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軒是三日后回來的,與他一同回來的,還有冠軍侯府全府人被下大牢的消息。
盡管冠軍侯咬死不認(rèn)收了楚府的銀子,但他的大兒子可沒有他的骨氣,被牢里刑具一嚇,吐豆子似的一股腦全交代了。
冠軍侯確實(shí)沒收楚府的銀子,不過楚世子收了啊,而且收的不少,每一季都有上萬兩銀子的孝敬。
而其他的銀子呢,都是通過節(jié)禮賀禮送到了冠軍侯府,只不過這些節(jié)禮里面的銀子在送到冠軍侯前就已經(jīng)被楚世子拿走了。
冠軍侯不知道,楚府的人也不知道。
后面楚府能這般大膽,也是因?yàn)橐姽谲姾钍樟怂麄兊你y子,哪里知道冠軍侯根本不知道有銀子這件事。
直到后面事發(fā),楚世子心急如焚,走投無路才將這一切告訴冠軍侯。
冠軍侯還能如何,就算現(xiàn)在打死這個(gè)坑爹的貨,也無濟(jì)于事,只得想盡辦法遮頭掩尾。
聽到兒子什么都招了,冠軍侯臉色灰暗,雙眼無神地倚著牢房,苦笑一聲,然后對于毒害楚府眾人之事供認(rèn)不諱。
冠軍侯府沒了!
雖然冠軍侯對楚府私設(shè)隱田一事不知情,但他為一己之私,毒害楚府三百四十二口人,念在他往日功勞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冠軍侯府包括生活在京城的旁支,所有人流放三千里,家產(chǎn)充公,府邸也被收回。屹立越朝兩百余年的龐然大物就這般悄然崩塌,速度快得讓許多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
隨之而起的,是對全國土地的徹查。
戶部這幾日忙的天昏地暗,戶部的李尚書扯著胡子連忙招來兩個(gè)侍郎,三人商量了一整晚,第二天,回稟圣上之后,戶部十幾個(gè)主事帶著一隊(duì)玄甲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前往全國各地,重新丈量清算土地。
楚軒也被放回來了,他這次檢舉有功,不過因?yàn)槌咸珷數(shù)热朔傅淖?,還是讓他受到了牽連,從他開始往后三代內(nèi),均不得科舉入仕。
不過好在保住了性命,比起冠軍侯府眾人,已經(jīng)算是幸運(yùn)的了。
池雙卿看著眼眶紅紅的楚軒,嘆了口氣,“你現(xiàn)在沒有地方去,可以先留在這里,以后若是想做個(gè)什么營生,我們也可以幫你掌掌眼。”
楚軒心底感激,鄭重地向池雙卿行了一禮,“多謝姑娘收留。”
“行了,快起來吧,小小人兒多笑笑,別整天板著張臉,像個(gè)小老頭兒。”她擺擺手。
楚軒嘴角慢慢上揚(yáng),露出一絲輕快的笑,祖父,爹,娘,你們可以安息了,我終于幫你們報(bào)仇了!
丈量清算土地最先從京城開始,眾人能夠明顯感覺到城中氣氛緊繃起來。行人匆匆,熱鬧的朱雀大街變得冷清起來。
堂堂侯府因此成為歷史,誰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為下一個(gè)‘冠軍侯府’。
不過半個(gè)月的時(shí)間,京城就有兩個(gè)三品大員、十幾個(gè)五品以上官員和三十幾個(gè)五品以下的小官因?yàn)椴m報(bào)土地一事被抄了家。
城中風(fēng)聲鶴唳,不知是誰將禎郡王住在帽兒胡同的消息泄露了出去,這幾日不少官員攜著家眷,帶著厚禮,上門求見。
可惜,禎郡王的門不是那么好上的,凡是上門求情的,直接被壓去了錦麟衛(wèi),隨后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一時(shí)間,再沒人敢去他面前求情。
不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此路不同,一些腦子轉(zhuǎn)的快的人立馬想到了住在禎郡王旁邊的池雙卿身上。
隨后,禎郡王門前門可羅雀,池府倒是熱鬧的不行,馬車接著馬車,讓習(xí)慣了安靜的帽兒胡同眾人時(shí)不時(shí)的探出腦袋看熱鬧。
不過,池府大門緊閉,不論他們怎么敲門,里面愣是一點(diǎn)兒動靜也沒,活像是沒人住一樣。大家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不少人還在暗地里吐槽池雙卿冷血無情,剛攀上禎郡王就看不起人了,以后指不定被禎郡王拋棄呢。
其他人可以推辭不見,但有一戶人家她卻無法拒絕。
那就是她的外祖劉府。
這是池雙卿十五年來第一次見到外祖家的人,外祖母何氏身材矮小,臉型消瘦,看起來非常不好相處。
舅母白氏看起來就要溫柔多了,她臉如銀盤,身形豐腴,逢人就是三分笑。
與她們一道來的還有一位十五六歲的小姑娘,聽郭嬤嬤介紹,是她的表妹,長得很像舅母白氏,身材卻隨了外祖母,所以看起來又肥又矮。
小心地將外祖母一家人迎進(jìn)去,池雙卿還來不及說話,外祖母何氏就抱著她痛哭起來,嘴里不停地喊著:“我可憐的女兒,我可憐的外孫女啊!十幾年了,我終于見到你了,嗚嗚,都是外祖母不好,勸不了你外祖父,才讓我們祖孫明明就在京城,卻不得相見?!?p> 若現(xiàn)在是她剛來京城的時(shí)候,此時(shí)已經(jīng)委屈地抱著外祖母哭起來了??涩F(xiàn)在的她,對于外祖家,早已沒了最開始的期待。
所以聽到外祖母哭,她不止沒有感同身受,甚至還有點(diǎn)想笑。
這就是她的外祖家??!母親口中那個(gè)疼她愛她的外祖家啊!
注意到這個(gè)外孫女并不如她想象中的感動欣喜,何氏尷尬地停下哭聲,摁著帕子擦了下臉。
“卿姐兒,我可以叫你卿姐兒嗎?”何氏神情小心地問道。
池雙卿臉上掛起淺笑,點(diǎn)頭:“外祖母隨便叫我什么都成。”
“好孩子,真是個(gè)好孩子。”何氏眼中露出喜愛之情,定定地看著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夠,“和你娘長得真像,看著你,就像看到了你娘小時(shí)候。”
提起娘,池雙卿故作冷硬的表情也不由軟化兩分,“我娘也說很想外祖母,不過綏豐縣離京城太遠(yuǎn),來回一趟著實(shí)不方便?!?p> 舅母白氏連忙湊上來,笑道:“這有什么的,只管讓大妹回來,想住多久都成,若是嫌麻煩了,不如讓大妹和妹夫搬到京城來,有我們看顧著,可不比在綏豐縣強(qiáng)。”
“對,你舅母說的對,不如你去封信,讓你爹娘都來京城吧,正好我還沒見過我大外孫呢。”何時(shí)滿意地看了白氏一眼。
池雙卿何嘗不想母親和弟弟來京城,不過如果她爹也要來的話,那還是算了。
“多謝外祖母和舅母好意,我爹那人,你們也知道,最會順桿子往上爬,就怕他來了京城,會讓外祖母和外祖父受累?!?p> 她說的委婉,何氏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原本還想再勸的心思也歇了。
她是想讓女兒來京城,大女兒耳根子軟,有大女兒在,她們求的事情還不是易如反掌。不過這大女婿就算了,勢力又小心眼,她們可沒有精力給他收拾爛攤子。
白氏看了眼婆母,眼露焦急。
這大侄女是什么性子的人,她們這幾天也暗中打聽過,軟中帶硬,不講人情。
她們在她剛來京城時(shí)將她拒之門外,雖然現(xiàn)在她們是進(jìn)了池府,但這大侄女從頭到尾表情冷靜,眼眶都沒紅一下,不像是對她們有感情的樣子。
白氏心中焦急,不停地對婆母使眼色。
何氏睨了她一眼,拉著池雙卿說起家常來,時(shí)間一分一秒過去,眼看日頭高漲,郭嬤嬤帶著銀月幾人收拾好桌子,準(zhǔn)備開膳。
池雙卿陪著何氏用過膳,又歇了一會午覺,在白氏急的眼角抽筋的時(shí)候,何氏終于說起來她們這次來的目的。
“卿姐兒,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和你外祖父當(dāng)初將你拒之門外?!焙问闲⌒囊硪韱柕?。
她神情緊張,好像生怕池雙卿說出怪她們的話來。
“外祖母多慮了,你們也有你們的難處,我都能理解?!背仉p卿笑了下,臉上看不出一絲傷心。
何氏蒼老的手一下子抓到池雙卿手腕上,語氣焦急解釋道:“你怪我們也是應(yīng)該的,你外祖父其實(shí)早就想見你了,可惜他那個(gè)人啊,越老越愛面子,臨到頭了,還撒不下臉。”
“當(dāng)初你娘為了嫁給你父親,又哭又鬧又是絕食,甚至不顧全府名聲,偷偷與你爹私奔。你外祖父也是被你娘傷到了,這口氣一直氣到現(xiàn)在。”
“你娘也是犟的,這么多年都沒說回來看看我們,讓我和你外祖父日思夜想?yún)s不得見,這個(gè)心狠的啊,這么多年不回來,這是還在怪你外祖父當(dāng)年兇了她呢?!?p> 何氏又開始哀哀怨怨地哭起來,說到傷心處,整個(gè)人都像是要暈過去一般。
池雙卿連忙幫她撫著胸口順氣,嘴里安慰道:“外祖母別哭了,我母親不是不想回來,只是害怕回來再惹得你和外祖父生氣?!?p> 她這話聽起來像是在安慰,可干巴巴的沒有一點(diǎn)兒感情,聽到何氏耳朵里,倒像是在諷刺她們太過記仇,度量狹小。
果然不是自己養(yǎng)大的,就是不親。何氏在心底想到。
“我和你外祖父哪里會生她的氣,想她還來不及呢?!焙问相恋?,小小地在外孫女手背上拍了拍,“幸好你來了京城,能見到你我也心滿意足了?!?p> 池雙卿低頭笑了下,沒有接話。
何氏眼底閃過一絲不滿,繼續(xù)道:“聽說禎郡王就住在隔壁,你們關(guān)系是不是很好?”
來了!池雙卿精神一震,心底悄然戒備起來。
“外祖母聽誰胡說呢,禎郡王是外男,我與他能有什么關(guān)系?!彼x正言辭反駁道。
“侄女這話就說岔了,你與禎郡王年齡相當(dāng),互有好感豈不是人之常情。”白氏咯咯掩唇一笑,“再說,你父母不在,我們就是你的長輩,你與禎郡王的事由我們出面,你也更有面子不是?!?p> 池雙卿低著頭嗯嗯啊啊應(yīng)著,在對方看不到的地方,眼睛往上,露出一大片眼白。
白氏卻以為她聽進(jìn)去了,頓時(shí)來了精神,再接再厲道:“這嫁了人啊,還是得娘家得力,才能在夫家站穩(wěn)腳跟,卿姐兒,你說是不是這個(gè)理?”
“是,舅母說的對?!彼S口敷衍。
白氏高興一笑,連忙親切地拉著她,語重心長說道:“今日來,其實(shí)我們是有一件事情想求卿姐兒幫幫忙,婆婆,是你來說還是我給卿姐兒說?”
何氏看了她一眼,故作疲憊地揉著眉心,“人老了,精神大不如前,還是你來說吧?!?p> 白氏點(diǎn)點(diǎn)頭,緊緊拉著池雙卿,大有你不答應(yīng)我不松手的決心。
“卿姐兒也知道,你外祖父和舅舅兩人養(yǎng)著咱們一大家子著實(shí)不容易,之前為了給你姨母和母親湊嫁妝,府里的銀子已經(jīng)花光,好不容易休養(yǎng)生息十幾年,又要開始為你表哥表妹準(zhǔn)備,你外祖父和你舅舅難啊!”
“這不,看著別人養(yǎng)著一大家子還過的有滋有味,心底難免不是滋味。我和你外祖母也是昏了頭,看著別人隱瞞田地,也跟著暗中置辦了一點(diǎn)兒......”
她忐忑地看著這池雙卿,滿眼祈求,“誰也沒想到圣上會突然徹查土地,我們一大家子也是沒有辦法了,所以才想請你向禎郡王求求情,這土地我們立馬還回去,還請禎郡王高抬貴手,放了我們一家吧?!?p> 一聽到她們前來拜訪的消息,池雙卿就猜到是為了這事。
她想了想,問道:“你們瞞報(bào)了多少土地?”
白氏小心地看向婆母,滿臉猶豫。
何氏剛才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也是為了避免尷尬。想她一個(gè)長輩,親自來向晚輩求情,說出去都丟臉。
人家懂事的晚輩不用長輩開口,就知道該怎么做,可惜她們在府中等了好幾天,也沒見她主動來拜訪,沒有辦法,只得委下身子來池府求見。
“也沒有多少,不到兩千畝?!焙问险Z氣含糊。
池雙卿柳眉微挑,這話說的有意思,一千零一畝是不到兩千畝,一千九百畝也是不到兩千畝。
都求人辦事了還說這般含糊,是該說她們蠢還是已經(jīng)篤定她會幫她,所以才這般敷衍了事!
她面無表情地扯了下嘴角,語氣冷淡問:“具體是多少,還請外祖母給個(gè)準(zhǔn)話。”
何氏看她這樣子就知道隱瞞不下去了,訕笑道:“卿姐兒這性子像你外祖父,咳,也就一千八百多畝?!?p> 也就?
池雙卿冷笑一聲,一千八百畝的土地都可以養(yǎng)活多少百姓了!
在她嘴里就是‘也就一千八百畝’。
那她還想要多少!
池雙卿臉色難看,語氣也生硬起來,“還請外祖母見諒,我一個(gè)無依無靠的平民百姓,只怕幫不上你們?!?p> “卿姐兒你可不能這樣啊,我們都是你的親人,你不幫我們的話,你不怕外人說你冷血無情?”白氏一急,直接將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顧不得池雙卿突然冷淡下來的臉色,她焦急地看向何氏,“母親,你倒是說句話?。 ?p> 何氏臉上已經(jīng)沒有了笑,耷拉的眼皮讓她看起來多了兩分刻薄。她冷冷地看了白氏一眼,嘴里故意道:“行了,你侄女開玩笑呢,你還當(dāng)真呢。我們可是她嫡親的親人,她豈有不幫我們的道理,卿姐兒,你說是吧?”
她怎會聽不出何氏想以長輩的身份壓下她,倒不是她不講情面,如果她們隱瞞的土地少,她還能厚著臉皮去求禎郡王幫忙,權(quán)當(dāng)還了她們對母親的生育之恩。
可她們瞞報(bào)的土地也太多了,一千八百多畝,她就算有心也無力。
堅(jiān)定地?fù)u搖頭,拒絕道:“要讓外祖母和舅母失望了,這事我確實(shí)幫不了你們。”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何氏語氣一厲,“我說的話你也敢不聽?你這是要反抗長輩,你母親就是這么教你的!”
池雙卿:“我母親教我做事要有底線,不能知法犯法,想來,外祖母也是這般教我母親的吧?”
“好,好,好,你這是不想認(rèn)我這個(gè)外祖母了是嗎?”何氏被懟的心口一痛,語氣也不好了起來。
池雙卿低著頭,讓人看不清神色,“不是我不想認(rèn)你,是外祖母你在為難我。”
何氏憤怒的起身,語氣不善,“你如果將這件事給我們辦成,你就還是我的外孫女,卿姐兒,你該明白,如果有了劉府做靠山,你往后才不會讓人欺負(fù),你爹是沒有辦法幫你在韓國公府立足的。”
池雙卿跟著站起來,直視對方說:“多謝你的教誨,不過之前十幾年沒有劉府我也過得好好的,現(xiàn)在也不需要你們來橫插一手?!?p> 白氏扶著被氣的眼前發(fā)黑的何氏,看向池雙卿的眼神不負(fù)之前的和善,“這就是你們池府的家教,目無尊長,以下犯上,好好好,我們算是看清你了,等以后受了欺負(fù),別想我們?yōu)槟阕鲋??!?p> 池雙卿眼睛都沒眨一下,看向一旁的郭嬤嬤,吩咐道:“天色不早,郭嬤嬤送她們出去,我累了?!?p> 白氏氣急敗壞地指著她,“你等著,以后你有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