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亥年的頭個月,靈域西南一帶的云夢澤便是遇上了大雪。
所謂瑞雪兆豐年,必然是個好兆頭。
一行車隊在雪地里艱難行進著。
刺骨的寒風帶來大片大片的雪花,卷起一層雪堆,幾乎是要將那馬車掀翻。
“加把勁,就快到圣昭地界了!”
領頭的壯漢摸了摸被這如小刀子一般的風刮得皴皺的臉,扯著嗓子吼了一聲。許是要存上些力氣,也沒什么人回應他。
從上空俯瞰下去,活像是一條緩慢移動的蚯蚓。
這一行車隊總共拉了五輛馬車,車架上的大箱子用鐵索緊緊捆住,以防跌落出去。
掛著轡頭的馬緩慢拉著馬車,一腳深一角淺走在這雪地里。
兩側皆是身著魚尾服,披著蓑衣的侍衛(wèi)。眼前是一片白茫,口中吞吐著白霧,卻是見不到盡頭。
“李曲部,咱們要不然尋個地方,歇息一下吧。”
一旁坐在車上的張老頭鼻子凍得個通紅,渾身哆嗦,小心翼翼地向壯漢提了個建議。
“張貨,你別開這玩笑。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哪有地方給大伙休息。咬咬牙,馬上就出了這云夢澤了?!?p> 李曲部緊蹙了眉頭,厲聲回絕。自己頭上戴著的斗笠,肩上披著的蓑衣,已經積壓了不少雪。
“李曲部,我不是在開玩笑,這馬快不行了,再這么下去估計是要倒下了?!?p> 張老頭整個人縮成一團,語帶哀求。
李曲部不是不想停下來歇息,可這大雪下得又大又急,地上的雪都已經快到腿肚子。這要是停下了,不是要害死一隊伍的人。
李曲部可以不在乎,但他必須要對自己帶出來的這一幫弟兄負責。
“張叔,您聽我叔的準沒錯?,F下風急雪大,只能繼續(xù)往前走,讓馬兒多受點累。”
一少年從后面走上前來,也是一身魚尾勁裝,肩上掛著蓑衣,頭上戴著斗笠。那模樣被斗笠遮掩住,看不大清楚。
倒是從斗笠的縫隙中,隱約能瞧見那雙眸,像是鮮血凝成一團赭紅色,正中又用黑墨輕點,在斗笠的遮掩下映著紅芒,瞧得張老頭心頭一跳。
這少年伸出素白的手,輕輕貼在馬屁股上。
原先是暮氣沉沉的馬,頓時有了些生氣,一聲嘶鳴,比先前走得要快些。
張老頭有些訝異,這少年郎竟然還有些修為,先前還以為是靠著和李部曲的關系出來玩耍的,心中隱隱有些感激。
“江鵲,你胡鬧什么,這靈氣是給你這么使的?”
李部曲雖是語氣中帶著責備,上鉤的唇角卻是將他給出賣。
這名叫江鵲的少年,并非是他親侄子。是他在一次遠行辦差的時候在一荒郊撿到的,除了江鵲這名字,李部曲并未從這小孩身上套著任何信息。
丟下也不是個道理,小孩看著也可憐,再者多一個碗筷也顯得熱鬧。
待他將這娃娃給捯飭干凈,模樣倒是生得挺可愛,就是那對血紅的眸子看著有些瘆得慌。
而往后的日子里,兩人便以叔侄相稱。
“叔,我沒有動用靈氣,只是將從衍變四十九道庭那得來的暖身符用在馬匹身上。這些馬都是凡物,受不得靈氣滋養(yǎng)?!?p> 江鵲連忙開口解釋。張老頭定眼一看,這馬屁股上確實被貼了條符箓。
李部曲拍了拍江鵲的肩,表示贊許,心里也有些驕傲。
像李部曲和他身后帶著的弟兄們,能夠出任圣昭底下的公職,自然是有些修為。
只是修為并不太高,手底下兄弟們最強也就才是五時境界當中的第四時大圓滿。李部曲自己雖是第五時人竅境界,但再往上突破卻有些難度。
五時境界最后一時又分天、地、人三竅。
成就人竅者,想再往上如攀天險,難上青天。
成就地竅者,幾近入道,身如陶泥,只差些機緣。
成就天竅者,道心入體,身若琉璃,修為再進只是時間問題。
而再往上就是七候境界,又是另一番更為廣闊的天地世界。
江鵲跟著李部曲修行了有些年月,或許本來天資出眾,竟毫無意外地突破了天竅。
那天,李部曲睡眼朦朧,模糊間卻是隱約瞧見了江鵲的房屋內溢出七彩光華,這般光華也就只有那自己頂頭上峰的公子哥突破天竅的時候才有幸見過一次。
未曾想,自己竟然有狗屎運還能見第二次。
當時就覺得江鵲不簡單,未曾想還能帶給他這般驚喜。
這侄子沒有白認,往后江鵲要是出人頭地了,還能照拂一下自己。
思忖至此,李部曲又拍了幾下江鵲的肩。
“不過,叔,我聽您說往年這時候也未曾有過大雪。怎感覺這天好似是成心要和我們作對,今年我們這趟就偏要下這么大雪。”
江鵲心中有些疑惑,望著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李部曲。
伴著這句話,那緊張壓抑的氛圍也悄悄籠罩在一行車隊上。
李部曲聽了心頭一凝,似被江鵲這句話給點醒。
往年從這地方走過,都未曾遇到過大雪,怎的就今回叫自己碰上?
未有回應江鵲,而是扯著嗓子吼了起來:
“兄弟們,別讓風雪迷了眼,把眼睛都給老子擦亮些,咱們這趟貨不能丟!”
要是丟了,他們活著回去,也是一條死路。
這刻,身后的侍衛(wèi)們也有了回應,聲音整齊,響徹這蒼穹。
雪勢未有消緩的意思,反而越下越急,越下越大。
已是漸漸沒過了眾人的膝蓋,一行隊伍才留下的黑印子瞬間又覆上了一層新白。
跟在李部曲身邊的江鵲,警戒地脧巡著四周。
直覺告訴江鵲,這場大雪來得十分不對勁,像是專門為他們準備似的。
自他們從衍變四十九道庭的分門夢靈道府提貨出來后沒多久。天,就漸漸開始落雪。
直到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身上已是凝了一層雪霜。
入耳的除了低沉粗重的呼吸聲,便是寒風凜冽的呼嘯。
江鵲的直覺不會有什么差錯。
風雪未曾迷了他的眼,只讓他頭腦變得愈發(fā)清醒了許多。
已是成就琉璃之體,自是不懼這般風雪。
“敵襲!”
江鵲不知何時拔出身側的劍,同時也聽得頭頂一聲大吼。
似有疾風穿透了這片蒼茫的大雪,于蒼白的空中劃出一道清晰的軌跡,也留下了細細低語的嗚咽,如怨如泣。
那馬受了驚嚇,抬起了前蹄,一聲嘶鳴讓眾人停了下來。
隨行的侍衛(wèi)們默契地把馬車圍到中央,警惕四周。
瑞雪豐年的頭遭難,不偏不倚地砸在這行車隊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