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知道鳳棲宮中發(fā)生了何事,只知道帝后大吵一架,皇帝被一群黑袍黑甲的衛(wèi)士阻在了鳳棲宮,而君淮揚則孤身一人也闖方府——如今的暨南王府。
“皇后娘娘不在皇宮,夜闖方府有何貴干?!”方勇對著滿身肅殺氣息的君淮揚說道。
“在下君淮揚,以江湖道義之名,為兄長魏無衣尋仇而來,還請方毅前來對質(zhì)!”
方勇本想勸解兩句,遠處的方毅調(diào)來重兵,直接對著君淮揚射箭:“兄長,與她費什么口舌,她分明就是想至方家于死地,還跟他客氣什么,來人!給我將此魅惑君上的妖女就地射殺,一切后果,我方毅一人承擔(dān)!”
方勇急忙擋在君淮揚身前怒吼:“二弟,你怎敢對皇后娘娘不敬?給我把箭放下!”
方毅近乎瘋狂地說道:“大哥,你讓開!她要殺我,我為何不能殺她?”
君淮揚對著方勇笑道:“看來大舅舅并不知二舅舅暗地里的勾當(dāng),不知他是以林亦性命要挾我許嫁大魏,不知他借扶保太子之名盜賣軍械,也不知他為大權(quán)獨攬而利用曼依暗殺魏無衣,對嗎?”
方勇被戰(zhàn)場風(fēng)沙磨礪過的皺皮一瞬間緊繃,極度的震驚讓他身體顫栗,顫聲問道:“這一切,當(dāng)真都是你所為?”
方毅反而得意笑道:“那又怎樣,大哥,歸根到底我們才是一家人,只要殺了這個丫頭,這一切的真相都將石沉大海,我們方家一路走來受了多少白眼,難道如今的權(quán)勢地位不是我們應(yīng)得的嗎?”
方勇只覺心口被人拿刀狠狠剜了一刀:“二弟,你終是忘了父親的教誨,被權(quán)力浮華迷了眼,你糊涂??!”方勇還在怔愣之際,君淮揚已經(jīng)欺身上前,通體銀白的北荷劍在夜色中格外矚目,方毅被凌厲的劍氣驚的睜不開眼,只一晃神就被那劍刺中左肩,若非下意識躲閃,只怕此刻已經(jīng)斃命。君淮揚不依不饒,且凌云劍法正以繁雜迅猛為特色,幾招下來方勇已被刺傷多處,鮮紅的血液浸濕了紫色外袍,因著猙獰的大笑更顯陰森,方毅的兩個兒子出來護著自己的父親,一個被君淮揚自背后貫穿,當(dāng)場氣絕,一個死死擋在自己父親身前,活活扛了七劍才倒在父親懷中,方毅氣急起身反抗,但無奈沙場將領(lǐng)與江湖高手對陣本就落于下乘,加之方毅擅騎射而不善近身,他哪里是君淮揚的對手,步步后退竟將將前來的孫子孫女拉在身前擋劍,君淮揚已然殺紅了眼,胡亂一抹臉上的血跡,揮劍下劈,透過兩個孩童的身體直直刺透了方毅的胸膛,居高臨下道:“你當(dāng)真以為我只殺你一人?我要的是你二房全宗的性命,正好不用我一個個去殺了!”
君淮揚拔出劍冷冷看向兩個兒媳,后者畏畏縮縮慌亂逃避,此夜,方家二房等同滅門!
看了君淮揚交給他的書簡與寫滿密字的布帛,方勇控制住府中侍衛(wèi),親眼看著君淮揚屠殺了親弟弟和兩個侄子侄媳甚至還有兩個孫輩,他瞪大了眼睛直視君淮揚卻始終張口無言,他不知道他該以什么態(tài)度對待這個被無辜卷入的外甥媳婦,更不知該如何看待自己熟悉又陌生的弟弟,他只能頹唐而又無助的跪倒在地上,曹玄近似發(fā)瘋地強行破開宮門,帶著禁衛(wèi)來到暨南王府卻只看到抱著弟弟尸體痛哭的大舅,還有滿院的尸體,罪魁禍?zhǔn)姿坪跻呀?jīng)離開,他知道是她!可他不愿相信是她!
君淮揚滿身血污地回到鳳棲宮,阿莊小心翼翼叫了她幾聲,君淮揚失魂落魄恍然未覺,在邁進殿門的前一刻,面色仍有些慘白的魏無衣已然站在了她面前,看著面前滿身血污的公主殿下,震驚又心疼,他其實有好多話要對她說,她也有許多話要對他說,只可惜一見面就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君淮揚不發(fā)一語卻在見到醒來的魏無衣之時,豆大的淚珠似斷了線般嘀嗒掉落,她真的很委屈很害怕,卻只有在見到魏無衣之時才敢掉下眼淚。
魏無衣小心挪步,三步的距離竟是足足走了七步,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她臉上的淚水,輕柔地將她攬入懷中,溫柔道:“沒受傷吧?沒受傷,就好!”
懷中人搖搖頭,輕輕笑著帶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說道:“你醒了,真好!”
大魏北乾二十二年七月,大魏皇后違背法度私自誅殺方家族人,其罪當(dāng)誅,念其從龍有功且陛下不忍,只是廢其后位謫居冷宮。
——冷宮·冬離苑
“宣兒,你快看,才子李素的新詩,我親去拿的李素手稿,你不是最喜歡他的詩了嗎?”魏無衣興高采烈地問著如今只喜素色衣衫的公主殿下。
可君淮揚似是一直興致缺缺,臉上帶著清冷的笑意接過手稿:“他還是不愿入仕,倒是做了個好詩人!”
魏無衣不知為何自醒過來后感覺整個人容光煥發(fā),公主卻日漸沉默,沒了以往的神采奕奕,魏無衣不免有些心疼問道:“公主,有什么心事嗎?我總覺得公主不似往日開懷了,我看了所有昏迷時的記錄,是不是公主手上沾血睡的不好?公主還是讓臣守內(nèi)苑吧,好不好?”
君淮揚淺淺笑道:“人終是要長大的,哪能一輩子都如孩童般開懷呢?我沒事的,只是萬般塵埃落定,竟是有些悵然若失的味道,宮城流言紛紛,師兄還是在外院守著吧!”
魏無衣著急道:“若是公主擔(dān)心流言,臣寧愿以死自證清白,也絕不讓這紅塵辱您半分!”
君淮揚輕嘆一聲,轉(zhuǎn)身認真對魏無衣說道:“你既提起,我免不得多交代幾句?!蔽簾o衣乖乖點頭,君淮揚繼續(xù)道:“這一年發(fā)生了許多事,災(zāi)疫、戰(zhàn)爭、失去、離別等等,我見過流離失所的百姓易子而食才恍然覺得世間之苦遠非我所能想象,看見你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真的害怕極了,我想了許多種生活,卻沒有一種能完全割裂你,一想到你即將離去我的心便被撕扯地喘不過氣,所以我希望你能做那個一直健康喜樂并且維護天下和平的英雄,無論將來我們兩個的命運如何,你都不能自己終結(jié)性命,你要永遠守護我大齊的百姓不受戰(zhàn)亂之苦,能做到嗎?”
魏無衣認真點頭回道:“公主所言,臣一定會做到!”
君淮揚繼續(xù)低聲緩緩說道:“這還不夠,我要你以我之名起誓,如若違誓,你我將生生世世不再相見!”魏無衣睜大眼睛驚呼道:“公主?!”看著君淮揚一臉堅定的眼神,魏無衣只得舉手起誓:“我魏無衣以主君君氏淮揚之名起誓,無論將來何種際遇,即便萬般刀斧加身,懸錐剜心都絕不自絕性命,一生守護大齊生民百姓不受戰(zhàn)亂之苦,如有違誓……”魏無衣不敢繼續(xù)說下去,向君淮揚投去哀求的眼神,似是乞求更換違誓的后果,但后者面無表情,魏無衣只得硬著頭皮繼續(xù)道:“如有違誓,魏無衣與君淮揚生生世世不得相見!”
見魏無衣眼中已有淚光閃爍,君淮揚不忍再看旋即轉(zhuǎn)身岔開話頭道:“要入冬了,晚風(fēng)吹的有些涼了,我乏了,師兄也早些休息吧!”
一眾人行禮告退,魏無衣心事重重唉聲嘆氣,已經(jīng)娶了趙枝的穆青云紅光滿面地走來勸慰魏無衣道:“這么失落啊,覺得她待你不好了?”
魏無衣皺眉回道:“我倒不至于動搖公主待我的情誼,我只是覺得她有許多事未曾告知,有許多心事不再愿意與我訴說,師父,你能不能告訴我,我到底錯過了什么?”
穆青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或許是因為她經(jīng)歷了太多人的離開,人嘛,總會因一些際遇而長大,就如她所說,總不可能一生都如孩童一般快樂,她如今冷心冷情換一個角度看,也并非全是壞事,起碼在年后離開之時不會在因別離而痛徹心扉,是也不是?”
魏無衣撇過頭去,心下已經(jīng)了然,自己的傷重昏迷或許不會那么簡單,人人都告訴他是因為太子即時帶來了雪綃草,林亦中毒之時并未有外傷,可他中箭的位置卻是扎扎實實的心臟,這其中的緣由沒有一個人解釋清楚,必然是公主下了什么密令。魏無衣思緒混亂不再求知真相,魏無衣想的很簡單,只要她不想說,他便不問,是對她的愛護更是尊重!
九月的某一個清晨,魏無衣像往常一樣望著正對著天空某處出神的君淮揚,趙清笙不怕死的嬉笑道:“侯爺,你要是想進去,我?guī)湍闱笄笄椋銕臀疑齻€官怎樣?”
魏無衣反手就是一個彈腦殼:“趙子,要不你幫我個忙,我保你全家富貴,怎么樣?”趙清笙眼前一亮,瘋狂點頭道:“侯爺吩咐,那必須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p> 魏無衣神秘一笑道:“如果我殺了你,公主肯定會生氣,我就有機會見到她了,怎么樣?”
趙清笙急忙跑開,大罵道:“你們倆有爭執(zhí),為啥要我的命,老子才不在這受你的誆騙!”
看著趙清笙落荒而逃的背影,魏無衣不禁失笑,正要再回頭看去之時收到了一個錦囊,魏無衣問道:“朝中的消息?”
來人搖搖頭道:“吳國機要堂,有關(guān)吳國丞相伍江,是西門奇送去機要堂的!”
魏無衣急忙打開,“伍江被誣謀反,擇日處斬,現(xiàn)押于吳國天牢,危!”趙清笙見魏無衣臉色凝重,急忙跑回來問道:“怎么了侯爺?”
魏無衣回道:“伍江還是出事了,我得去救他,先去通稟公主!”
趙清笙拉住他道:“為什么你老是去救他,你不去就沒有別人去救嗎?你不記得上次因為私自調(diào)兵,太子殿下對您多有不滿,侯爺莫要讓公主為難!”
魏無衣正要開口,君淮揚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二人急忙行禮,君淮揚低聲緩慢道:“無衣的朋友有難,自當(dāng)該救,江湖兒女豈能因朋友或可能有他人相救而袖手旁觀?”
趙清笙急忙道:“是是是,屬下失言了!”
是夜,仍是一道劍光劃破黑夜,自西北往東南而去!
——吳國天牢
一身囚衣,雙鬢微白的吳國丞相伍江正看著牢房墻壁上的一抹亮光,怔怔出神。
不一會兒,天牢守衛(wèi)七倒八歪,魏無衣與君淮揚如入無人之境般到達伍江的牢房,魏無衣一劍劈開鎖鏈就要帶他走,卻被伍江阻攔下來。
“我知道你會來,是以,在等見你最后一面!”
魏無衣沒有任何廢話,開門見山道:“跟我走!”
伍江卻是對著君淮揚笑道:“想來初遇時,仍是我們?nèi)?,你看著我們兩個打鬧,現(xiàn)在我是打不過他嘍,你看,叫他拽了幾下,整個都暈的不行了,你也不用擔(dān)心我會把他打壞了!”
君淮揚微微躊躇后道:“他很擔(dān)心你,你,不能跟我們走嗎?”
伍江突然跪下道:“撐著一口氣是想求您一件事,一件只有大齊公主能夠辦到的事,伍某自知相交以來總是給二位添麻煩,可最后一件卻又不得不求,故而萬般慚愧!”
魏無衣怒而皺眉,欲言又止還是止住了話頭,為難地看向公主,后者沒有看他,而是講伍江扶起道:“朋友之間本就該相互扶持,吳應(yīng)子當(dāng)年教導(dǎo)師兄開悟之恩,你我相交之情,吾不會忘,至于你所求之事若只有我能完成,想必有關(guān)吳國內(nèi)政?”
伍江低下頭,有些慚愧地低聲道:“他不再相信我,只愿意相信帝王心術(shù),執(zhí)意要與齊國大戰(zhàn)一場卻放任佞臣克扣軍餉糧草,致使吳國將士死傷慘重,我本以為相托魏兄轉(zhuǎn)為陳情,不料公主竟親自前來,伍江感激涕零,我早已是將死之人,最后一件我希望將來齊國鐵騎馬踏宮城之時,可以留他一條性命!伍江來世必當(dāng)牛做馬回以恩情!”伍江再次重重磕頭。
魏無衣氣急卻說不出話,一時氣急道:“你,你,你簡直不可理喻!”
君淮揚卻點點頭:“這個不難,若你相托,吾必踐諾!”隨即轉(zhuǎn)身出去,留給二人說話時間。伍江看向已經(jīng)怒極的魏無衣笑道:“不必傷感,人生有相逢便有別離,你說過會尊重將來的際遇也會理解我的選擇,對嗎?”
魏無衣不發(fā)一語,眼神轉(zhuǎn)為猩紅,伍江繼續(xù)道:“我不死,他不會回頭,到時吳國必將遍地狼煙,我大吳百姓與你齊國將士陷于鏖戰(zhàn),苦不堪言。大齊一統(tǒng)之勢狀若奔馬勢不可擋,我們?nèi)松贂r言談要看天下海晏河清,要這天下少生殺戮,要這天下不再有分裂之苦,當(dāng)下就是最好的時機,而我亦將為此偉業(yè)殉道犧牲,吾只覺生于榮華死于風(fēng)骨,幸甚至哉!”
魏無衣看著笑的宛如陽光一般和煦的男子,他的笑聲爽朗惹得魏無衣晃了神,鬼使神差問道:“你不恨他嗎?你一心扶他登基為帝,他卻多次舍棄你懷疑你,你當(dāng)真就沒有半分怨恨嗎?”
伍江仍然笑的讓人如沐春風(fēng),他就是這般神仙風(fēng)流的人物卻偏偏因這俗世年紀(jì)輕輕便兩鬢微霜,他微微用力扣住魏無衣的手臂邊輕柔道:“無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無怨無恨,吾也并不覺委屈更不曾后悔那年成為他的伴讀,說到底,我竟從未真正覺得他錯了?!?p> 被保護被愛重的人,永遠都不能完全了解愛他之人所付的真正代價!
魏無衣與君淮揚離開的當(dāng)夜,吳國皇帝賜死了吳國宰相伍江,那個從未有半分背叛之意的忠臣良將在嘔心瀝血之后被冠上亂臣賊子的罪名滿門抄斬,而那個心狠至極的吳國君王在聽到伍江慨然赴死的消息之時卻一瞬間淚如雨下,或許是不能相信他就那般輕易的死了,抑或是真的在失去之后幡然醒悟感到后悔了,說到底,他不信他,他卻堅信他。
孫鈺低估了伍江的忠心與情誼,伍江也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兩人博弈,一人真心,最終結(jié)果卻是兩方都輸?shù)靡粩⊥康?,伍江的結(jié)局何嘗不是魏無衣的另一種命運或者也會是他將來的命運。
——魏國·冬離苑
魏無衣與君淮揚都心事重重地站在池塘邊發(fā)呆,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無精打采。
“你……”
“我……”
兩人對視一笑,魏無衣?lián)屜鹊溃骸澳阆日f。”
君淮揚微笑點頭道:“你一定不能做那樣的選擇,若我父兄有負于你,絕不可愚忠!”
魏無衣淺笑:“我便知道,公主會這般說,有公主在,陛下和太子都會是仁君,公主當(dāng)然應(yīng)該對自己的親父兄放心!”
君淮揚突然扎進魏無衣的懷抱里,靜默良久。
魏無衣被嚇地雙手無措虛空懸掛,呆立良久,終于小心翼翼地將雙手放在公主的背上。
“無衣,若我們都能平安回去,你娶我好不好?”
“好!”
魏無衣想了很多很多表白心跡的話,最終止于唇邊卻只有一個“好”字。
仍然一如當(dāng)初,她熱烈奔放,驕陽似火,而他溫?zé)岽己?,卻靜默寡言。
本該如花美眷,白首相攜,卻偏偏天不遂人愿。
人間情事,多不圓滿。許是天不許見,人間恩愛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