都是一些分享生活經歷的事情。劉駿看在眼里，酸在心頭。

　　再后來，到了元嘉二十七年，北魏太武帝拓跋燾率軍南侵劉宋，攻占汝陽，直奔懸瓠。

　　文帝劉義隆詔令劉駿領兵北襲屯駐于汝陽的魏軍。

　　劉駿接詔，當晚即率劉泰之領兵馬一千五披星戴月進襲汝陽，將還沒來得及防備的魏軍擊潰敗逃。

　　此戰(zhàn)宋軍殺敵三千余人，燒其輜重，營救了大批被擄掠的軍民。

　　但幾天后，劉駿在汝陽孤軍無援，魏方拓拔仁從虎牢引救兵前來反撲。

　　敵眾我寡之際，劉駿開始選擇了奮力一戰(zhàn)，卻還是迫于局勢而兵敗南逃，此役劉泰之陣亡。至此，劉義隆以其“先勝后敗”降號為鎮(zhèn)軍將軍。

　　當時的劉駿何其憋屈，他受詔進襲汝陽，但朝廷其他路援軍卻在原地和魏軍打得不可開交，無法馳援于他，而北魏援軍已到。他的徐州軍無異于成了孤軍深入，若是不棄城而逃無疑會被魏軍以甕中抓鱉之勢而攻滅。

　　江北另一戰(zhàn)場，拓跋燾引軍汝南，當時鎮(zhèn)守懸瓠的守將陳憲臨危不懼，沉著應戰(zhàn)，魏軍久不能克。不久，魏軍因為懸瓠之戰(zhàn)失利且糧草被斷而于四月選擇撤兵。

　　宋文帝隨即選擇發(fā)動第二次北伐戰(zhàn)爭。七月，劉宋三路大軍并進，大舉伐魏。江夏王劉義恭出鎮(zhèn)彭城，節(jié)度諸君。

　　東路軍的戰(zhàn)略目標是取道鎬磝、滑臺，攻擊洛陽，讓王玄謨率領申坦、沈慶之等人乘坐1萬艘戈船作為前鋒進入黃河，令蕭斌率軍在陸上行進，俱歸武陵王劉駿節(jié)制。

　　東路軍是劉宋的精銳部隊，也是北伐的主戰(zhàn)場。起初一舉攻克了鎬磝，蕭斌隨即令王玄謨圍攻滑臺。

　　而王玄謨在此戰(zhàn)中也是昏招頻出，先是每家用一匹布換八百顆大梨導致民心盡失，又拒絕屬下火攻的可行提議，還自以為是的將滑臺當成自己的掌中之物，以大勢緩慢攻打，發(fā)揮出了自己吊車尾的充分水平。

　　最后數月過了也沒能攻克滑臺這座被拓跋燾戰(zhàn)略放棄了的孤城，至十月拓跋燾發(fā)動反擊，王玄謨所部遭到毀滅性打擊，東路軍開始潰敗。

　　中路軍，讓臧質率領王方回、劉康祖、梁坦共計步騎10萬，戰(zhàn)略目標是取道許昌，攻擊洛陽，俱歸南平王劉鑠節(jié)制。

　　起初占據長社，欲要繼續(xù)北進，被魏永昌王拓跋仁引八萬騎兵破之，隨后一路南潰。拓跋仁得以兵鋒直指宋境壽陽城。

　　西路軍，讓柳元景率龐法起、薛安都等人從襄陽出擊，攻擊弘農一帶，俱歸隨王劉誕節(jié)制。劉秀之率劉弘宗、楊文德等人從漢中出擊北伐。

　　西路軍是三軍中戰(zhàn)績最佳的，其中一代猛將薛安都親自沖鋒陷陣，勇冠三軍，殺敵無數，在戰(zhàn)場上揮灑著最為矚目的光芒。龐法起又攻破潼關，進駐了當初高祖劉裕滅亡后秦之戰(zhàn)時候王鎮(zhèn)惡，檀道濟所戍的營壘?？芍^大壯哉！

　　十一月，因為東路軍潰敗，魏軍南下反攻，兵分四路驅入宋境，兵鋒直指彭城。當時劉義隆的兒子們和宗親多半畏懼魏軍，就連三軍統(tǒng)帥劉義恭也欲要棄城南逃，唯獨鎮(zhèn)守彭城的徐，兗二州刺史的劉駿決心堅守彭城。

　　最后劉義恭在劉駿和張暢等將領的力諫下方才決心堅守彭城。后來拓跋燾久攻彭城不克，選擇繞道南下，除卻留城，一路勢如破竹，從而實現了飲馬長江的夙愿。而作為大噴子的拓跋燾自然是選擇隔江嘲諷了一下劉義隆，使后者怒不可揭。

　　再后來北魏軍隊選擇北返，路過彭城數十里外處的安王陂修養(yǎng)時，劉駿與諸多將領請求劉義恭趁魏軍勞師疲憊之際發(fā)動襲擊，但劉義恭因為畏懼不敢截擊，并禁止將領私自出兵擊之。

　　次日劉義隆詔令劉義恭全軍追擊，但這時出擊已然成了徒勞無功。那時的劉駿也想過私自出兵，但還是沒有下定決心。

　　劉義隆得知魏軍平安返境，大為惱怒，斥責江北六州劉宋守軍，下詔嚴厲責備彭城守軍未能及時攔截住北返魏軍，劉駿被降為北中郎將，至此實至名歸成為了落魄王爺。

　　北伐敗辱，數州淪破；諸將奔退，莫不懼罪；白守千城，莫不奔駭人。軍事上的潰敗，使得魏軍長驅直入，劉宋的江北各地遭到了北魏遠征軍的極大破壞，江南人民也在恐懼震蕩中。

　　南兗、徐、兗、豫、青、冀江北六州，被殺掠者不可稱計，北魏狼騎所過之地，元嘉二十余載辛苦經營，悉數繁華盡被付之一炬。

　　元嘉第二次北伐失敗過后，劉宋遭到了沉重的打擊，江北諸州殘破不堪，朝廷背負了巨大的欠款。被譽為東晉南北朝時期國力最為強盛時期之一的元嘉之治，就此破產。

　　不過劉義隆不忘北伐的精神還是尤為可貴的，在兩年過后趁拓跋燾被弒時又是草草發(fā)動了第三次北伐戰(zhàn)爭，哪怕他的眼光僅僅局限于劉裕所攻占下來又被北魏奪去的河南之地，精神卻也難得，真祖宗之土，寸土不可忘。

　　當然，宋文帝屢次執(zhí)意北伐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為權臣扶持上位的劉義隆欲以北伐之功從而更為順理成章地加強皇權。

　　而劉誕統(tǒng)帥的西路軍連破弘農、潼關、陜城三城，屢有克捷。在第二次北伐失敗后受召回朝，得以重用。

　　而當時兩兄弟都回建康述職時，劉誕又是特地去拜訪了一趟劉駿。

　　鑒于劉誕的功勛卓著及自己的身處建康，他不好拒絕，但他清楚的是劉誕并非是為了來見他這個便宜哥哥，而是想要看望王憲嫄一面。即使他從中多有阻攔，但還是免不了簡單的見面，那時兩人的一笑而過就足以讓劉駿抓狂，何況是交談敘舊。

　　再后來劉駿統(tǒng)軍討蠻成功，再起兵奪位，成為了這宋朝的第五位皇帝，坐擁這南方天下，他漸漸沉溺于奢華萎靡的生活。而竟陵王劉誕卻也成為了他心中最大的暗刺，無論是政治上還是情事上。

　　劉駿再是引盡手中的一杯濁酒，隨即目眺遠方，目之所及之處，不僅明月，不僅清風，還有那不遠之處屋檐可見的含章殿。

　　他是世人眼中的好色之君，但也曾是一個有過初戀的尋常男孩。

　　他顧自嘆氣，拂袖離去。他回想往昔，仿若從那天起，他與王憲嫄之間便隔有了一層霧紗，而劉駿又是個不愿意認錯的人，故而也就發(fā)展到了今天的夫妻不和。

　　記得后來有一天他遇見了一個女人，生長地尤像年輕時的王憲嫄。驚鴻一瞥間他便將其篤定成了可以廝守的佳人，這時的他已是天下帝皇，不在是當初的那個落魄王爺。

　　因而他可以拋棄了世俗的綱理倫常選擇與其在一起，哪怕會有亡國之災，卻也義無反顧。她尤為體貼，事事順著劉駿的心意，也因而寵冠后宮，她就是如今的殷貴妃。

　　他再是嘆了一息濁氣。

　　亭外的魏廣很是懂情的收拾起了桌上的數十封信箋及飲酒樽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