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破綻
“狄大人!”李元芳欣喜道,“您回來了!”
“嗯,因為出了點意外,所以稍微晚了點?!钡胰式軓姄沃α诵?。
司馬章也迎上前來,一臉驚訝的打量著兩人,“你們倆到底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意外?”
“別提了,”麥克嘆氣道,“也不知道經(jīng)脈里為什么會潛入進來一名楊氏機關(guān)師瘋子,還嚷嚷著要向長安復(fù)仇,差點沒把我們害死在里面。”
“經(jīng)脈里還有其他人?”這回輪到春香娘愕然了,“這怎么可能?除了陰隱客外,不應(yīng)該有人知道通道的路線才對!”
“先坐下來再說吧。”李元芳扶著狄仁杰來到長椅邊,接著又手腳麻利的倒來一杯姜茶。
“我也要一杯,謝謝。”麥克有氣無力道。
“請自己去倒?!?p> “喂,我可是和你的上司出生入死、并肩作戰(zhàn)來著……”
“喝吧,麥老板,吹噓的話就別多說了。”最后還是蔡飛燕給他倒了一杯。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钡胰式芎认陆韬竺嫔黠@好了許多,“答案無非是兩種,一,對方買通了其他陰隱客,提前進行埋伏。二是她也對經(jīng)脈密道有一定的了解,可以從別的入口進入到我們離開時的房間。但這兩者都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兇手對我們的行蹤十分清楚,知道我會在那個時間點前往鬼市?!?p> 聽到這里,房間的氣氛頓時一凝,大家相互張望,仿佛在辨別誰才是真兇一般。
“會不會是鬼市把你的情報也當(dāng)做了籌碼?”司馬章眉頭緊蹙,“我就說過,這幫家伙根本毫無底線可言!”
“請不要污蔑鬼市?!贝合隳锪⒖谭瘩g道,“客人的情報素來是鬼市最看重的東西,斷不會拿來交易。更何況讓大理寺卿在鬼市出事對那位大人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不僅會使鬼市信譽大跌,還有可能引來上面的麻煩?!?p> “但出現(xiàn)狀況是事實!鬼市沒問題,那陰隱客呢?鬼市里的侍從和仆人呢?你能保證每個人都忠于九柱之主,絕不會被他人所收買嗎?”司馬章對此說法不屑一顧,“越是秘密行事,就越不受秩序的監(jiān)督與管制,表里不一的事情,我見過太多了!”
“……”春香娘一時找不到反駁之辭來。雖然十分看不慣這名虞衡司令史的“義正言辭”,可她不得不承認,陰隱客的身份五花八門,來歷亦是多種多樣,這注定會導(dǎo)致他們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她也不可能為一些見都沒有見過的同行辯解擔(dān)保,那樣除了徒增可疑外并不能說服任何人。
“司馬令史不必如此,這么找不可能得出什么有用的結(jié)論?!弊詈筮€是狄仁杰制止了兩人的爭論,“即便真是鬼市那邊泄露的消息,也不應(yīng)該怪罪到老板娘身上——她并不是鬼市的全權(quán)負責(zé)人?!?p> “感謝你的理解,我會把此事詳細匯報給九柱之主。”春香娘向狄仁杰撫胸行了一禮,“那位大人必定會對這一起意外進行嚴查。而你受到的任何損失,鬼市也愿意給予足額補償。不過……”她頓了頓,“你是怎么找到離開通道的?當(dāng)時的經(jīng)脈應(yīng)該已經(jīng)發(fā)生了一連串變動吧?”
“這點我也想知道。”麥克大口喝了口姜茶,“先不說你是如何在八個噴火井口中選對正確的逃生路線的,之后的激流房間又是怎么回事?你好像早就知道那條路通往哪里一樣?!?p> “噴火的井口……”春香娘忽然吸了涼氣,“難道你們進了烈焰穹爐?”
“那是什么地方?”蔡飛燕好奇的問。
“經(jīng)脈中一個極為危險的空間,我并未親自去過。不過聽人說,此區(qū)域不僅機關(guān)多,而且啟動也很快,稍有疏忽便會遭烈火焚身,哪怕是訓(xùn)練有素的陰隱客,也不會將它作為常用通道來使用?!崩习迥锝忉尩馈?p> “其實說起來也沒那么復(fù)雜,”狄仁杰輕松道,“只因為我在前往鬼市之前看到了經(jīng)脈地圖。”
“經(jīng)脈地圖?”眾人不由得愣住。
“奇怪,我怎么沒看到?”麥克揉了揉額角,似乎在回憶一路上所見到的情景。
“就是那扇巨大的銅門。”狄仁杰看向春香娘,“我……說得沒錯吧?”
春香娘沉默了半晌才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語氣說道,“但那根本不是一張常規(guī)意義上的地圖……因為經(jīng)脈隨時處于變化之中,所以……”
“所以地圖也處于變化之中。這也是它為什么看上去那么像自走懷表的原因?!钡胰式芫従徴f道,“三重圓盤,會隨著時間的遷移而旋轉(zhuǎn)。上中下三層分別代表著八卦、八門和十二時辰。這些層數(shù)共能組合出三千二百七十六種可能,當(dāng)類屬、門屬和時間都確定時,地圖才算確定。而銅門上那些密布的紋路與管道,便昭示著當(dāng)前時刻的生門路線位于何處?!?p> “可那是三千多種組合!你離開鬼市時變化早已發(fā)生,理應(yīng)看不到那扇銅門才是!”春香娘像看怪物一般看著大理寺卿。
“但我記住了整個銅門是什么樣子。之后只要在腦海里進行旋轉(zhuǎn)調(diào)整就行?!钡胰式苷J真解釋道,“它確實很復(fù)雜,如果時間隔得久了,我不一定能想起來。好在事情發(fā)生時我們才剛剛離開鬼市,加上那個宛若倒扣之碗的房間形狀過于奇特,才讓我把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p> 麥克張大了嘴,“你之所以知道接下來會遇到水,也是因為地圖已經(jīng)確定?”
“正是。當(dāng)時的路線便是從離屬通往坎屬,既然離在變化中表現(xiàn)為火,那么坎就很可能是水了。當(dāng)然,我們沒有在那個區(qū)域滯留太久也是關(guān)鍵,下一次變化會讓休門到來,再想出來恐怕就得花上好幾月了。只是我們身上并未攜帶干糧,幾個月和死局無異,因此總得來說,能順利找到回來的路確實存在一定僥幸?!?p> 狄仁杰說完后,客棧里出現(xiàn)了一陣詭異的沉靜。
麥克、司馬章、蔡飛燕和春香娘都見過那扇銅門,自然知道狄仁杰的話意味著什么。記住三層銅殼的模樣,再在腦海里旋轉(zhuǎn)拼接?說起來確實簡單,但實際上跟打造一部能登天的梯子也沒多大區(qū)別!
特別是客棧老板娘,她算是這幾個人里進出鬼市最多的一位,對那扇銅門更加熟悉,因此受到的震撼也最大。在一面足有四五人高的紙卷上,畫滿宛若迷宮般的線條,最細致的地方需要貼近才能看清,這樣的畫卷只注視一刻鐘,就將所有線條都記載腦海里,還要打碎拼接、運用自如,這是人能做到的事嗎?
現(xiàn)在她總算知道,為什么長安城會把如此重要的大理寺卿一職,交到這名年輕人手中了。
李元芳則是現(xiàn)場唯一沒有見過銅門的人,不過他也能從大家的口述中感受到此事的困難程度,加上一直以來的共事讓他早就明白自己的上司有多么厲害,因此反倒成了客棧里最鎮(zhèn)定的一位。
“那名機關(guān)師呢?”司馬章問道。
“死在了火焰中?!钡胰式芎喍痰幕卮鸬?。
“是嗎……可惜了?!绷钍份p吁口氣,“如果能抓到她,案件應(yīng)該也就水落石出了。”
“恐怕沒那么簡單。她根本就沒把生死放在眼里,審訊也不一定能得到結(jié)果?!钡胰式軗u搖頭,“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些重返長安的流放機關(guān)師不止一人,他們所要報復(fù)的對象,也不止只是那幾個背叛了他們的人而已?!?p> “他們還想報復(fù)誰?”
“這整座長安城?!钡胰式艹谅曊f道。
“……長安城?”春香娘與蔡飛燕均露出了震驚的神色,“這也太狂妄了吧?”
“看來被害人寫的長安危矣并不是夸大其詞,一群機關(guān)師想要破壞長安,最可行的手段也就是機關(guān)術(shù)了?!彼抉R章沉吟道,“狄大人,鬼市的交易結(jié)果如何?你有得到線索嗎?”
狄仁杰搖了搖頭,“那邊給出的答案并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個可能存在的線索還需要時間來確認,鬼市說明日會再聯(lián)系我?!?p> “是嗎?看來這地下鬼市也不過如此?!彼抉R章說到這里拱拱手,“既然那幫楊氏時期的機關(guān)師掌握著機關(guān)核改造技術(shù),又想報復(fù)整個長安,接下來的手筆必定非同小可。我這就回虞衡司一趟,讓探員對所有涉及售賣、改造機關(guān)裝置的店鋪都進行一次檢查,看看能不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p> “好主意。”狄仁杰點點頭,“我也向鬼市提出了委托,讓他們對地下商行展開查驗,如此一來,地上地下便都算動員起來了。”
“鬼市會聽取你的意見嗎?”司馬章表示懷疑道。
“長安若發(fā)生災(zāi)難,地下又能好到哪里去?幫我們就等于在幫他們自己,我相信稍微有點理性的人,都分得清這里面的利害關(guān)系?!?p> 虞衡司令史似乎想再說點什么,不過最終還是沒有道出口,“……行吧,如今的情況也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那么狄大人、李探員,在下先走一步。明日若有新線索再見?!?p> 等對方走后,春香娘才不快的哼了一聲,“虞衡司很了不起嗎?我看他是別想再踏進我的客棧一步了。”
“的確,”蔡飛燕撇了撇嘴,“見到狄大人,我還以為地上官員都轉(zhuǎn)了性子,原來仍是以前那副模樣。”
“說到寺卿大人,您在鬼市得到的答案真是如此嗎?”春香娘轉(zhuǎn)身向狄仁杰躬身行了一禮,“據(jù)我所知,鬼市若沒有得到與籌碼相稱的貨品,是不會如此急著進行交易的?!?p> “你可以親自向九柱之主詢問,他正是這么回答我的?!钡胰式苄α诵?,“而且你不是不想知道我的具體身份嗎?沒必要行此禮節(jié),就當(dāng)我是個普通的客人便好?!?p> “您不知道,您去鬼市的那段時間里,這位李小哥和蔡姑娘聊天時把您的事跡都說了個遍,我就算想不知道都難了。”春香娘無奈的笑道,“對了,今天時間已不早,幾位又有傷在身,不如就在我的店里住下來吧。我去給大家燒鍋洗澡水,再做份晚餐,就當(dāng)作是這場意外的個人賠禮好了?!?p> “多謝老板娘的好意,可狄大人的肩膀受了傷,得去一趟百濟坊接受治療——”
李元芳剛說到一半,便被狄仁杰打斷了。
“不必,今天就住在這兒吧?!?p> “可您的傷……”
“并不礙事,抹上藥就行。”狄仁杰不以為意道,“如果去了醫(yī)療院,沒個一天時間根本出不來。我也省得聽那些太醫(yī)嘮叨,查案要緊?!?p> 春香娘立刻接上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去給各位準備房間!”
……
眾人吃過晚飯,麥克也回到了自己的客房。
他脫下外套和禮帽,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床上,手腳的酸麻與疲倦感一同涌上心頭。如果不是還未清洗身體,他覺得現(xiàn)在自己閉上眼就能立刻睡著。
“真是的……沒想到一天里會過得這么漫長,說是探險著實有些刺激了點?!丙溈送旎ò遢p笑一聲,“不過,也不能算毫無收獲就是了。”
乓乓乓。
門外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誰啊?”他有氣無力的問道。
“是我,李元芳。狄大人托我向你詢問個事情。”
嘖,狄仁杰這家伙是鐵做的嗎?居然這個時候還在查案。他搖搖頭,只能忍著酸麻重新坐起身子,“來了,稍等?!?p> 門打開的剎那,一道繩索直朝他套來,繩索的另一頭赫然是李元芳和狄仁杰!
麥克當(dāng)即向后仰倒翻滾,讓繩索罩了個空,但李元芳的身手同樣很快,翻手又摸出另一副鐵銬來,瞬間扣出了他的腳踝!
而狄仁杰已經(jīng)將一張金色令牌夾在手中。
大事不妙!
他和大理寺卿都已折騰了大半晚,體力早就見底,一對一還勉強能應(yīng)付,加上一個生龍活虎的李元芳形勢就完全不同了。
只見元芳將繩索系在鐵銬上,接著用力往后一扯,麥克單腳被拉起,頓時失去平衡,眼看著就要摔倒在地。
“拿下了!”李元芳摸出另一支鐵銬猛撲上來。
“嘖!”在這種危機情況下,麥克已沒法再顧忌太多,他單手撐地,雙腳向前蹬出,迫使李元芳抬手格擋,同時另一只手已經(jīng)拔出了背后的轉(zhuǎn)輪手槍。
舉槍瞄準對方的瞬間,狄仁杰也已將令牌抵在了他的脖子邊。
三人一時僵在原地。
“果然如此……從茶樓現(xiàn)場逃離的那個海都人是你?!钡胰式苣暤?,“慣用雙槍、身手了得,還對查案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興趣,原來你一開始就跟案件有牽連?!?p> “我早說過這家伙形跡可疑。哪有商行老板連店鋪都不顧,只想著幫大理寺破案的。”李元芳毫無懼色的盯著槍口道,“狄大人,請只管將他拿下,我絕對能躲過這一槍!”
“停停停,我投降。”麥克向上抬起手槍,并把另一手也舉了起來,“這件事情并非像你們所想的那樣,我既跟兇犯無關(guān),也沒想過要刺殺那名被害者。事實上,連我都被他們擺了一道?!?p> 見他放棄對峙,狄仁杰拿走槍支,順帶利索的把他綁在床邊,“現(xiàn)在,我們可以好好談?wù)勀翘炷銥楹螘霈F(xiàn)在兇案現(xiàn)場了。”
“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懷疑我的?”麥克苦笑道,“遭遇青子時嗎?我記得當(dāng)時你身處橋下,應(yīng)該沒工夫注意我這邊的情況才對?!?p> “不錯,你開槍時避開了我的視線,轟擊聲也有可能來自于機關(guān)人,但槍支的硝煙味卻是掩蓋不住的?!钡胰式苡锰赜械睦潇o嗓音說道,“我也懷疑過青子的搭檔,可后來才知道那絕無可能。經(jīng)過改造的機關(guān)核并不能完全協(xié)調(diào)的控制身體,奔跑時會有明顯異于常人的僵硬感。如果從現(xiàn)場逃離的海都男子是機關(guān)人,鴻臚寺的探員必定會注意到這一細節(jié)?!?p> “然而你并沒有切實的證據(jù)?!丙溈颂魟用冀且允究棺h,“會用槍的海都商人,長安城里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憑啥就一定是我?”
“當(dāng)然有……不過得花點時間。只要把鴻臚寺的追擊探員叫過來看一眼,便能知道我有沒有抓錯人了。如果錯了的話,我自會親自賠禮道歉?!?p> 麥克半晌說不出話來,許久之后才長嘆一口氣,“我懂了。你不去百濟坊治傷,故意要留在這兒過夜,也是怕我半途跑掉吧?你住下來的話,我大概率也會住下來,這么一來,我的位置就算被你釘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