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沅乾國歷經(jīng)的第二任國主,國號永康。上一任帝王馬蹄下踏出了開闊疆土,無數(shù)鮮血上堆砌出了沅乾的城墻?;蚴菤⒙咎?,這王位僅坐了三年,便死于心疾。帝王的離世太過突然,后宮朝野人心惶惶,誰也不知這太平盛世的外表下,兜藏著多少動蕩的野心。
暮云尚的皇位來的名不正言也不順,他的母親本是一位岌岌無名的嬪,先帝年少征戰(zhàn)時納了她,跟了多年,吃了不盡苦楚,因著性子軟糯無心爭寵連妃位尚混不到。
但也正是這位看似懦弱的女子,做了天下許多人皆不敢的事。
誰能想到呢,他那看似英明神武的父皇,竟死于她手。那哪是什么心疾發(fā)作,而是她將相克的花草香料送與各宮妃嬪,日積月累下的毒發(fā)。
哦,暮云尚記起來了,父皇納她母妃的起因,好像便是她母妃乃是神醫(yī)親傳,這一身絕世醫(yī)術,成就了他,卻也敗送了他。
“云尚,你要記住,坐到那個位子上去,不惜一切代價”昔日柔弱和藹的形象不復存在,暮云尚看著這張瘋狂又偏執(zhí)的臉,緩緩點頭。
先帝有四位皇子,他排行第三,第四名的弟弟由麗妃所生,才將將的會開口。太子與先帝征戰(zhàn)沙場,死于敵軍手中;二皇子本應是最合適的順位繼承人,卻毀在了他不是皇后的兒子,也沒有一名豁的出的母妃。
他的母妃,用自己的性命,換來了皇后的信任,得了皇后的支持,二皇子安了個圖謀不軌,惡意激怒先皇,誘發(fā)其心疾的罪名。
想來著實可笑,那么巧的,他那二哥做什么要去趕這個熱鬧,若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在行宮等待,許是還能換個罪名,說不定也能博上一搏,倒不至于,讓他這個,父親不一定是誰的野孩子,當了皇帝。
這個世上的人都很無趣,他的母妃不知愛上了誰,本私訂好了終身,卻陰差陽錯的嫁給了先帝,愛意得不到歸宿,便琢磨著魚死網(wǎng)破,讓他深愛之人兒子來接下這個國家,這些規(guī)劃,她一直沒有對他隱瞞,想與不想的,他都在被支配著。
這時候的暮云尚就在想,愛,真可怕啊。
母妃死了,他記在了皇后名下,順利繼位。
這江山當然不會來的那么容易,皇后垂簾,國舅把持朝政,宦官欺他年幼,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個傀儡皇帝,對他表面恭敬,心中鄙夷。
“陛下,該去聽課了”
年邁的宦官據(jù)摟著身子,眼睛轉的精明,嗓音卻著實有些刺耳。
暮云尚不著痕跡的揉了揉耳朵,轉頭微笑“有勞臺公公了,路過這林子瞧著景色宜人,竟忘了時辰,差人轉告國舅一聲,朕這便過去”
“諾”臺福向身旁的小宦官使了個眼色,小宦官后退兩步,隨后小跑著離開了。
看四下無人了,臺福諂媚的笑著“陛下今日朝堂上惹惱李大人,著實不該,縱是李大人言語有些不妥,畢竟是太后娘娘的娘家人,這一會子,太后娘娘指不定多傷心呢”
“是嗎?”暮云尚輕笑;“臺公公倒是為著朕操勞了”
“老奴不敢”臺福說著,語氣卻無絲毫恭敬。
暮云尚今日著實不想與他周旋,轉身便要離開,卻聽林子深處傳來一聲輕喚,腳步一頓,便見視線中出現(xiàn)了一名少女。
那女孩兒看著似十來歲的模樣,身著赤霞色的襖裙,領口圍了條毛領子,面上戴著面紗,只留一雙眼睛在外,許是冬日太冷,她眼角還掛著些霜花,眼圈也泛著紅。
“拜見圣人”蘇珮福身,垂下眼簾,看著地面。
暮云尚應了一聲,看向身旁的臺福,臺福立刻會意,答道:“回陛下,是老國師的弟子”
是了,暮云尚想到,也只有老國師,會稱呼歷任君王為圣人,只不知何時收了個弟子,還是個女娃娃,倒是有些奇怪。
這樣想著,卻也沒做停留,轉身離開了。畢竟,他還要去對付國舅那只老狐貍,那才是最頭疼的。
暮云尚離開后,蘇珮起身,又向林子深處走去:“殿下,還在嗎?”她輕聲喚著,小心翼翼。
“在”季柯從隱蔽的樹叢后現(xiàn)出,他身著墨色便衣,腰間掛著樸素的短劍。少年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身形蕭條又瘦弱,稚氣還未完全散去的臉上,壓抑著數(shù)不清的情緒翻涌。
蘇珮心中微嘆,這一朝的變故,改變的,又何止阿柯一人呢?
她記得第一次和阿柯相見的場景,那時的少年眉眼凌厲張揚,五官雖帶著些孩童的圓潤,卻濃墨重彩,瞧著便應是萬眾矚目,記得那時爹爹說‘太子殿下他日登基,必能一改我楚的風氣,重振我楚國風!’
可惜,還沒等到登基,暮峰打了過來,這偌大楚國,竟無一人可戰(zhàn)!
楚皇雖無治國之才,卻也存帝王傲骨,諸多大臣提議開城投降,送來了待他確認的降書,為臣民求得了生存,他卻并沒有去選擇茍活,與皇后二人,雙雙服了毒,轉身便一同跳下了護城河。
那日,戰(zhàn)火交加,哭喊聲,哀嚎聲,還有猙獰的笑聲,父親拼死將他與太子殿下送出,臨終前將一方印璽與書信交予他們,反復叮囑她:“珮兒,護好殿下!”
思及此處,蘇珮鼻頭發(fā)酸,她上前扶住季柯,輕聲道:“殿下,冬日嚴寒,登基大典不過月余,眼下戒備正嚴,您不應冒險進宮”
“哪還有什么殿下”季柯輕笑,滿是嘲諷:“我來便是想見見你,全叔那邊也一直在召集舊人,近來兵馬召集的很快,暮峰死了,留下這小皇帝和太后明里暗里的爭斗給了大家很多機會,我想暫定在明年起義,你看如何?”
蘇珮將書信偷偷交給季柯,輕聲道:“師父讓我將書信轉交給你,你回去再看,如今雖有兵馬,卻不是好時機,一來殿...阿柯年少,心智到底不如那李家兄妹,他們畢竟隨暮峰征戰(zhàn)數(shù)年,如今把持朝堂,難免麻煩;二來全叔來信中我與師父以得知,不過一萬人的隊伍,阿柯不能太過心急;最后,便是這一卦。”蘇珮看向季柯:“算不得盡好?!?p> 蘇珮的師父,便是如今眾人口中的老國師,乃是與疆蠱族并稱為現(xiàn)實雙神族之一的玄衣族人,玄衣族,生來無親,擅占卜之術,百年出一名圣女,占卜之術較之族人強百倍更甚之。
人人都想預知未來,所以,沅乾的皇帝沒舍得殺了他師父,反倒是恭恭敬敬地請來,又給了他國師的稱號,后來蘇珮被他找到,便帶進了宮。
而那傳說中的圣女,便是蘇珮,她是名孤兒,被蘇父收養(yǎng),老國師占卜算出,圣女降世,千辛萬苦找來,收她為徒,授占卜之術,也正是因為此事,留在了楚國,攪進了這紅塵。
轉看季柯眉心微皺,道:“阿珮,世事難料,哪有那些盡好,國仇家恨,我等不得?!?p> 蘇珮聞言沉思了片刻,開口道:“陛下與娘娘皆和善之人,平生盼望便是阿柯平安順遂,臨終時特意交代,要你切勿執(zhí)著,阿柯,朝廷更替,實屬自然,你何苦在挑起戰(zhàn)火,惹黎民受苦?!?p> 季柯微微低頭:“既是更替自然,那為何就不能是我?阿珮,父皇母后不執(zhí)著,不過是懦弱罷了,你想想那日的楚國,偌大的國都,竟無人敢戰(zhàn)!我季家待他們、待萬民,無一虧欠,可他們呢?那護城河下,我父皇母后的尸骨至今還無人打撈,你讓我如何茍活于世!”
季柯說到動情處,眼眶微紅,淚水卻生生忍住不肯下落,他哭過太多次了,哭,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見此,蘇珮心下微嘆,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攔不住的。
這本就應是翱翔天空的雄鷹,翻騰海底的蛟龍,有著不同常人的傲骨,他的歸宿,便是戰(zhàn)場。
“好了,阿柯?!碧K珮握住他冰涼的手,踮起腳輕抱住他:“我們慢慢來,我永遠站在你這邊,但是現(xiàn)在時機并不穩(wěn)妥,再等等,好么?”
季柯用力的回抱住她,深深的埋首,那毛茸茸的領子扎得他整個人都發(fā)癢,他悶悶的開口:“阿珮,我只有你了?!?p> 蘇珮聞言心口發(fā)緊,他的殿下啊...
回到住處,蘇珮對著燭火深思,屋外的侍女來通傳老國師過來了,蘇珮趕忙起身去迎,道:“師父深夜來訪,不知何事?”
老國師稱號輩分雖高,本人卻也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身形依舊修長,眉目間多的是平淡,衣著干凈淡雅,唯一能看出年紀的,就是那墨發(fā)中日益增多的銀絲“珮兒可是見到阿柯了?”老國師坐下后開口道。
蘇珮點頭:“見到了,但是...師父,我勸不動他?!碧K珮握著手里的茶壺,替老國師斟茶:“師父,阿珮還是不懂,有些事情你我都可以知道,我們只要告訴阿柯,如此,他不就可以......”
老國師聞言放下茶杯,看向蘇珮:“珮兒當知,玄衣族的族規(guī)。這世間萬物都有既定規(guī)則,一旦脫離了,便要別的去補,否則萬事皆可改,世間豈不亂了套?”
“可是師父,既是這樣,為什么要有玄衣族,知道卻不能做些什么,為什么要知道呢?”
“這世上,本不該有玄衣族的?!崩蠂鴰熆聪蛱K珮,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珮兒,為師與你說過,玄衣族,本就違背天地?!崩蠂鴰熉曇粲崎L,“這就是為何,我們族人無法興旺的緣由,血脈無法延續(xù)玄衣,而我們存在的緣由,便是推動歷史,這是神明,創(chuàng)下玄衣時賦予我們的責任。”
蘇珮聞言低頭不語,良久,她抬頭:“師父,我還是想試試?!?p> 老國師聞言,看向跳動的燭火,聲音依舊溫潤:“阿珮,你是圣女,若論品階,師父應當聽命于你。無論是何走向,這都將是為師的宿命?!?p> “師父”蘇珮聞言,淚水終是忍不住,流了下來。
楚國的氣運已盡,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季柯若是甘于平凡,隱居山林,便也是平安順遂一生;可若執(zhí)意相斗,蛟龍斷角臥于淺水,難以翻身。
蘇珮不想看他這樣,若是一朝失敗,必將枯骨黃沙。阿柯那樣熱烈的人,風云之顛,肆意江湖,本應是最好的。可這些只是她的自認為,蘇珮不能左右季柯,他只能跟隨。
蘇珮有一個不能說的秘密,她深愛著季柯,從她懂事起,她就愛慕著太子殿下。
蘇珮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季柯的場景,下課回來,父親帶她去馬場,穿著玄色騎裝的殿下正好摔下來,估計那是他第一次騎馬,身旁的護衛(wèi)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少年只拍了拍身上的塵土,說了句“再來!”
那時的蘇珮不懂這些的,他只是覺得季柯生的好看,性子又好,別的小姐少爺都覺得她是個怪人,學的東西不倫不類,只有季柯尊重她,愿意聽她絮絮叨叨。
后來,一朝國破,這是誰也沒想到的。
那時的蘇珮學的東西遠不夠,他也從沒想過,有人會攻打楚國,畢竟這實在算不上一個風水寶地,處處高山,環(huán)繞無數(shù)湍急河流。物資相比他國也僅是夠用的狀態(tài)。
但暮峰就是來了,他沿欽河逆流而上,一鼓作氣連續(xù)攻打了三個國家,楚國是第四個。
欽河乃楚國護城河,源頭便是歸元山一脈,因地處邊陲,地勢艱難,諸國戰(zhàn)爭中都默默的排除掉了這個國都不大性子又軟的楚國。而歷任楚國君主,無論何國做領袖,皆是一派和氣。
這是一個閑散慣了無人愿意理睬的國家。是以也養(yǎng)成了楚國人安于現(xiàn)狀的性子。
暮峰打下楚國后,一統(tǒng)欽河兩岸,起初無人看懂他的規(guī)劃,抱著魚死網(wǎng)破的心態(tài)征戰(zhàn)數(shù)年,民生哀怨,在戰(zhàn)爭天災人禍不斷地時候,諸國實在是沒有閑心去關心一個暴君的所作所為。反應過來之后眾人才發(fā)現(xiàn),這實在是一位萬分聰明的帝王。
他抓住諸國爭論不休的時機開戰(zhàn),不計損失,不畏流言,看似是個無情暴君,可卻爭取到了最大的利益,以欽河為界畫了個包圍圈,將分散的各小國徹底劃開,防止其合作,以便慢慢蠶食。
如此沅乾的屬地便是諸國中最大的,可享受邊屬的歸順以及各方的朝貢。遠一些的國家地處邊陲,不便聯(lián)結,更是不敢輕舉妄動。這看似混亂的布局實是給余下的小國身邊安插了不同程度的“護衛(wèi)”,過不了多久,受諸方朝貢的沅乾便能緩過來,如此下去不出十年,一統(tǒng)邊境十三國將不在是空談。
蟄伏多年,暮峰無疑抓住了最好的時機。唯一算錯的,便是自己死在了最要緊的關頭。
思及此處蘇珮想到了今日一面之緣的年少帝王,他的父親給他留下的是一步險棋,他要面對的,比之阿柯,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珮嘆氣,搏一搏吧,命是什么,既是知道了,便沒有什么不能改的,他想起了那時馮家小公子,他應是意外落馬死于少年,但經(jīng)師父的告誡,再也沒騎過馬,不是安安穩(wěn)穩(wěn)的活到了現(xiàn)在,他父親還做了沅乾的臣子,也算衣食無憂。
這樣想著,蘇珮安下心來,送走了師父,洗漱完畢便入睡了。
次日一早,蘇珮剛作完早課,便聽宮娥來傳,陛下有請。
蘇珮聞訊應下,梳洗整齊之后,隨宮娥動身前往承光殿。
“拜見圣人”蘇珮雙手交握,微福身道。
暮云尚見此輕笑:“這楚國的國師一派就是不一樣,施禮都比我沅乾氣派!”
沅乾是有國師的,但因暮峰器重,封了蘇珮的師父為國師,又較之沅乾的國師年長一些,是以眾人便在稱呼前加了個老,以便區(qū)分。
一朝天子一朝臣,蘇珮懂得這個道理,但想到亡國之恨,又思及季柯遭遇,實在是說不出什么恭維的話,只得干巴巴的道:“承蒙陛下夸贊,民女不敢。”
“你哪只耳朵聽出朕在夸你了...”暮云尚坐在書案前,聞言放下筆,饒有興致的看向蘇珮。
面前的女子瘦瘦小小的,他昨日看著也就像十歲左右,派人去查過才得知,竟然已經(jīng)及笄了。
因著面紗,暮云尚看不見她的臉,只見得那雙小鹿般的眸子微閃:“陛下真龍?zhí)熳樱f些什么,都是民女的榮幸?!?p> 蘇珮有點被自己惡心到了。
暮云尚決定結束這個話題:“玄衣族的圣女?”
“是?!?p> “精通占卜測算?”
“略會一些?!碧K珮始終垂著雙眼,答道此處卻忽然抬眸。
猝不及防的,暮云尚撞進這雙眼眸里。
恍惚間他有一瞬的失神,這雙眼眸宛如清澈見底河流,湍急而溫暖,充滿著慈悲,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里,他從不曾見過。
而蘇珮抬眸,只是想借此機會看清這位天子的模樣。鬢若刀裁,一雙劍眉雖不濃郁卻凌厲似畫,鼻挺唇薄,面目卻相反的柔和。最震懾的便是一雙眼眸,眸光看似溫潤,實則暗藏凌厲與審視。
帝王之象!
蘇珮心下震懾,趕忙又垂下眼眸:“陛下可是有疑問要問天神?”
暮云尚也回過神來“問天神?”
“是的陛下,占卜之術,占的是天機,民女只是代為天神轉告,他想讓您知道的。”
“呵,他想讓我知道的,那若是他不想讓我知道的呢?”
蘇珮聞言又施一禮:“強窺天機,耗費壽元,陛下三思?!?p> 暮云尚干脆向后靠去,倚在榻上,懶懶的開口:“哦?那你說說朕能活到多大年紀?”
蘇珮只覺得頭疼,心道果然天子也不能免俗,捏了捏衣袖中的白玉骰子,緩緩開口道:“陛下福壽延綿,體魄康健,壽終正寢八十歲?!?p> 暮云尚似來了興致,他左思右想道:“不過這也無從驗證,朕見圣女既說的如此大話,朕也要看看你測得準否,那便說個近些的吧,你說說,這李大人的府中,有多少姬妾?”
身旁的一直不作聲的臺福聞言,脊柱瞬間感到僵硬,心下不免恥笑,這小皇帝,以為他會問出什么驚天動地的問題,也不過如此。李大人乃太后親侄子,國舅獨子,如今朝野上下,以國舅和李大人的勢力,便是姬妾多些,又當如何?莫不是這小皇帝羨慕了?
思及此處,臺福壓下上翹的唇角,也是,畢竟也是十六歲的少年人了,這也是個不錯的安排自己人的時機,若和太后提起,自己倒也有個不小的功勞。
臺福的小心思沒逃過暮云尚的眼睛,他如此問自是目的不純,也只有臺福這個蠢東西,稍稍拐個彎的事情他都想不明白。
暮云尚認為這種東西留在身邊挺不錯的,想讓他傳達的他一字不落,不想讓他傳達的他轉頭就忘,閑暇時還能耍著解解悶兒。
蘇珮也沒想到他這問題問的,如此俗氣...但她還是鄭重地拿出了自己隨身的白玉骰子,默默找了個平整的地方,蹲了下來。
從暮云尚的位置看過去,得,這人更小了。
冬日的衣服厚重,一層一層的,將人直接埋在了里面,只剩下一個小小的腦袋,殿中很安靜,隱隱聽到細碎的咒文,這么聽下來,小姑娘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她人一樣。
腦海里的想法忽地一頓,暮云尚自問,他如何就覺得她生的好看了...隔著面紗,他明明沒見過她得相貌。
又意識到自己走神了,暮云尚有些許無奈,這個玄衣族的圣女身上,真是有些不同尋常,她總是控制自己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身上,這些虛無縹緲得東西,他還真有了點興趣。
這邊的蘇珮卻有點犯了難,阿柯與她來信中提過,這李大人因是國舅獨子,自小受寵,又因有些才華,李太后也頗為器重,在朝堂上頗為囂張,但是,蘇珮有些頭疼,這能說嗎?
“圣女閣下?”暮云尚有些不耐,開口道。
蘇珮只好起身,她皺著眉,看了看周圍:“陛下需要屏退左右嗎?”
臺福聽此來了精神,據(jù)樓的背都直了三分。
暮云尚本就是給他們聽的,他只是要個借口,聞言揮揮手:“不必,說吧?!?p> 蘇珮施了一禮:“李大人府中,并無姬妾?!?p> 聞言暮云尚與臺福皆愣了一瞬,那李景言表面看著像那么回事,背地眾人心里都有數(shù),光青樓歌坊出入次數(shù)數(shù)不勝數(shù),他的府中沒有姬妾?
暮云尚自是不信,從榻上起身,行到蘇珮面前三步處:“圣女可是在開玩笑,縱是尋常官員這個年紀,也是有一二姬妾在旁伺候的,遑論國舅家的公子。圣女可是卜不出來,尋朕的開心來的?”
蘇珮聞言在施一禮:“陛下不信可派人去查看,為保準確,陛下可現(xiàn)下立刻就派人過去,也好省的有人說民女做什么手腳”
聞言暮云尚挑眉,聽她這話,似是知曉他的計劃?
“圣女既是如此說,來人,派文將軍率一隊御林軍,突查李府,莫要驚動他人,朕便要和圣女賭上一賭?!?p> 臺福見此忙上前:“陛下,還是先告知太后娘娘,也好讓李大人有個準備,若不然,這突然帶兵查府,怕是傷了君臣和氣呀陛下。”
“臺公公”還沒等暮云尚開口,蘇珮制止到:“有準備看不到的,那民女就輸了?!?p> “哈哈哈哈哈哈”暮云尚見她一臉認真“圣女講的有理,若是提前告知還有何可查,通知下去,把承光殿圍起來,誰也不準去報信兒?!?p> 得,臺福默默后退到了角落。
蘇珮默默站著,看暮云尚又倚在了榻上,不動聲色地動動腳踝。
“賜座!”暮云尚低頭飲茶,對身旁的宮娥喚道。
“謝陛下?!?p> 蘇珮坐下后,垂眸看向地面。
寂靜無言。
一炷香后,殿外傳來通報“文將軍求見?!?p> 暮云尚放下手中的奏折,抬頭:“傳?!?p> 片刻后,殿外進來一名少年將軍,一身盔甲,腰間配著短劍,皮膚有些黝黑,五官也算端正,只是面色有些尷尬。
見此暮云尚更來了興致,輸贏本不重要,他事先安排好,只是要此借口去查探李景云,可見文康如此臉色,他倒是有些好奇了。
文康站在殿中,單膝著地,雙手抱拳,行軍士之禮“拜見陛下”
“起”暮云尚道“文將軍此次拜訪李大人,可是看清楚了,這李大人府中,多少姬妾?”
文康聞言卻并未起來,直接雙膝跪地,行了個叩首:“陛下,李大人府中無一姬妾。”
暮云尚更是疑惑:“沒有便沒有,你磕頭做什么?”
卻見文康漲紅了臉,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臺福好奇的抻長了脖子,就怕遺漏了一句。
“文將軍,李大人可是請了些...小館兒...”蘇珮站起身,輕輕的開口。
文康聽及此處身體繃直,本就黑的臉又填了好幾抹怪異的紅:“是。”
這種事情蘇珮也不好開口,她見文康臉色,便知八九,暗暗抓緊了衣袖里的白玉骰子:“若是不錯的話,西北角應是有一間上了鎖的屋子,將軍可進去了?”
文康心道果然神算,卻不敢抬頭只低聲答道“看,看了一眼?!?p> 彭!
蘇珮也跪下了。
暮云尚隱隱覺得有些不好,聲音也冷了下來:“說!”
文康見蘇珮不做聲,心一橫:“李大人,李大人畫了幾張陛下的畫像!”
這話說的屬實委婉,一位養(yǎng)了小館兒的大人,畫了幾張陛下的畫像......
蘇珮能感覺四周氣息變冷,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這個時候她有些后悔,為何沒給自己卜一卦。
“幾張?!?p> 片刻安靜后,蘇珮聽到頭頂平緩的詢問,她只將頭垂的更低。
文康的臉仿佛過了水的豬肝,黑紅交加:“回陛下,臣沒敢細看?!?p> 臺福聞言趕忙觀察暮云尚的臉色,心下驚濤駭浪,這文將軍不敢細看的話,這...臺福也不敢細想了。
這李大人,實在是個有勇有為的臣子。這要如何告與太后,臺福犯了難。
一時之間殿中安靜的只有呼吸聲交錯,事實是,蘇珮連呼吸都不敢太大的動靜。
良久的沉默之后,蘇珮聽到頭頂傳來輕笑“想不到這李大人竟如此仰慕于朕,只是這畢竟是朕的畫作,流于民間怕是要引起些不必要事件,臺公公”
“老奴在”臺福連忙應聲
“勞煩公公了,去告知國舅一聲,李大人如此支持朕心甚慰,還請國舅親自將畫作送到宮中,便賞賜李大人關進三品,京郊的那個馬場朕瞧著就不錯,一并送給李大人吧!”
蘇珮心下震撼,這聲音聽不出喜怒,話更是滴水不漏,在這種情況下輕輕松松的就堵住了悠悠眾口,他日若是羽翼得展,這個帝王注定不凡,心下不免為季柯?lián)钠饋怼?p> 她今日也是存了些心思來的,暮峰的兒子,與之相比毫無遜色。
“起來吧,朕今日也放肆夠了,都退下吧”
得了命令,眾人都緩緩退下。出了殿外,蘇珮見師父正等在外面,連忙上前:“師父如何來了?”老國師見蘇珮出來,暗暗松了口氣:“見你久久不回,放心不下,這個皇帝不簡單,你怕是要讓他盯上了?!?p> “我倒是怕他不盯上呢”蘇珮目光悠遠:“師父,今日或明日我猜他還會來找我,安排我后日出宮,我要去見阿柯?!?p> 老國師點頭,道:“為師安排,此路兇險,珮兒要多注意。”說著便帶著蘇珮向所居偏殿方向走去。
蘇珮應道:“師父,珮兒所做決定一因報答楚皇楚后恩情,二來感謝阿柯不棄之情,三是不忘家父臨終遺言。但珮兒還請師父,獨善其身!”
蘇珮的角度,抬頭正看到老國師微抿起的唇,一時之間心中五味陳雜。
“珮兒此次出宮,回來之日遙遙無期,若一朝失敗,珮兒最不愿的,就是連累師父?!?p> 老國師輕嘆了口氣,低聲道:“為師漂泊半生,因為珮兒方有歸宿,人世間短短幾十載,各有各的命數(shù),珮兒何談連累?”
蘇珮知道師父是放心不下自己,但深宮兇險,蘇珮也不愿他留下,更不想他與自己一同冒險:“珮兒知道師父的想法,一身學識皆乃師父傳授,于珮兒而言,師父便是珮兒的父親,師父,如今暮峰已死,暮云尚還沒把目光放在您身上,此時離去,是最好的時機,若錯過了,不知在有沒有機會,也只有師父離開,珮兒才毫無后顧之憂?!?p> 不知不覺以到了國師殿,老國師溫柔的拍了拍蘇珮的頭,柔聲道:“好,師父在便在歸元山等珮兒,來接師父。”
歸元山,欽河源頭,也是盡頭,萬元歸一,是玄衣族現(xiàn)存幾名族人的隱居之地。
十多年前,他走出歸元山找到蘇珮,授她知識,護她成長,而后,蘇珮卻并未向他期盼的那樣,帶領族人找到存世的意義,甚至蘇珮還來不及見一見自己的族人,除了愧疚,蘇珮更多的是滿滿的遺憾。
夜晚,蘇珮安靜的坐在桌前,等待貴客。
暮云尚來的時候便見到此種景象,不由失笑:“圣女閣下好本事,料到朕今夜會來?”
蘇珮起身施禮:“陛下深夜前來,想是要事吩咐,愿聞其詳?!?p> “圣女與國師乃先楚遺臣歸順,只是不知這歸順的是先皇,還是沅乾?!蹦涸粕械哪抗怃J利如鷹,話音落下放在桌上一個方方正正的木盒,蘇珮輕笑,一言不發(fā)的接過,打開見一粒黑色的藥丸擺在正中,她沒有猶豫,揭下面紗,服了下去。
這是暮云尚見她的第三面,如此才算看清真容,少女的臉溫柔白皙,夜里的月光映過來,在她的臉上泛出寧靜的光芒,她的五官很明亮,只見眉眼時他便覺得不凡,如今見到更確認了自己的猜想,暮云尚覺得這一刻的安靜有些晃眼,他開口:“不問什么藥?”
“疆蠱族的秘藥,民女還是不問最好。”
暮云尚便知她是知道了,見她笑得一臉平靜,有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繼續(xù)下去:“見諒,既然如此我也直說了,宮闈險惡,各方勢力虎視眈眈,云尚還請圣女相助?!比绱苏f著,他起身一拜。
蘇珮眸光復雜,這個少年天子,進可攻退可守,忍辱負重,似一只靜待時機的猛虎,只待獵物進入到他的包圍圈。
這本該是一名帝王的樣子,蘇珮扶住他:“陛下無需多禮,蘇珮如今乃您的臣民,自當追隨您?!?p> “此藥實屬無奈,望圣女理解,每隔半年,我自會給您解藥,待他日天下安穩(wěn),云尚必不會虧待圣女?!蹦涸粕械皖^看向蘇珮,他還是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
蘇珮不怎么在乎這些,有人執(zhí)著于生死,有人執(zhí)著于權勢,而她只執(zhí)著于季柯。思及此處,她開口:“陛下深夜獨自一人前來,何事?”
暮云尚盯著她的眼睛:“父皇下的本是萬般漂亮的一步棋,奈何天不遂人愿,這步棋,我得繼續(xù)?!?p> 至此蘇珮才發(fā)現(xiàn),他的自稱中,只是簡簡單單的我,這是無限的尊重。蘇珮想,若沒有阿柯,她說不準真的會會跟隨他。
“如此,陛下要蘇珮做些什么?”
“把水攪渾,宮闈里,我去牽制太后一黨,但宮闈外,需要一人,將各方勢力平衡,至少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p> 蘇珮早料到會是如此,順利的接下去“蘇珮明日啟程?!?p> 次日宮中傳出,圣女測出風云將起,出宮祈福,老國師避世歸元山,聯(lián)系此時格局,先皇去世突然,太后一族把持朝政,各方勢力必然虎視眈眈,蠢蠢欲動,百姓們受夠了戰(zhàn)爭的苦楚,自發(fā)組織了民間勢力,要求太后還政于皇家,一時之間民怨沸騰,太后一脈自顧不暇,與此同時一直隱居西南的疆蠱族現(xiàn)世,大量的招兵買馬,絕口不提緣由。
困煥
還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