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上官晴
“是嗎？他是這么說的？”
一座廢塔的深處，經(jīng)過神像下的暗門深入地底將近三百米，暗無天日的世界。只有幽幽閃爍的火把，和偷偷爬過的蟲鼠發(fā)出微微的聲響。那鐵欄門的后方，一道身影仿佛與這一片黑暗徹底融合，用幽冥鬼魅一般的聲音問道。
隱王站在鐵欄門的外面，看向里面坐著的這道背影，仿佛想要看穿她的內(nèi)心。
“是的，李道生親口承認(rèn)，他接近你和風(fēng)波樓，只是為了讓你被樓中忌憚，抓住并且囚禁。”
“呵呵呵……咯咯咯……”
那人影卻突然發(fā)出了令人牙酸的笑聲，這笑聲就好像是兩塊寒鐵互相摩擦的聲音，刺耳、生硬而引人厭惡，斷斷續(xù)續(xù)，卻長久不停。
隱王面具后的眼中閃過一絲的不愉，冷聲問道：“慕容萱，事到如今，你還在笑什么？”
“我笑什么？”
一身紅裙的慕容萱微微轉(zhuǎn)過身，在墻壁上搖曳的火光當(dāng)中，露出了她的側(cè)臉?？墒沁@張側(cè)臉之上，卻沒有隱王預(yù)料之中的悲傷和絕望，居然滿是憐憫和嘲笑。
她的笑容讓表情扭曲了，側(cè)臉上的那只眼睛，就像是狐貍面具的繪眼一樣向下彎著詭異的弧度，嘴角高高地咧起來，在臉頰上留下了皴然的褶皺，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就在她鮮紅的唇舌之間，帶著令人心悸的微光。
“呵呵呵呵！我笑什么？”慕容萱就用那狐貍一樣的眼睛，以一種詭異的角度轉(zhuǎn)動眼瞳，看著隱王道：“我當(dāng)然是笑你！隱王，經(jīng)過了這些事情，你還是那么天真！”
“慕容萱！”隱王厲聲道：“你似乎忘記了自己的處境?！?p> “你也似乎忘了自己吃過的虧……”慕容萱在不想看他，轉(zhuǎn)過頭去背對著他說道：“經(jīng)歷了這些事情，你還覺得自己聰明無比，覺得自己高人一等，覺得自己算無遺策？哈哈哈！李道生從不會做這么簡單的事情，他接近我，一定還有其他的目的，更加重要的目的。你居然傻到了會相信他親口跟你說的話？何等的愚蠢！”
隱王看著慕容萱隱藏在黑暗中明滅不定的背影，漸漸握緊了手掌，有一股什么樣的火焰，在他的胸膛上燃燒起來。
不過，很快這火焰便熄滅了。
他突然笑了，笑得格外開心，說道：“就算我被他騙了，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李道生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與我風(fēng)波樓作對，甚至可能，他都活不過一百歲?！?p> “嗤！”慕容萱嗤笑一聲，顯然不信。
隱王道：“你可能不知道，慕容素與魔宗兩名人仙對戰(zhàn)于大陸西北的椿楓城遠(yuǎn)郊，身被八創(chuàng)、幾欲戰(zhàn)死，李道生突然出現(xiàn)，為她擋了魔宗人仙的一招。你可知道，那一招叫什么？”
慕容萱沉默片刻，問道：“什么？”
隱王的笑聲變得格外詭異起來，輕聲道：“五劫咒！”
“五劫咒！”慕容萱猛地轉(zhuǎn)身，一雙眼睛陰冷地看向門外的隱王：“你說什么？！他中了五劫咒？他竟然中了五劫咒？！”
猝不及防之下，慕容萱就像個瘋子一樣從地上彈起來，猛地沖到了鐵欄門前，一把抓住了門欄，大聲嘶吼：“你再說一遍！他中了什么？！啊——！”
還沒等她得到答案，鐵欄門上突然竄出一片金色的閃電。山巔瞬間穿過整扇鐵門，慕容萱慘叫一聲，便被閃電擊飛出去，撞在了囚室堅硬的墻壁上，發(fā)出一聲悶響。
“嗬……嗬……”
慕容萱的身體麻木著，拼命用喉嚨呼吸，身體不斷地抽搐。良久，她才呻·吟一聲，掙扎著站起身來，搖搖晃晃，披散著黑發(fā)，紅裙凌亂，如一只厲鬼。
隱王欣賞著慕容萱的狼狽，似乎十分享受。
他得意洋洋，目光中帶著戲謔：“你沒聽錯，李道生就是中了五劫咒，那個五劫咒！”
“五劫咒？那是什么？”李濼的嘴里咬著一根流油的雞腿，莫名其妙地問道。
九月嘆了一口氣道：“五劫咒，是魔宗成名的禁咒之一。這個咒術(shù)本身并不具備任何殺傷力，但若是中了五劫咒，下場會很慘。據(jù)說，五劫咒之所以叫五劫，是因為這個咒術(shù)能夠封鎖天地五行和修行人的胸中五氣。一旦中了五劫咒，不只是修為從此再不能提升，反而會因為身體的虧空不斷跌落，不出五年的時間，就會重新變成一個普通人！”
“什么？！”李濼猛地額尖叫，雞腿從嘴里掉出來，一雙油乎乎的手抓住了九月的胳膊：“五劫咒，居然這么厲害？！”
“嗯！”九月點(diǎn)點(diǎn)頭，心道李道生終于廢了，郡主這下該放棄了吧？
可是她沒想到，下一刻李濼居然是滿臉的驚喜：“那等他變成普通人，我是是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他招到郡主府了？”
“?。俊本旁乱幌逻€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之后才大驚失色：“郡主，你瘋了吧？他已經(jīng)廢了！”
“廢了不好嗎？”李濼笑了：“不管他是不是修行人，他都是我的命定之人……”
“郡主，你已經(jīng)魔怔了，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命定之人??！”
“我……我就是知道！”李濼哼了一聲，重新抓起了雞腿，狠狠地塞進(jìn)了嘴里。
而此時，在承天殿的李道乾也接到了同樣的消息，還有些意外：“是嗎？李道生中了五劫咒？”
站在承天殿下方的，是一名身穿大內(nèi)侍衛(wèi)制服的人仙高手，面白無須，顯然也是一名太監(jiān)。
“是，屬下親眼所見，五劫咒擊中李道生的背心，已經(jīng)封鎖住他的修為和五氣。不出五年的時間，他必定跌落修為，重新變?yōu)橐粋€凡人。此事不只是屬下看見了，其他兩國和各宗的高手也都看見。只是可惜，慕容素的那一招朔雪開玄，當(dāng)真是恐怖至極，不知道他們兩個后來如何?！?p> 大太監(jiān)輕聲匯報：“陛下，據(jù)圣劍堂來報，慕容素和李道生已經(jīng)活著返回了朔雪宗。只不過朔雪宗從此便山門緊閉，再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等情形……”
大內(nèi)侍衛(wèi)也說：“當(dāng)日我等重新返回椿楓城郊外的時候，慕容素和李道生已經(jīng)不見。不過現(xiàn)場一片狼藉，椿楓城北的樹林，將近百里紅葉全部被冰封。冰封之地的中心，更是炸開了大片的冰層。依屬下之見，慕容素身帶舊傷，又強(qiáng)行催動禁咒，恐怕是走火入魔了。雖然不知道后來她如何抑制住暴亂的修為，但毫無疑問，此人根基必定受損?！?p> 沒人能夠在走火入魔之下保證修為毫發(fā)無傷。
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這根本不是什么走火入魔。
李道乾點(diǎn)點(diǎn)頭，顯然心情大好：“繼續(xù)探聽朔雪宗的消息，探明朔雪宗與此二人的真實狀況，最好給朕一個準(zhǔn)確的答復(fù)?！?p> “是！屬下一定配合圣劍堂行動?！?p> “魔宗呢？”
“當(dāng)日趁著朔雪開玄，兩名魔宗人仙狼狽而逃跑。魔宗的樓船也已經(jīng)進(jìn)入極北深處，應(yīng)當(dāng)是早就找到了穩(wěn)定之所暫避沖突。如果想要找到他們，恐怕是難上加難了。”
李道乾冷笑一聲：“風(fēng)河帝國自去操心，你們只需密切關(guān)注，目前魔宗不足為慮。”
“對了，英杰匯的事情，準(zhǔn)備的如何了？”
……
不出三天的時間，李道生身中五劫咒、慕容素走火入魔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修行界。
越來越多的人傳言說“得李道生可得萬世”的預(yù)言已經(jīng)破滅，朔雪宗的未來也是一塌糊涂。之前仿佛炙手可熱的萬世預(yù)言，漸漸消失了熱度，甚至是有人將三大帝國拿出來鞭尸，說當(dāng)初誤判了微明的身份。
他根本就不是先知！
漸漸地，修行界的所有人都相信了這樣的推測。
畢竟，從來都沒有人聽說過五劫咒能夠被解除。歷史上曾經(jīng)中過五劫咒的人，無一不是最終跌落境界成為凡人，因為胸中五氣被鎖，甚至連百歲都活不過。
區(qū)區(qū)幾十年……對于修行界來說算什么？
彈指一揮間而已。
李道生已經(jīng)再無用處，毋庸置疑！
后來，連風(fēng)波樓都掛上了李道生的刺殺懸賞。價錢不高，甚至連次殺曜塵的價格都不夠，更像是一個宣言。宣告第一圣天從此徹底放棄爭取李道生，同樣間接證明了所有人的猜測。
“得李道生可得萬世”的預(yù)言徹底破碎，沒人再擔(dān)心李道生留在朔雪宗會給他們帶來任何的隱患。
與此同時，朔雪宗也從此落下了圣宗的神壇。
而就在外界對朔雪宗的沒落津津樂道的時候，作為一切事件根源的朔雪宗內(nèi)部，卻顯得格外平靜和安穩(wěn)。浮云艨艟靜靜地漂浮在山間，出征弟子返回了自己的居所，身心得到了充足的修養(yǎng)。
整個宗門顯得靜悄悄的。
這片靜悄悄當(dāng)中，一道身穿白色長衫的身影一步步走在臺階上，穿過了半山腰長長的臺階，穿過了藏書閣的重樓，緩緩踏上了山巔，站在藏經(jīng)閣的門口。
二長老看著李道生，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小道生，你來了?！?p> 李道生恭敬拱手道：“二長老?！?p> 二長老并沒有因為他的疏遠(yuǎn)而不愉，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推開了身后藏經(jīng)樓的大門：“進(jìn)去吧！太上長老已經(jīng)在等你了?！?p> 李道生看向了藏經(jīng)樓的門內(nèi)，深吸了一口氣，邁步走進(jìn)了這座朔雪宗的禁地。
太上長老上官晴，朔雪宗碩果僅存的至仙境界高手，也是鎮(zhèn)壓整個朔雪宗與承御帝國的頂尖力量。
在這片天行大陸上，人仙高手或許可以說是不可多得。但是真正的至仙境界高手，才是真正的鳳毛麟角?？v然是歷史上萬年的記載，能夠成就至仙境界的人，也并不多見。
如今整個天下，明面上能夠說得上名字的至仙高手，全都在三圣宗當(dāng)中，這便是圣宗的絕對底氣，能夠讓三大帝國不得不跟你禮貌對話的資本。
只不過，在三圣宗中，頂尖戰(zhàn)力的差距同樣也是存在的。
朔雪宗的至仙高手只上官晴一人，圣劍宗的同樣只有一人，而第一圣天的太上長老卻有兩人，加上葉摘空的話，第一圣天獨(dú)占三名至仙。
剩余修行界不知名的高手或許有，但是絕對不多。幾乎全部都在三大帝國的宮中，或者是帝國皇室的某個老不死，又或者是大內(nèi)高手當(dāng)中天賦異稟之人。
縱然是如此，整個天下的至仙高手，也絕對不超過十五人。就算正道和魔宗同時鼎盛時期，也不會超過二十。
由此可見，至仙高手是何等的稀少。
現(xiàn)在，李道生就要去見這樣一名高手。
一步邁入了藏經(jīng)樓，李道生便感覺到周圍的世界仿佛換了一種感覺。就好像是門內(nèi)和門外已經(jīng)完全是兩片天地。
門內(nèi)的這片天，甚至比他抬頭望向蒼穹的時候，還要顯得更加深邃。
“咚！”
藏經(jīng)樓的房門在身后緊閉，李道生強(qiáng)行壓下了心頭的感嘆，站在門前，拱手朗聲道：“朔雪宗弟子李道生，應(yīng)召前來，拜見太上長老！”
說完之后，停頓了片刻不見回應(yīng)，李道生這才拾級而上，從藏經(jīng)樓的一層一路攀登。周圍的書架上擺放著許多的功法、武技和法術(shù)秘籍，甚至是擺放著許多的寶物，其中不乏仙器、寶器，李道生對其視若無睹，一路上了十三層樓上。
邁步離開最后一級臺階，李道生側(cè)身，便看到頂樓的空間被一扇打開的推拉隔墻分成了兩部分。隔墻的里面，窗前正坐著一名未施粉黛的女子。
女子看起來并不年輕，卻也不顯蒼老，臉上沒有皺紋，頭上沒有白發(fā)，面容仿佛中年，整個人透著一股柔和自然的親切感。
上官晴的長發(fā)被一根簡單的木簪束在腦后，卻還有許多披散在肩頭，一直落在地面上，如同一條漆黑烏亮的瀑布，在軟塌之上輕輕蜿蜒。一身素凈的純白長袍顯得有些寬松，頗帶著些居家的氣氛。
她就這樣面向軒窗，背對著樓中。
李道生站在隔墻的門外，拱手道：“朔雪宗弟子李道生，見過太上長老?！?p> 聽到他的話，上官晴仿佛才從睡夢中驚醒一般，微微轉(zhuǎn)過頭來。李道生只感覺，在她驚醒的瞬間，藏經(jīng)樓當(dāng)中那種自成天地的感覺也瞬間消失，窗外的風(fēng)聲重新回到了耳邊，外界的陽光也重新恢復(fù)燦爛。
他微微抬頭，看向了窗前的這個女人。
干凈的臉龐，干凈的衣裙，干凈的黑發(fā)，干凈的一雙眼睛，帶著秋水一般的溫柔。
李道生愣了一下，卻沒想到朔雪宗的太上長老，從外表來看，居然就像個普通的居家女子一般的平淡。尤其是她身上自然柔和的氣息，落在他身上的眼神，讓李道生覺得自己面前就像是一個疼愛孩子的姨母。
張了張嘴，他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說不出話了。
上官晴抬起手來輕輕招了招，微笑著呼喚道：“進(jìn)屋來，坐下吧！”
李道生點(diǎn)點(diǎn)頭，在外面去了鞋，走進(jìn)房間當(dāng)中，隔著一張桌子，坐在上官晴的對面。
上官晴看到了他故意的動作，笑著說道：“你是個謹(jǐn)慎的人，就算是面對我，就算知道我若想要做什么你無法反抗，可是你依然將自己擺在了防備的態(tài)勢上，這很不錯?！?p> 李道生抿了抿嘴，心說他都不知道自己有這么謹(jǐn)慎。
“但是你卻愿意為了素兒冒險接下五劫咒……”上官晴給他倒了一杯茶，并且將桌上的花糕推到他的面前，這才輕聲嘆了一口氣：“你是個好孩子。”
李道生端著茶杯，有些意外。
聽說上官晴叫自己來的時候，李道生曾想過太上長老到底要說些什么?；蛟S是想看看這個朔雪宗第一名男弟子，或許是想要看看這個宗門內(nèi)如今傳奇的人，又或者是獎賞和敲打。
可他是在沒想到，上官晴的目的居然就和她的外表一樣純粹，是想告訴他——“你是個好孩子”。
李道生笑了笑，說道：“我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上官晴只是搖了搖頭，感慨道：“玉兒當(dāng)年為了宗門嘔心瀝血，她是個拼命的。自從她將兩個孩子帶回宗門，就沒空去管過。素兒幾乎是我看著長大的，這些年來……難為了她。我曾經(jīng)遍尋千年冰蕊的解藥，可卻終究無功而返。你只來了兩年，便將她身上的死結(jié)解開……我這幾日心有所感，突然覺得，莫非這邊是命中注定不成？”
李道生恬不知恥地承認(rèn)：“我這個人雖然從來都不信命，但是我覺得，這個命中注定還是可以有的?！?p> 上官晴聞言愣了一下，隨即捂著嘴笑起來，笑得就像是聽見了一件大喜事一樣。
良久之后，上官晴才漸漸止了笑，看向李道生的眼中也充滿了感激和關(guān)懷：“你的五劫咒如何了？”
李道生笑笑，滿不在乎：“不過是吸取五行之氣而已，千年冰蕊我都可以解，何況是五劫咒？不過，如今帶著這東西，對我們的好處反倒更多，不如就這樣讓所有人都誤會好了?！?p> “你既然這樣說，我便放心了?！鄙瞎偾鐕@了一口氣：“我從入宗便醉心修行，什么爾虞我詐，勾心斗角，我活了一千年了，卻從來都沒看懂過。如今有你在，一直有你在，素兒做這個宗主，我便也放心了。今日我叫你來見我，其實只是告訴你幾句話罷了?！?p> 說著，她看著李道生的眼睛，語氣里充滿著無與倫比的堅定：“無論你們要做什么，無論怎么做，我相信素兒。你們且放手去做，不必懼怕任何危險。只要我上官晴還活著，沒人敢動我朔雪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