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蠻安靜地坐在鄭無謂辦公室的窗邊,午后的陽光照進(jìn)來,把她臉上細(xì)細(xì)的絨毛都染上了金色。
無花把她從醫(yī)院接了回來,她對無花說,她有話要對鄭無謂說。
鄭無謂收回了視線。
她什么時候開口都可以,他不急。
小蠻一直沒有開口,她的思緒飄飛得很遠(yuǎn)。
十五年前,大年三十。方大興獨自一個人坐在桌前,自斟自飲。
他是個年紀(jì)約莫30出頭的漢子,模樣俊美。雖然整天風(fēng)吹日曬,顯得比同齡人老成,可還是有一種貧窮也擋不住的帥氣。
他喝得已經(jīng)有七、八成了,額頭有些汗珠子浸出來,把頭發(fā)打濕。一綹頭發(fā)油黑地貼著前額。
他把一條腿抬起來踩在椅子上,他的腿又瘦又長,可以毫不費力地用膝蓋抵住下頜。
桌上的菜不多,只有一盤燒雞、一盤紅燒肉、一盤豆腐、一盤花生米。燒雞和紅燒肉所剩無幾。
唉,這兩個孩子,也真是可憐。平時父母都不在身邊,不知道吃過多少苦呢,每天能吃飽肚子嗎?
可是又能怎么辦呢?他要不出去打工,哪來錢養(yǎng)活她呀?
他出去打工就顧不上她,他守著她,那也可以,兩個人一起餓死吧。
他想起病死了的妻子,嘴里嘟囔,你倒是走得爽快,省了心了。扔下我和女兒,苦成這樣,你可知道?
好吧,再苦我也挨著,打工、掙錢,拼了命也要讓閨女讀書。
今年閨女就要上小學(xué)了,得多掙點啊,備著她讀初中、讀高中、讀大學(xué)。
這閨女一看是隨了自己,聰明!
今年的工真沒白打,手頭有個七、八萬呢。拿一萬給爺爺,還得請他再照顧閨女呢。
剩下的就存起來,等閨女長大了,需要錢了,呵呵呵。
他沒來由地笑起來,眼睛朝閣樓方向看看,玩睡著了吧,怎么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聲輕微的響動讓他停住了筷子,他轉(zhuǎn)過頭朝著窗戶側(cè)耳聽了一下。
窗外除了風(fēng)的呼嘯外并沒有動靜。
是啊,今天是大年三十,天下還下著大雪。家家都躲在自己家里團(tuán)圓,誰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串門呀。
他悠悠轉(zhuǎn)回頭,繼續(xù)用筷子夾起一?;ㄉ住?p> 他還沒來得及咀嚼,一個人影從虛掩著的門口撲了進(jìn)來。
一道白光閃過,一把雪亮的刀已經(jīng)橫在了他的脖子上,隨著是一聲悶聲質(zhì)問:“錢呢?”
錢?
他搖了搖頭,完全不懂。來人焦慮道:“我知道你有錢,拿出來!”
他本能地道:“什么錢?我沒有錢!”
來人恨聲道:“我知道你有,快拿出來,不然的話……”
他抬起頭,來人的臉上蒙著一塊黑布,只露出一雙眼睛。那雙眼睛里閃著餓狼一樣的綠光。
他害怕了,跟錢比起來,命更重要。
他梗著脖子,盡量躲避著刀尖,用手指了指房間的一個角落。
來人手里的刀更緊地貼近了他的脖子,把他拉了起來。
他覺得脖子上有一點疼,是刀尖劃進(jìn)了皮肉吧。
疼,不要緊,只要保住命,有命就還能再去掙錢。
他引著來人朝窗邊走去,窗臺下放著一個行李箱。他謹(jǐn)慎地蹲下,打開行李箱。
里面有包扎整齊的幾沓錢。來人抓起錢,臉上并沒有驚喜。
刀也沒有離開他的脖子。
來人用膝蓋抵著他的腰,朝門邊走去。
他只想這個人快點離開,生命被威脅的滋味可不好受。
更何況,他還有……他的背上冒出冷汗,絕不能讓他知道!
他低聲道:“錢給你了,你走吧!”
來人挾持著他,往門口挪動著。
已經(jīng)到了門口了,來人持刀的手松了松。猛的一陣狂風(fēng),風(fēng)從門縫里呼嘯而入,把兩個人都吹得打了個轉(zhuǎn)身。
來人的尖刀離開了他的脖子,來人急切地想去護(hù)住另一只手里的錢。
狂風(fēng)吹過,他驚駭?shù)乜吹?,來人臉上的黑布滑落下來,一張年輕的臉出在他的眼前。他呆住了。
來人也呆住了。
有那么一瞬間,空氣像是凝滯。
他意識到了什么,急切道:“我不會報案的,我什么也不會說的。”
但已經(jīng)遲了。
他清晰地看到了那人臉上的驚惶恐懼,以及隨之顯現(xiàn)的決絕殘忍。
白光一閃,利刃狠狠地插進(jìn)了他的喉嚨。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叫喊,就軟軟地倒在地上。
寒光閃過,來人和刀一起奪門而出。
大門瞬間洞開,風(fēng)聲和著大片大片的雪花一起涌了進(jìn)來。
方大興的眼神投向了家里墻壁的右上角,那里有一個簡陋的閣樓。平日里堆方一些雜物。
他的眼神奇特地停留在那里,萬般的不舍和留戀。
終于,他眼里的柔情漸漸被抹平,慢慢黯淡下來。
閣樓上響起悉悉索索地動靜,一把梯子被放了下來,兩個小孩哆哆嗦嗦地走下來。
一個男孩,一個女孩。男孩看起來比女孩要大兩三歲。
女孩跑到門邊,撲到了方大興身上,然后抬起手來。
她的小手上全是血。
她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男孩呆呆地看著她,木然地重復(fù)著一句話:“我看見他的臉了?!?p> 鄭無謂問:“小蠻,你和盧靈楓是什么時候認(rèn)出陳龍的?”
小蠻回過神來,蒼白的臉上滿是淚痕:“是盧靈楓認(rèn)出來的,我都忘了,我都一切都忘了。”
“那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呢?”鄭無謂的聲音像幼兒園哄小朋友的阿姨。
“云蕩山車禍之后。”小蠻說。
“嗯,我想也是。全都想起來了嗎?”鄭無謂柔聲問。
“嗯……是的……”小蠻的聲音遲疑著,但很肯定。
“所以,”鄭無謂低聲道:“所以你就假裝再次失憶,離開我?”
小蠻抬起了頭,眼睛里的淚水像泉水一樣流淌下來:“無謂哥哥,像我這樣身負(fù)血海深仇的人,沒有資格戀愛!”
鄭無謂心如刀割:“你在胡說什么,小蠻!這世上沒有人比你更有資格得到愛?!?p> 小蠻沒有說話。
鄭無謂道:“所以你想自己報仇,把陳豆豆引到了江心島上?”
小蠻仰起了臉,美麗的面龐上是淡定和從容:“鄭警官,我什么都沒有做,只是想想,這不算犯法吧?”
鄭警官?這孩子是不是腦子又出毛病了?
鄭無謂只覺得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