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鐵拐李”
男生和女生,似乎總會變成冤家對頭。
學(xué)前班,大家可以一起做游戲;一二年級,排隊還可以手拉手;到了三年級,不知為什么,連作個同桌都不太情愿了——可老師偏偏要這么安排。于是,大多課桌上都有了一條甚至幾條筆畫的或刀刻的“三八線”,寫字的時候,同桌男女經(jīng)常上演“倒肘大戰(zhàn)”......
三年級的一次期中家長會上,老師正在給成績前幾名的同學(xué)發(fā)獎。
“......第二名,鄧小娜;第一名,劉曉春。”岳老師在講臺上念著名字,被點到名字的同學(xué)陸續(xù)走上講臺。
鄧小娜雖然是個女生,可是又高又壯。而我一個男生,卻似乎總是不長個兒,瘦瘦小小的我站在她旁邊,還不到她的肩膀。這樣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站在眾目睽睽之下,好像她成了第一名,我成了第二名。
我似乎看到了下面一群女生對我的竊竊嘲笑,恨不得拿到獎狀轉(zhuǎn)身就跑。可是,岳老師還在語重心長地教育同學(xué)“向我們學(xué)習(xí)”,我只能繼續(xù)尷尬地站在那里。
不知是為我出氣,還是為了挽回男生群體的面子,沒多久,有人就編出了順口溜:“鄧小娜,一百八,煨不爛,燉不葩?!边@順口溜,迅速在男生中流傳開來......
一個課間,鄧麗娜和幾個女生說說笑笑從樓梯口向教室走來。我們一群男生嬉笑著沖著她們喊起來:
“鄧小娜,一百八,煨不爛,燉不葩。鄧小娜,一百八,煨不爛,燉不葩......”
一遍又一遍,一聲比一聲響。
鄧小娜跑回教室趴在課桌上哭,班長小琴跑去辦公室把我們給告了。結(jié)果,我們一幫子男生被罰站到天快黑了,才被放回家。
從此,我們心里恨透了這個告狀的班長。
不久,學(xué)校評選“優(yōu)干”和“三好學(xué)生”。岳老師在班上公開舉手投票,并且約定:票數(shù)最多的為“優(yōu)干”,其次三名為“三好學(xué)生”。
可投票結(jié)果,卻讓岳老師尷尬了。
小琴,堂堂大班長,理所當(dāng)然獲得絕大部分女生的支持,21票。
我,區(qū)區(qū)小隊長,竟然獲得全部男生的支持,28票——超過了班長!
結(jié)果,岳老師不得不花了很長的時間以“優(yōu)秀學(xué)生干部”的標(biāo)準(zhǔn)和我“好好先生”的罪名,把“優(yōu)干”給了小琴。
我不太服氣,男生更不服氣——他們根本不喜歡這個平時飛揚(yáng)跋扈的女班長......
但考慮到女生有岳老師這個后臺的支持,我們也就不再放肆,對女生也只是“冷眼”而已了。
一天放學(xué)回家,路過豬市。
我們幾個都聞到了平常沒有得味道:盡管還是長期不變的豬糞味道,可最刺激鼻孔的卻是一股湯菜的清香。盡管那味道縹縹緲緲,但在這里卻無比濃烈。
順著香味,很快我們就發(fā)現(xiàn)了豬市一角紅磚柱子下的一個人:
一定破舊的藍(lán)色帽子下面,漏出一叢叢灰白而臟亂的頭發(fā)。臉應(yīng)該很久沒洗了,鋪了一層油灰,看不清模樣。身上的衣服分不清是兩層還是三層,除了臟,還到處是破洞。腳上是一雙黃膠鞋,大拇指從前面的一個窟窿里現(xiàn)出半截來,指甲蓋黑得發(fā)亮。
在他面前,六塊紅磚分兩層,圍成一個小灶,上面頂了一個坑坑洼洼的鋁瓢。下面的一小捆枯樹枝正燃燒著,鋁瓢里幾片白菜在水里翻滾......
那股湯菜的香味,就是從這鋁瓢里冒出來的。
我們圍了過去,卻不敢問話,就那么看著他。
他看了我們一眼,也沒有說話,轉(zhuǎn)身從紅磚柱子下拿起一根光禿禿的木棍。拄著,一瘸一拐地走到柱子后面,從一個蛇皮口袋里掏出一個搪瓷碗、一雙筷子,再拄著木棍,一瘸一拐地走回火磚鋁瓢的旁邊,放下。再瘸著走過去,拖出一卷裹著的草席,攤開,鋪到了柱子旁邊......
看樣子,他是要住在豬市的棚子下面了。
我們不知道他叫什么?;丶业穆飞希覀兘o他取了個名字:鐵拐李。
從那天起,上學(xué)、放學(xué)經(jīng)過豬市時,我們大都會看到“鐵拐李”。他要么在煮飯,要么在吃飯。有時煮的蘿卜,有時煮的青菜,有時還有米飯燜土豆......有時候多,滿滿一瓢;有時候少,只是蓋住了瓢底兒。偶爾也有會看到他側(cè)躺在草席上睡覺,還是裹著那一身衣服......
豬市里來了這么一個流浪漢。
知道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不順路的同學(xué)也會到這里來看看這個“鐵拐李”。
原來,他的那些菜,都是從菜市場上撿來的。路過的菜農(nóng),也會把賣剩下的白菜、蘿卜、土豆等送一些給他。
漸漸地,我們習(xí)慣了上學(xué)放學(xué)都去看看他。我們開始隔三差五地從自家的菜地里拔幾根蔥,摘一朵花菜,刨幾個土豆送給他。
有一天放學(xué),我們幾個男生正蹲在“鐵拐李”的鋁瓢邊看他做飯。班長小琴帶著幾個女生過來了,其中還有那個高大的鄧小娜。
等她們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小琴手里拿著幾串麻辣燙。
“你們跑來干什么?”艾華問。跟女生冷戰(zhàn)了那么久了,這還是第一次說話。
“就許你們男生來,我們女生不能來嗎?”小琴還是一副班長派頭,說完甩頭轉(zhuǎn)向了“鐵拐李”。其它女生也一起圍了上來。
“這是我們這群女生給你買的麻辣燙,送給你吃的!”她們把一把麻辣燙插到了“鐵拐李”的鋁嫖里。
“鐵拐李”抬頭看了一眼她們,又低下頭看著鋁瓢里的麻辣燙——那是一大把麻辣燙,被油水煮過的花菜、土豆、蓮花白泛著金光,上面還撒了一層橙紅色的辣椒粉。
這是學(xué)校門口最熱門的食品。每天放學(xué)走出校門,那香味就把大家都吸引了過去。一個蜂窩煤爐上面駕著一口大銻鍋,鍋里湯水翻滾,紅色的辣椒、褐色的花椒穿過紅油泡沫,從中間冒上來,又從四周沉下去......旁邊一個大筐里,放著一堆已經(jīng)穿在竹簽上的各種蔬菜。
一串串蔬菜,在大銻鍋里煮上幾十秒,拿起來再撒上一層厚厚的辣椒粉,一口下去,又麻,又辣,又燙。吃起來,絕對一陣陣“唏噓”!
可惜,太貴!一串一毛錢。對于我們這些窮小子來說,一個星期能打一次牙祭已經(jīng)不錯了。實在饞了,兩三個人合買一串分著吃也是過癮的。大多時候,我們只能看看,過過眼癮。
想不到,這幫女生居然給“鐵拐李”買了一大把,差不多有十串!
我們也呆住了。
那幫女生滿足地看著“鐵拐李”,我們只好知趣地離開了。或許,我們都在心里憤恨這些女生“有錢了不起”,可嘴上都沒有說出來。
突然有一天,“鐵拐李”不見了。
豬市角落的那根紅磚柱子下面,草席沒有了,紅磚鋁瓢不見了,蛇皮口袋不見了。地上燒過的灰也被掃得干干凈凈,只有一團(tuán)模模糊糊燒黑的痕跡......
我們都不知道“鐵拐李”去哪里了。
此后的日子,我們有時也三五成群地專門去豬市找他,有時也會在豬市碰到三五成群的女生,但我們都再也沒有見到過他。
“鐵拐李”就這么消失了。
與此同時,那幫女生和我們的之間的“新仇舊恨”似乎也一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