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在顛簸的土路上慢慢的搖著,車后飛揚起的塵土,竟讓人看不見來時的路。我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看不清來時的路,但走的路卻是明晰的。突然想起奶奶,經(jīng)歷過什么劫難亦或是渡過什么人,一生貧困也好,富貴也罷,在去世的那一瞬間,塵歸塵、土歸土,浮華一生不過是一場長長的夢罷了,財富、金錢、地位所有的都將是一場虛無。到臨走的時候僅僅是幾尺白布裹身,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走,正如自己是什么都沒帶的來到這個世界上一樣。
正在思索,一陣溫柔的聲音傳來,“霜霜,發(fā)什么呆呢?表姑家到了!”媽媽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頭,就像摸一個孩子一樣,是呀,不管我長到多大,在媽媽眼里我永遠是個孩子。
“這么快?那我們走吧!”說著,就攙扶著媽媽的臂彎,跟隨者爸爸下車。
走著就被前面的一座小院子給吸引住了,不同于其他的泥胚的土房子,這座小院紅磚瓦墻外面還貼著白色青色配色的瓷磚,顯得獨特而又雅致。我們進了院子后,水泥小徑兩邊都是精心打理的花園,左邊的花園種菜,右邊的花園種著各種花,向日葵和牡丹開的格外嬌艷。
爸爸帶領(lǐng)著我和媽媽進了屋,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男人看到我們,給我們掀開門簾,對著我爸爸說:“哥,你還好嗎?好幾年沒見了!”
爸爸笑著說,“工作太忙了,回來的少!“
中年男人看見我和媽媽,立馬打招呼,“嫂子好!這是霜霜吧?她很小的時候我見過,一晃都這么大了呀!”
媽媽看著男人溫和地說,“是呀!一晃都這么大了!霜霜,快叫姑父!”
我輕輕地喊了一聲“姑父”之后,爸爸對著男人問,“阿依舍在屋里嗎?”
“在在在,快進屋吧!”說著,就把我們迎進了里屋。
我一進門,愕然的說不出話。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五十來歲的農(nóng)村女人,可是我卻看到炕上坐著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身復(fù)古白袍加身,頭戴白蓋頭,坐著的地方白袍連一點點褶皺都沒有,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女人的臉上一點點細紋都沒有,白皙的皮膚亮中透著紅暈,與同村的其他女人比起來簡直是天差地別。深邃的眼睛像是攥住你一樣有神,高挺的鷹鉤鼻下方,朱唇像是涂過口紅一樣鮮紅。
我不敢相信這樣的氣色和容貌會是五十多歲的人,我遲疑著不敢相信,也沒叫姑姑。這時,不同于姑父的熱情,女人沒有什么表情,淡淡地說:“哥,來了啊!”
爸爸看向女人,說:“阿依舍,我和你嫂子帶著霜霜來看你,是因為......”
“我知道你們的來意。”女人打斷了正在說話的爸爸,看向我的眼睛,目光如炬,盯得我一陣一陣的恐懼襲來,說:“她內(nèi)心還有點抗拒,提前給你們說好,她肯相信我,才能看好;不肯相信我,看不好的?!?p> 表姑像是撥開了我的心看過一樣,什么心思都瞞不過她。但我還是違心的說了一句:“給我看看吧,姑姑,我相信你?!?p> 她看著我,就像看穿了一切但不愿多說的笑了笑,說:“依你,過來?!?p> 媽媽立馬拉著我,坐在炕邊。我狐疑的坐下,表姑一只手伸過來,將我的右胳膊拉到她旁邊,手放在右橈動脈的位置,開始為我診脈。我心想,我看過解剖圖譜,她這切脈的手放置位置倒是正確的。我看向她的手,白皙細嫩,竟沒有一絲手紋,似是比我的手還要好看一些。難道她的生命不僅僅停在了十年前,還越活越年輕了?
她看了看我的眼睛,似是有讀心術(shù)一般,笑中帶著一絲輕蔑,對我說:“你猜的不錯?!?p> 瞬間,時間凝固了一般,我著實被嚇得不輕。我呆呆的看著她,她接著對我說:“醫(yī)學(xué)角度上來說,你沒有任何生理問題。但是,你是不是經(jīng)常會看到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或者說會比常人更容易夢魘?”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準確地來說,我是很震驚她既能清楚我們的來意,又能讀懂我的心思。媽媽見我一句話都不說,趕忙說道:“是呀!這孩子有時候是有點古怪,經(jīng)常做夢也比較奇怪,很多夢都似乎與現(xiàn)實也有關(guān)聯(lián),還經(jīng)常被魘住。”
“那就對了!”表姑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盯得我心里發(fā)毛。
我依舊不說話,定了定慌亂的眼神,強裝一點都不害怕的看著表姑,說:“什么意思?”
表姑側(cè)著看了看我的身后,幽幽的問:“你是不是在十一二歲的時候經(jīng)常落日時分在十字路口跳繩呀?”
她的的確確用了“落日時分”,這并不像一個沒有任何文化的農(nóng)村婦女說出的話。我細細回想,大約五六年級的時候,我們家從統(tǒng)建樓搬到靠近縣城最北街十字路口的小平房之后,我確實經(jīng)常吃飯后不久就在家門口開始跳繩,跳到天快要黑透的時候才記得回家。但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每個小朋友不都喜歡跳繩嗎?
我把我的疑問直接告訴了表姑,“吃飯后跳跳繩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表姑微笑,但我卻從中感受到一絲涼意,“跳繩正常,落日時分站在十字路口就不正常!特別還是你這種極陰體質(zhì)。”感受到我的恐懼之后,她并未停下,反而繼續(xù)解釋,“落日時分,會有很多不會無處可去的精靈在十字路口游蕩。精靈不同于魂魄,精靈不會害你,不會對你身體造成任何損害,只是借一個肩膀做棲息地罷了。但是,對你只有一個影響?!?p> “什么?”我立馬問她。
“它的存在本身對你沒有任何影響,但你本身體質(zhì)偏陰,加上精靈在肩,會更容易招惹邪氣和陰物?!彼恼Z氣平緩,但我聽著卻后背發(fā)涼,像進入了冰庫一般。
我努力壓住內(nèi)心的起伏與不安,假裝鎮(zhèn)定的問:“那么多人精靈為何選我?如何讓落日精靈離開?”
“精靈無害,只會選內(nèi)心至純至善之人,甚至在必要時候還會為你擋災(zāi),本是好事。離開,我也無可奈何,只能問它們是否自愿離開?!北砉玫恼f。
我心里五味陳雜,震驚、無奈、難過、抑郁什么情緒都有,混雜在一起,洶涌澎拜到我說不出來一個字,我只能點了點頭,意思是讓表姑問問。
看見我的表情之后,表姑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聲音也變成了一個細糯的嗓音,聲音時而高亢,時而平緩的念著我聽不懂的經(jīng)文,像大小珠子掉落玉盤一樣叮當作響。念了一會兒之后似乎又換了一個聲音,這個聲音更像是一個男人的嗓音,渾厚而又低沉?!八弊笫帜昧艘粋€冰潤飄花的翡翠手串,一邊一個珠子一個珠子的向上撥弄一邊念著經(jīng)。
正當我看著出神時,“她”突然陰森森的看著我。這個眼神與之前念經(jīng)之前的眼神明顯不同,之前即使語氣冰冷、略帶輕蔑但起碼是溫和的,而這個眼神明顯是對待陌生人的語氣,并且不懷好意。我防備性的往炕邊坐了坐,隨時準備逃離這個地方。未曾想,她看著我,突然喊道:“你們兩個是否愿意離開?”
我看了看我爸媽,他們兩個沒有任何反應(yīng),我以為是沖著我們一家喊的。可是我們有三個人呀!
只見“她”搖了搖頭,看了看我的肩膀,但又似乎眼神穿過我的胸膛一樣,繼續(xù)說:“不離開也沒事,永世不許害她!”
我依然沒聽到任何聲音,只看到表姑點了點頭。然后頭微微低下,眼睛閉了十幾秒。這十幾秒屋里安靜的掉個針都能聽見。接著,她又緩緩抬起頭,看向我爸,眼神溫和了起來,似是恢復(fù)了正常一般?!案?,好了!雖然精靈不愿意離開,但已經(jīng)保證永世不傷害她。我給她吹一些'杜瓦'糖,可以避免邪祟接近她?!?p> 爸爸應(yīng)允之后,表姑將一袋紅糖平散鋪開,一邊念經(jīng)一邊用三個手指翻撥著紅糖,念了一會兒后,把紅糖裝在袋子里,滿意的拿給我。
我將信將疑的接過袋子,和爸媽表示了感謝之后,就準備離開里屋。往出走時,明顯感覺背后有一雙眼睛盯著我離開。
離開表姑家,除了懷疑之外,其實我更多的是恐懼。因為種種跡象表明,她是表姑,但又不是表姑。當念經(jīng)看病之前她是那個表姑,一旦開始看診或者誦經(jīng)之時,不論是對我們的態(tài)度、能知曉我們來意、看懂我的想法也好,誦經(jīng)時候發(fā)出兩個不同的陌生的聲音也罷,我敢肯定那絕對不可能是表姑。那么,那兩個聲音是誰發(fā)出的呢?
不敢繼續(xù)想下去了,想著想著我就不由得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