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賽馬
挪宮在第二日的清晨,天才蒙蒙亮的時候,就開始進行了。
上輩子,沈知南將所有東西全都帶走,即使住進重華宮,也依舊保留著皇后的做派,吃穿用度,全部未曾更改。
而現(xiàn)在……
沈知南站在長窗下,打開黑漆描金繪交頸鴛鴦的錦盒,紅色的絨布上,放著一條半舊的馬鞭,鞭長兩尺六分,以藤條編制而成,鞭柄鑲嵌碧玉,上面雕琢著兩匹并肩而行的駿馬。
冷風(fēng)獵獵,灌進長窗,吹動沈知南鬢邊的幾縷碎發(fā),沈知南眼睛一動,伸手撫摸著鞭柄上的碧玉。
碧玉水波流轉(zhuǎn),剔透晶瑩,觸手即升溫,一見就知不是凡品。
這條馬鞭,是五年前,太后帶盛寧遠回科爾沁時,盛寧遠所帶之物。
沈知南還清晰記得,她第一次見盛寧遠的場景。
那時,正值傍晚,夕陽的余暉欲落未落,淡色的霞光由西邊的高山蔓延而來,染紅了草原上的綠葉。
她與師傅騎馬回營,卻看見隔壁蒙古包前圍著一群牧民,為首的還是自己的二哥,正帶著一臉惡意,站在蒙古包前不停叫嚷。
那個蒙古包里,住的是三位京城來的貴人。
他們來科爾沁五日有余,卻很少露面,倒是沈知南的父親,頻頻進入其中,每次都要待許久才出來。
沈知南本就對他們好奇,如今見一群牧民圍在前方,像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便立即驅(qū)馬上前,問圍觀牧民怎么回事,牧民說:“我們二公子,與京城來的一個什么九公子比試騎馬,結(jié)果輸了,正不服氣呢!”
沈顧北騎馬的功夫在同一輩里是無人能敵的,就連大哥沈時東也常常贊道:“二弟騎術(shù),如驚雷突至,變化莫測間又自有一派閑逸泰然,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這話雖有夸張的成分,但的確,沈顧北擔(dān)當(dāng)?shù)钠稹?p> 沈知南聽罷,便更加好奇,想看看這個京城九公子是什么樣子風(fēng)流的人物,竟然能挫沈顧北的威風(fēng)。
于是下了馬,排眾上前,卻看見一個身著白色錦袍,面容冷峻,臉色白皙中透著幾分病態(tài)的少年從蒙古包里走了出來。
他站在沈顧北面前,負手而立,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看了眾人一眼后,又將目光落到沈顧北憤怒的臉上,“怎么,還想比嗎?”
沈顧北脖子一揚,“當(dāng)然!剛才那局不算!我的馬兒今日心情不好,又被草原上的飛鷹驚了神,這才慌不擇路跑錯了道的,并非我學(xué)藝不精。”
少年一笑,露出一排皓白如玉的牙齒,若仔細看,還能看到他唇角揚起的淺淺梨渦,“你的馬鞭都輸給我了,你還拿什么東西和我比?我可不是收破爛的,不是貴重東西我可不要。”
草原賽馬,都會以珍貴之物做抵押,以示對比賽的尊重,重視。
沈顧北身無長物,身上最貴重的東西就是剛才輸給少年的那條馬鞭,那可是去年科爾沁騎術(shù)大會,他得第一的彩頭。
為此還時時掛在腰間炫耀。
如今沒了馬鞭,他自然拿不出更貴重的東西來做抵押比下一場。
可轉(zhuǎn)念一想,他還有一樣,而且他騎術(shù)精湛,下一場,一定不會輸,便揚聲道:“我們科爾沁的第一美人,怎么樣,夠不夠貴重?”
“科爾沁第一美人?”少年聽了這話,笑容更勝,唇角的梨渦似春風(fēng)驟生,蕩漾出襲人醉意。
沈知南不自覺,又多看了幾眼,全然沒有在意,沈顧北拿她做了賭注。
沈知南雖然只有十歲,但已經(jīng)出落的亭亭玉立,柔美動人,任何人見了,都忍不住夸贊一番。
沈顧北重重點頭,說的底氣十足:“對,我妹妹,科爾沁第一美人,要是再比一次,我還輸了,我就把我妹妹嫁給你!”
少年還在猶豫,圍觀的牧民卻紛紛喧鬧起哄起來。
“跟他比!”
“跟他比!”
“跟他比!”
就連沈知南站在人群中間,也在心里小心嘀咕,“跟他比!”
于是,少年卻之不恭,接受了這場比試。
結(jié)果,自然還是沈顧北輸了。
正當(dāng)沈顧北覺得大難臨頭,要被自己爹娘,哥哥妹妹揍死的時候,少年卻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今日很開心,也算得上是件尊貴的東西了,至于你的妹妹,我就不娶了。”
說罷,還把沈顧北的馬鞭也還給了他。
沈顧北看著少年遠走的背影,笑著道:“喂,我叫沈顧北,你記住了,這次輸了,是我運氣不好,可不是學(xué)藝不精,將來我還會來找你比試的!”
少年頭也沒回,消失在傍晚的余暉中。
沈知南亦看著少年消失的方向,沉默許久。
第二日,沈知南就換了一身男裝,悄悄找了幾個蒙古包,終于碰到了外出的少年。
沈知南一把攔在少年面前,粗著嗓子問:“就是你,騎馬贏了我哥的?”
少年上下打量了沈知南一眼。
沈知南雖女扮男裝,嘴唇上還沾了兩撇小胡子,可她紅艷的雙唇,柔媚的眼波,還有耳垂上兩個小小的耳洞,都出賣了她是女兒身的事實。
少年抿了抿唇,道:“你又是何人?”
沈知南道:“我叫沈,阿九,是沈顧北的,弟弟,我是來替我哥哥報仇的!”
少年一聽沈知南要為兄報仇,不覺勾了勾唇角,揚起一絲淡薄的笑意。
他雖知道沈知南是女兒身,但還是禁不住玩心大起,便順著沈知南的話問道:“那你想怎么報仇?”
沈知南長眉一挑,“我們繼續(xù)比騎馬!我若贏了,你就跟所有人說,你的騎術(shù)不如我哥哥,那兩次贏,就是意外,還得把你的馬鞭給我,若我輸了,我就給你一百金!”
在科爾沁里,馬鞭于他們的意義,就如勇士手中的利劍。
是很有榮耀感的勝利品。
沈知南的騎術(shù)雖然不如沈顧北,但也算同齡人里的佼佼者,女兒輩里,能勝過她的人還沒有出現(xiàn)。
只是,沈顧北都贏不了的人,她當(dāng)然也贏不了。
可她就是想比,莫名其妙的想比。
她喜歡看少年騎在馬上,肆意灑脫,迎風(fēng)而行的樣子。
就連吹在風(fēng)中的頭發(fā),都比科爾沁的男兒好看些。
她很想試一試,與少年并肩而行的滋味,哪怕只有一次……
雖然這個想法有些奇怪,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想這樣做……
少年目光掃過沈知南的臉龐,沒有半分猶豫,直接了當(dāng)?shù)慕邮芰?,“好!?p> 沈知南心中大喜,直接牽起少年的手,往營地后方,一片空曠的草原上走。
那場比賽,沈知南比得暢快淋漓。
她揚著馬鞭,奔馳在科爾沁寬闊的草原上,無拘無束。
有風(fēng)快速掠過她的耳朵,有云在她身后追逐,還有烈陽,迎著她的目光。
而她的身邊,還有翩翩少年郎,時與她并肩而行,時與她爭逐前行,時而,又靠近她身邊一些。
最后,兩人一同下了馬。
少年微笑著,將馬鞭遞給了沈知南,沈知南怔怔接過,一時卻不知道要說什么。
因為,他們誰都沒贏,是一同到達目的地,少年不算輸,她這條馬鞭,自然收得名不正,言不順。
正當(dāng)沈知南想拒絕時,卻聽的少年說:“科爾沁第一美人,你好,我叫盛寧遠。”
沈知南怔怔的,看著少年。
少年穿著白色錦袍,站在風(fēng)中,衣袍隨風(fēng)舞動,身后還有烈陽耀眼的光華,斜斜落在少年的肩頭,給少年單薄的輪廓踱上一層淡淡的光圈。
沈知南在這一瞬間覺得,少年是初入凡塵,不染纖塵的謫仙。
可望而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