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ㄒ环迫沼洠?p> 一菲,你多少歲開始喝酒的。
十歲。
那你今年多大了。
說實話,我有一點不記得我今年多大了,還有,有時候我都忘了自己給自己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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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ɑ奶圃~之下雪)
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場雪似乎是具有某種特殊意義的,或洋洋灑灑或靜悄悄,總帶著人們的期盼,有了雪才算是真正入了冬。
今年渭北高原的雪比往年來得更早了些天,進(jìn)入臘月,便已經(jīng)下了幾場像樣的雪了,厚厚的積雪漫過了冬青樹的腳踝,天氣愈發(fā)的冷,讓人從心底嘗到了寒冬臘月的滋味兒。雪水充足,莊稼人心里踏實,也許豐年就有了指望。
大雪飄過屋檐,遮住青山,籠罩層林,覆蓋原野,但無論怎樣,鄉(xiāng)下的冬天是清閑的。生一爐子炭火,三五個婦女坐在熱炕頭上,拉扯著家常,火爐上的水壺滋滋冒著白氣,老人盤起腿坐在炕邊窗子下,跟前放一筐針線,一碗糨糊,幾沓剪好的鞋樣,一針一線將窯院外日頭的影子磨得西移。針線在大雪紛飛的冬天是不會閑下來的,老人的日月是衲出來的,衲在了眼里,衲進(jìn)了心里,衲到了遠(yuǎn)行人足底的歲月里。老人偶爾會說些連句押韻的板數(shù),惹得年輕人笑出聲來,不知不覺一個松軟的春天就到來了。
踩著黃昏,走過村頭,我沿著大坡向川道走去,山洼里沒有一個人,太安靜了。料峭的寒風(fēng)吹得兩旁的槐樹葉子沙沙作響,帶動著耳機里民謠的熱情與躁動。被積雪覆蓋的陽坡,曾經(jīng)是放羊娃的天堂,那兒草多且嫩,如今溝壑連著溝壑,再也沒有了羊,茂盛的雜草是永遠(yuǎn)也不會懂他心思的。太冷了,而我有限的行動力只能在大腦發(fā)出訊號的延遲三秒后把外套裹緊。
四十來分鐘的路程,我上了六路車,找了個靠窗戶的位置坐了下來。漸漸人多了,車也動了。記不清駛過了兩站還是三站,上來一位背著口袋的老人。他個頭不高,手里拿著一個咬了一半的鍋盔,臉凍得通紅,身子骨看著卻十分硬朗??诖芘K,老人的背上和腿上蹭了許多灰。也許是太餓了,他把手里的饃狠狠地咬了一大口,挪步往我這邊走來。我趕緊伸手去扶他,示意我旁邊有位置。老人坐了下來,將口袋放到兩腿中間,朝我笑了笑,然后繼續(xù)咬了一口饃,饃太干了,老人說話時嘴里的饃渣子飛了出來。
我朝老人的麻袋里看了一眼,里面是一桿秤,幾小袋分好的花椒。我同老人拉話,閑聊起心中的疑惑。老人說他是石坡人,今天拿了二十來斤花椒,一大早就到招商市場來賣,花椒的品種是“狗椒”,好得很,雖務(wù)勞艱難,也沒大紅袍收益好,但味兒好,吃起來香。想著快過年了,拿出來悠彎悠彎,一斤四十元,在招商賣了二斤半,就再沒人過問了,然后又到十里鋪村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兩都沒賣出去。曬花椒都不容易哩,便宜給人又舍不得,這不,日頭也快下山了,剩了這十七八斤就拿回去了,明兒再去。
我問,那往常椒熟的時候都有人專門到村里來收,濕的干的都收,你咋沒賣呢?老人說,那時候價不美氣,老伴兒沒舍得賣完,留了這一點,想著過年了城里人肯定要買花椒,結(jié)果卻沒人要。今年一入冬老伴兒就去西安兒子屋里了,城里有暖氣,不受苦,人家享福去了。
那你咋不去哩?我問老人。老人說他沒那享福的命,去不得,熱得受不了,整個人都是懵的,老是覺得頭上戴了個帽子,手一摸,啥都沒有,沒辦法,就是這下苦的命,還是屋里的鐵爐子舒坦。這陣子太冷了,老伴兒不停地打電話催他,讓兒子過兩天就開車回來接他。
老人又指著他手里的托托饃說,以前只有臘月二十三祭拜灶王爺?shù)臅r候才能吃到這饃饃,平時誰還敢吃,都是稀茬,過去那些年捋點花椒葉子拌到饃里,滿村人都聞到了香味兒,后來花椒樹都捋得光禿禿的,現(xiàn)在不知道是這花椒不香了還是人吃得太挑了,連味覺也麻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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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ㄒ环迫沼洠?p> 說實話,一菲有時候真的會忘記給自己過生日,所以,一菲就將自己的生日寫在了日記本的第一頁。
這個時候,小艾翻開日記本的第一頁,看到,一菲的生日是十月十日。
啊,十月十日,好美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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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ɑ奶圃~之四月末)
四月末,桌上的玻璃瓶子里,幾枝芍藥終于開盡,花瓣和葉子蜷曲著。清理后走出公司,暮色圍攏,這一年春天已至尾聲。
每年春天,我都有買芍藥的執(zhí)念,今年亦如此。買了一束,未開花,后又買了一束,從一個個圓鼓鼓的花苞到含羞半放再到盛開時的瀲滟花容,其實不過一下午時間,遇水后就全開了,花兒粉里帶白,花瓣上似乎能透出水的光澤,一派微雨含煙的樣子,又像是美人欲語還休,庸常的日子里便多了些愉悅。
芍藥枝細(xì)長,最好是用玉壺春瓶搭配,然而格子間里,只能是找窄口瓶子配著,深藍(lán)色玻璃,有細(xì)細(xì)的紋理,倒也別致好看。芍藥花宜少不宜多,像《金粉世家》里那樣花團(tuán)錦簇的芍藥會,是適得其反的。
盛開的芍藥一朵足以驚艷?;ㄖx去,春將離,賞完芍藥,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我心甘情愿告別春天的儀式。
二
喜歡上花草,是因為一位舊同事Y。
許多年前,我們在某周刊供職,她是讀書版的編輯,我是跑美食線的小記者,相交并不算多。此后,幾番周折,她至某出版社從事圖書編輯工作,而我徹底轉(zhuǎn)行,彼此只在微博上遙遙關(guān)注。
對于我這樣慢熱又恐懼和人深度交往的人,距離有時候反而能拉近彼此。很喜歡看她的微博,短短幾句,記錄育兒瑣事、養(yǎng)花樂事、讀書偶得。不過是上下班和接送孩子的間隙,街頭巷尾,杭城的春柳如絲、杏花疏影、小荷微翻、榴花漸欲迷人眼,一年四季皆入鏡頭。
如此,幾年下來,她的微博成了我自我慰藉的去處之一。因為她,我關(guān)注了諸多趣味相通的人,因為她,我亦開始用手機記錄身邊每一季的變化,那些細(xì)微之處的動人。
三
今年春天,始于一樹意外的李花。
那天已是黃昏,路過另一棟樓,單元樓的暖黃色燈光下,遞來一樹素凈的李花?;ㄈ锢w細(xì),蕊珠鵝黃,綠色枝葉夾雜花間,一朵挨著一朵成簇成團(tuán),滿樹猶披白雪,每一朵花都安之若素,每一朵花都素面俯首。光線已暗,但我仍用手機拍了許多照片,又在樹下仰著頭癡癡看了許久。“自明無月夜”,想來月夜立在樹下定是別有一番意境。地上恰有一枝斷枝,于是撿了帶回家,用一只閑置的小玻璃瓶子插著,養(yǎng)了近一周。
瓶子里的花謝了,想著再去看看。那一周多雨,只見樹下滿地落英,而枝頭綠色倒是愈顯蔥郁。春光縱然是剛開始,也是稍縱即逝,而我們想留住春天的心思多么卑微。
想起去年春天的一個傍晚,去華家池湖畔長廊散步。長廊上種了一大片紫藤,暮色里幾乎分辨不出花的樣子,但可以感覺到紫藤花被風(fēng)吹得紛紛揚揚,蝴蝶般飛進(jìn)了一池春水里,也飛進(jìn)了那一刻,于是獨自坐了好久,旁邊亦有獨坐的人,大家都不說話,夜風(fēng)里每一張面孔都是溫潤的。
隔了幾日,再去看,花已謝了,只余枝葉繁茂覆蓋在長廊之上。那一晚的情形仿佛是夢,我曾匆匆記錄過:“關(guān)于紫藤花的交談/像一個永久的秘密/被鎖進(jìn)春色里……”
四
日常奔波于格子間和生活瑣事里,日子大抵平庸,看花看草是日常排遣的最好方式。玉古路附近有條小河,沿途及河道兩邊綠植繁茂,那一帶是午休時間的最好去處。
春風(fēng)一吹,粉色的美人梅最先開放,玉古路和天目山路交叉口一帶,人行道兩邊栽種了近百米,盛開時遠(yuǎn)不是如云似錦可以形容,地上落著細(xì)小的花瓣,而抬頭皆是一樹一樹明艷的花朵。路人們經(jīng)過,都忍不住停下,拍了花還不夠,那天遇到一男生,請我?guī)退囊粡埍秤罢眨f要發(fā)給女朋友看,這樣的要求大約也只有彼時彼景才會油然而生,但又那么合情合理。
而河道兩岸,草木依次展示著春天。柳樹、早櫻、紅葉李、晚櫻隔著小河彼此呼應(yīng),一樹花開一樹尚是蓓蕾,河邊低矮的是迎春、月季,一場雨過后,樹下居然長出一蓬蓬嫩黃色的小蘑菇,雖是人工景致,但每天都有驚喜。
最大的驚喜來自于拐角處的玉蘭?;ò鷷r猶如杯盞,盛開后花朵直立,陽光下看像一只只小鴿子,恨不得立馬撲啦啦飛出去。光線略暗后,兩樹夾雜,地上落著大朵的花瓣,有些已零落成泥,會讓人莫名覺得憂傷。我有一個玉蘭花的小墜子,用和田玉雕刻,溫潤、內(nèi)斂卻有獨立的氣質(zhì),串在極細(xì)小的石榴石做成的手鏈上,每年陪我整個夏天。
五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寫下這段文字時,已至立夏,薔薇正值盛花期,不久之后,就是紫薇和凌霄的季節(jié),生如夏花則是另一番模樣。
久居此地,這三言兩語的記錄實屬出于熱愛,無論是這年復(fù)一年的風(fēng)景舊曾諳,或是這一季季生趣盎然的草木,她們和你一樣,在這座城市以自己的面貌出現(xiàn),又或者在某一天離你而去。去年,Y的微信、微博停更許久,獲知消息時,她已去了另一個世界。
時節(jié)猶如渡口,我們站在某一段時光里,有太多不可預(yù)知,某一次相遇、某一次分別,都無從知曉我們曾經(jīng)經(jīng)歷的人與物又將去往哪里,但這正是人生吧,未知卻充滿探尋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