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離開了,世界也變得蒼白起來,時間被無限地拉長,思緒延伸到無邊無際。松散的節(jié)奏讓生活變得慵懶無比,精神在初秋最后一抹陽光里迷離。疲乏悄悄侵襲,倦意在無休止的時間里延續(xù)。
按部就班的上完一節(jié)又一節(jié)課,只是生活卻突然變了顏色。
“人要給自己多幾個快樂的源泉,一個干枯了,還會有另一個”,記不得從哪里看到這樣一句話,這對我的觸動很大。于是我努力讓自己從她的影子里走出來。學校里開辦了吉他班,盡管我對此很陌生,也說不上喜歡,我還是去報了名,買了一把價格很高的吉他。每天下課我背上它準時來到五樓的大廳學習,這里每天都坐滿了人,大家似乎對音樂有種莫名的癡迷和向往。
我常常會坐在第一排,聽著老師彈奏著優(yōu)美的音樂,整個身心放松下來,原來音樂是這樣迷人。
學吉他一度成了生活中最重要的事。在夏日的黃昏,在秋日的午后,在操場上,在學校東邊的小樹林里,找個地方坐下來,輕輕撥弄琴弦,讓思緒躍然于上。
生命似乎總有冥冥之中,在某個特定的時間、地點遇上某個特定的人,就如我和肖涵一樣。
周末的午后,大家還在風扇的吹動下午睡,我卻莫名有一種傷感,躺在床上,下面空蕩蕩的床鋪像在每天提醒我“她已離去?!毙臒o法安然,似有千軍萬馬在胸膛里翻涌、奔騰。
悄悄地下床,背起吉他向外走去。
該去哪里呢?心一片茫然。外面酷熱的太陽炙烤著大地,一陣陣地熱風吹來。
穿過樓前的石板路,徑直向東邊的小樹林走去,或許這時候只有小樹林才會有一片陰涼吧。
從北邊的小道上穿過來,南邊的石臺上坐著一個消瘦的女生,長長的頭發(fā)覆蓋著她的肩膀,只看見胳膊上白色的體恤,一襲淡紫色的長裙垂在石臺下方。
看不到她的表情,在這樣酷熱的天氣里安靜地坐在這里,應該也有無限的心事吧。
我轉(zhuǎn)彎向最東邊的石凳走去,怕我并不熟練的樂曲打擾到她。
旋律在手指的舞動中慢慢飄起,時空突然間跳躍起來,無邊的思緒隨著樂曲起伏,酷暑在剎那間停滯下來,仿佛穿越了時光,回到了我們一起的日子。
“這是《朋友別哭》嗎?”。不知何時她已站在身后。
她帶著厚厚的圓形眼鏡,透過鏡片依然能看到那雙大而明亮的眼睛,只是那眼神里卻有一絲憂傷,在剎那間一閃而過。她的皮膚很白,精巧圓潤的下巴上小小的嘴唇微微上揚,高高的額頭上一縷劉海斜在眉上。
我連忙站起來,為自己的打擾感到抱歉。
“我也很喜歡這首歌。你可以再彈一遍嗎?”她的聲音似乎有點嘶啞。
她在對面坐下來,眼神看向遠方,似乎有一種風景在她眼神中綻放,那一定是秋天吧,落葉枯黃,帶著別離和憂傷的色彩。
手指再次撥弄于弦間,暫卸下負擔,因著這樣的聽眾而更加細致用情。我們的眼光彼此交錯,在不同的風景里演繹著各自的悲歡。
“你知道嗎,我曾經(jīng)有一個最好的朋友,”。一曲終了,思緒還在遠方徘徊,她輕輕地說,像是說給我聽,也像是說給自己。
我們沉默著。
秋天又來了,帶著離愁別緒,讓無限的傷感在此徜徉。而這個秋天,卻突然溫暖了起來,再無“何事秋風悲畫扇?!钡母锌?,它如初春的新綠一樣正一點一點滋潤著心田,而心頭的這抹希望是她,肖涵。
肖涵,那個酷熱的午后,與我相對而坐,在我的琴弦里迷失的人。
她迷失在我的琴弦,而我迷失在她的心海。
她曾經(jīng)有一個最好的朋友,離她而去。
我曾經(jīng)有一個最好的朋友,離我而去。
盡管離開的理由不同,但我們卻有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盡管這個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們還是因這彼此內(nèi)心小小的悲傷,因這個青春年少的年紀里對友情的那份真誠和執(zhí)著而惺惺相惜。
她喜歡沉默,我們常常坐在一起想著心事,她說“沉默是金”。
開始我并不真正明白“沉默是金”的意思,只是覺得原來沉默是這么好的事情,可以用黃金來比擬。
我有時也喜歡沉默,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在想念一個人的時候,在孤獨的黃昏。但在很多時候,我也可以談笑風生。她說我是個帶著面具的人,每個面具下面都有不同的表情,可以適應不同的環(huán)境。雖然我知道這并不是真正的我,但真正的我是什么樣子的呢?我似乎也不清楚??赡芴腩櫦蓜e人的感受了,所以才幻變出無數(shù)的自己吧。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我也變得沉默了,為了她的“沉默是金”。
她喜歡給我寫信,盡管我們近在咫尺,盡管我們每天都有大半的時間在一起。她還是喜歡用這種方式和我交流。她的文字和她的人一樣靜美。文字間有她細微的真摯情感,關(guān)于友情,關(guān)于親情,關(guān)于世界和未來。
那個做夢的年紀是多么讓人懷念??!有夢可做是一種幸福也是一種希望。
我們每天除了上課外,會常常泡在圖書室,盡管我早已讀厭了書籍,我只想要自由,無限天空下的自由,但腳步卻忍不住追隨著她。一起讀《紅與黑》,一起讀《莫斯林的葬禮》,一起讀散文,一起抄寫美妙的語句。
我們還是會經(jīng)常去那個小樹林,坐在初次相遇的石臺上,彈奏著一首又一首的青春記憶。她靜靜地坐在那里,微笑著看著我,在春去冬來,冬來春去的時光里。
她家離這個城市很近,很多個周末她都會坐上車回家,這讓我無比羨慕,也無比落寞。
周末突然成了最難熬的日子。
她很少說起她的家人,我也一樣,我們都彼此堅守著“沉默是金”的信條。
最近很長一段時間她都心事滿腹的樣子,常常一個人躲在宿舍里寫著日記。
這天晚自習時,她悄悄來到了我教室的門口,示意我出來。
“快走,我們先走”她拉著我的手就要下樓。
“還沒到下課的時間”我輕輕地拽住她。
“沒事,馬上就到了”。
“可是我---”還沒等我說完,她便使勁拽著我跑起來。
我不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平時柔柔弱弱的她變得這么強悍而固執(zhí)。
我隨著她一起跑下了樓梯,跑出了教學樓大廳,跑過了拐角的路口。
她終于停下來,氣喘吁吁。
“好了,不用跑了”她回過頭來向背后看了看,昏黃的路燈閃爍著,道路上沒有一個人。下課的鈴聲正清脆的響起,而我們早已跑出了幾百米外。
“怎么了?”終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問。
“沒什么”她停了一下,慢慢地說。
我也沒再問什么,她總有她的理由吧?!俺聊墙稹痹俅斡可洗竽X,控制著我多疑的神經(jīng),似乎在告訴我“不要問”。
而后的幾天晚上,這樣的事一再上演,我似乎都已經(jīng)習慣了早退,習慣了早早整理好書桌等待。習慣了在晚上陪著她一起奔跑。
這天傍晚,我們一起吃過晚飯,去教室上課。
她將一個小紙條遞給我。
“現(xiàn)在不要看”她悄悄地告訴我。
我想她一定有心事告訴我,而隱隱得感覺這心事與我們每晚的奔跑有關(guān)。
教室里人不多,幾個男生在后面吵鬧著,說著這次籃球比賽的情況。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
宇:
我遇到大麻煩了。
看到這一句,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兒。
你知道我為什么每天都這么早去找你嗎?那是因為有一個人很可怕,他每天都在我教室旁邊的樓梯口等著我,一路尾隨著我,還唱著情歌。在去食堂打飯的時候他也盯著我,在下午放學的時候也跟著我----,我害怕極了。
宇,我該怎么辦?
肖涵
我的心也很害怕,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我決定要看一看,盡管心里也充滿了恐懼。
晚上的時候,我們依然早早地從教室里跑出來。
“他是什么人?”一停下來我便急忙問肖涵。
“一個高年級的男生”
“一聽是我們學校的人,我的心放松了下來?!拔乙詾槭巧鐣系男』旎炷?,我們學校里的怕什么呢?明天開始別跑了,我們?nèi)蔽遗闹募绨?,給她最大的支撐和依靠。
“別,別,我害怕”
“可是總這樣躲也不是辦法呀?或許人家并無惡意”
在我一再勸說下,肖涵終于答應了。這仿佛是一場戰(zhàn)斗一樣,我終于化身成了勇士,揚起黑色的戰(zhàn)袍,將肖涵藏于身后,揮動寶劍要開始一場決戰(zhàn)了。
晚飯后,我把肖涵叫到我的宿舍,美容使者王玉僑拿出她的眉筆和口紅,將我們細細打扮。
“知道嗎?所有的征戰(zhàn)都是敗在氣勢上”王玉僑邊畫眉邊給我們打氣。
“玉僑,你個子高,氣勢大,你隨我們一起去吧,”
玉僑比我們大幾歲,她為人豪爽熱情,據(jù)說在家還定了親,在對付男生方面比我們有經(jīng)驗的多,有她在我們心里就有了依靠。
“好啊,這有啥”她爽快的答應了。
俗話說一將抵千軍萬馬,有了玉僑這員大將,這場戰(zhàn)爭就有了必勝的把握。
黑暗很快就吞沒了天際最后一抹彩霞,一盞盞燈光在空中閃爍,大家在教室里書寫著,默讀著,我調(diào)了個座位坐在王玉僑身邊,感覺好踏實。
“不用害怕,我想可能是那個男生喜歡上她了”玉僑附身輕輕的告訴我。
“真的啊?”我感覺吃驚的很。
我們趴在書桌上,秘密交談著。
下課了,我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跑出去,我和玉僑在肖涵的教室門口等她,我們?nèi)瞬⒓缱叩綐翘菘?。肖涵左右看了看,卻并沒有看到什么人,同學們都低著頭談笑著下樓。沒有人注意我們這要斗爭的勇士啊。
“人呢?沒人啊”
“我也不知道”
“那走吧我們”玉橋推了推我倆的肩膀。
我的精神一下子泄下來,如同露了氣的皮球渾身沒了力氣。
隨著人群一步一步走下來,穿過大廳,拐入大道,一切靜好。朦朧的白色月光鋪照在地上,像給大地穿上了絲滑的錦緞。
“啊--“,肖涵突然大叫了一聲,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將一個東西塞到肖涵的手上,快速的跑開了。一個信封隨著本子散落在地上,我和玉僑還在欣賞著月色的美好,被這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好多同學停下來,看著我們。“沒事,沒事,一個蟲子,同學們都別看了,回宿舍吧”玉僑大聲的向大家解釋著。
我附身撿了起來,趁著月光和閃爍的路燈,依稀看見上面寫著“肖涵親啟”幾個挺拔有力的大字。
肖涵戀愛了,和那個高大的男生。
誰能抵抗得了一本的情書呢?在那個青春懵懂的年紀,在那個對愛情有著無限渴望的年紀,有一個人可以為你寫下一本的情書,應該是一件美好而幸福的事吧,而這個人又是這么高大和英俊,這是多少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的形象啊,而這樣一個人把一顆初戀的心給了肖涵,而肖涵也一樣。
她陪著我的時間逐漸變得稀少起來,沉浸在她初戀的甜蜜里。
他叫霍磉比我們高一年級,人長得高大魁梧,皮膚極白,看起來有一種古代文人的氣質(zhì),他不善言談,還有點小木訥,但和肖涵一樣喜歡文學,喜歡寫詩歌和散文。他的名字也很與眾不同,說不出是什么感覺,像他的人一樣內(nèi)容豐富。
我常常想,兩個沉默的人在一起會是什么樣子,如我和肖涵一樣嗎?用靜坐沉思來打發(fā)漫長的時光。但我分明看到肖涵時常揚起的嘴角,充滿溫暖的目光和雀躍的身影。
她也很少再寫東西給我了,因為幸福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
我一如既往的會去那片小樹林,會彈喜歡的歌曲,和從前一樣。只是心里逐漸變得安詳,有一個幸福的朋友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從她的眼神里感受著愛和歡喜,也歡喜著我的生活。
一年一度的聯(lián)歡會開始了。我們早早搬著凳子占好了位置等待。很多同學包括我宿舍的舍友都報了節(jié)目,大家鼓動我一定要參加,只是,我并沒有聽從她們的建議。我還沒有勇氣拿出來跟大家分享,我孤傲的認為這是彈給我自己聽的,而不是在炫耀。年輕的我把這當做是炫耀,多少有些淺薄,只是當時的心便是那樣了,無從更改,人們都從年輕的歲月走過,都會有無法改變的青澀。
霍磉也參加了那天的晚會,是我看到時才知道的事情,肖涵卻并沒有告訴我。一曲《情網(wǎng)》,將整個晚會推向了高潮,“而你是一張無邊無際的網(wǎng),輕易就把我困在網(wǎng)中央,我越陷越深越迷惘,路越走越遠越漫長,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他沙啞低沉的磁性聲音讓整個大廳沸騰起來,他穿著灰色的夾克衫站在舞臺的中央,中分的劉海側(cè)向兩邊,頭發(fā)在燈光的照耀下閃著光。他將目光投向肖涵,深情而悠遠。我看到肖涵眼中的淚光,在眼眶里不斷地打轉(zhuǎn),回旋,滑落。
霍磉走了,在夏季酷熱的季節(jié)里,一段炙熱的校園愛情隨著學業(yè)的結(jié)束畫上了符號,像所有的愛情結(jié)局一樣,有疑問有感嘆,有結(jié)束也有守望。他用一本情書將肖涵的心俘獲,讓她迷失在他編織的情網(wǎng)里,又以一首《情網(wǎng)》而結(jié)束,故事完整的近乎完美,而唯有抹不去的傷痛留在了肖涵心里。愛情或許并沒有對錯,在這樣美好的青春歲月里相遇,彼此深愛過,或許就已足夠。
她常常在我的歌曲里悄然落淚,常常坐在石凳上演繹沉默是金的傳說,我坐在她身邊,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去安慰她。她說她曾經(jīng)的友情走了,愛情也走了,現(xiàn)在的她一無所有,我輕拍著她的肩膀說:“你還有我,我是你一輩子的朋友”。
我們相互給對方承諾,做一輩子的朋友。無論未來的我們?nèi)绾?,都將信守著今天的約定。
在十八歲的年紀,兩個女孩在初秋的午后,在那片小樹林,在那個青石臺,為友情,為未來埋下誓言。
多年后再寫起這段時光,依然有感動在心間流淌。盡管想來我們多半的時光都是在沉默中度過,但總有一種無法割舍的情誼埋藏在心底。畢業(yè)后有很多年似乎斷了聯(lián)系,也有無數(shù)個難耐的夜晚想寫一封長長的信給她,卻因了“沉默是金”而就此擱淺。
我們畢業(yè)了,在老師的祝福和囑托中,在同學們依依不舍的情誼中,踏上了彼此不同的路,三年來,這里留下了太多的回憶,在人生最美的時光里遇到彼此,讓我們更加珍惜這難能可貴的情誼。
我沒有離開這個城市,而是在這里開始打拼,做過銷售,做過保管,做過會計,無論是否喜歡,社會總會給以成長的動力,騎著自行車在無數(shù)個街道穿梭,回到租住的小房間里,寫下每一段堅實的步伐,在痛并快樂中完善和成長,讓心靈變得無比強大和堅強。
每個夜深時,無數(shù)的回憶在腦海里翻滾,從兒時的時光,從少年的歲月,從青年的懵懂,會不斷翻看著肖涵畢業(yè)時寫給我的信,每讀一次都陷入無限的想念中,肖涵,你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