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君淮揚倒下之后,恍然之間聽到親兄撕心裂肺的呼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自八歲時起,君淮揚就再也不記得他的親兄為她而著急的樣子,更多的是斥責與說教。
君淮乾氣憤無比的站于廊下,院中跪了滿院的宮女暗衛(wèi),肖知安和趙清笙跪在正中最靠前的位置,就連平時玩世不恭的穆青云也臉色凝重地站在君淮乾的身側,院中無一聲雜音,落針可聞,就連呼吸聲都極其微小。良久,君淮乾終于開口說話。
“張景,可還有其他法子救我妹妹的性命?延長壽數(shù)也行!”
張景比劃著一些奇怪的手勢,說道:“三日前林公子已為侯爺解了毒,公主之血契只為續(xù)命,本也不致命殞,加之穆大人帶回的雪須丹是治療的良藥,公主的壽數(shù)或可至三十!”
太子轉(zhuǎn)身道:“三十?雪須丹多服用幾顆,不,每日服一粒如何,能不能再延幾年,你再想想?!?p> 張景搖搖頭:“無論多少良藥都無濟于事,想必太子殿下比臣更清楚血契之代價,不然當年先皇后也不會因此而喪命!”
太子突然發(fā)狠死死掐住張景的脖子:“那你為什么要告訴她,本宮不管其他,你若想不出法子,本宮就將你碎尸萬段,不,誅滅九族,聽清楚了嗎!”
穆青云用力推開太子:“君淮乾!你清醒一點,若是宣兒在這,也絕不允許你胡作非為!”
君淮乾跌坐在地,倉皇無措,他自齊國趕來一路晝夜不歇,也仍是晚了一步,只是一步,他的妹妹就再也無法享常人之壽!
整整三日,滿院的人終于在第三日等到救世主的到來!
“太子殿下,公主醒了!公主醒了!”阿莊的歡喜聲感染了整座宮殿的人,君淮乾急忙去見妹妹,一見面忍不了要嗔怪,語氣卻是極其的溫柔:“你為何如此心急,你只要稍等我一步,我就可以和他訂立血契,我們?nèi)齻€人都能好好活著,傻妹妹!”
君淮揚面無表情開口道:“我不信你!”
君淮乾不可置信問道:“什么?”
君淮揚轉(zhuǎn)過頭道:“我不敢將他的性命交由旁人抉擇,我只信我自己,太子乃一國儲君,怎可輕易對身體有所傷損,是以,我不愿承擔傷則儲君的罪名。”
“你這說的什么話,我怎么可能會為了保住太子之位就見死不救,他是魏無衣,又不是旁人?你怎會如此想我?”一意識到自己語氣急躁的君淮乾又轉(zhuǎn)而溫聲道:“你傷怎么樣,還疼的厲害嗎?可還有什么感覺不舒服?”
君淮揚并未答話,見張景進來送藥便急忙問道:“無衣何時能醒?他可是無大礙了?”一不小心又撕扯到傷口,君淮乾免不得更加心疼。
張景開口答話:“請公主放心,侯爺已經(jīng)無事了,但臣想跟公主商討公主的病情了!”君淮乾一臉疑問:“還有何問題需要解釋?難不成還有其他不妥?”君淮揚無力地看向他輕緩地說道:“你說吧!無論什么結果,我都能接受!”
張景低下頭,略帶不忍的低聲說道:“公主雖無性命之憂,但血契之代價遠不止于此,臣近日翻了先皇后所有的脈案,發(fā)現(xiàn)了一事,臣認為公主需要知道!”張景抬頭見君淮揚點點頭就繼續(xù)道:“世人只以為黎落強大負有通神之能,實則世間公平,萬事萬物皆有代價。公主是受詛咒之命格生而易夭,雖得先皇后血契照拂,然則并無血契之能,換言之,公主之血契唯有先皇后的血脈,一旦失去,將恢復被詛咒的命運?!?p> 君淮乾著急道:“這是什么意思,是說宣兒還是會……”
張景回道:“并非如此,臣查閱過歷代出生并存活過一段時間的公主死因匯錄,發(fā)現(xiàn)眾位公主無一例外皆死于心悸,可公主已過及笄之年,當不至于被心悸奪走性命!”
君淮乾心下大定,長抒一口氣:“那就是無礙了,真的是嚇的我半句不敢多說!”張景抬頭還想繼續(xù)說什么卻見公主搖搖頭,張景識趣閉嘴退下。君淮揚即躺下表現(xiàn)自己累了,君淮乾只得出門,在走至一半時聽屋里妹妹說道:“讓他們起來,不怪他們!”君淮乾點點頭往外走,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鳳棲宮的大門外,曹玄被穆青云攔下。
“長青,我聽說揚兒病了,我來看看都不行嗎?”曹玄一臉焦急。
穆青云道:“太子殿下,您明明知道,我朝太子在內(nèi),定不會給您好臉色,您又何必!”
曹玄焦急道:“可是我沒見到她,終歸是不放心的!”
穆青云搖搖頭,無可奈何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既知道無衣在宣兒心中的分量,又為何對魏無衣下手,這不是讓宣兒左右為難也離間你們之間的關系嗎?”
曹玄卻驚訝道:“這是何意?我何時對魏將軍下手,我怎么可能對他動殺心!”
穆青云笑道:“曹玄,你很仁厚但并不蠢笨,你難道猜不出來是何人下的黑手,在我看來你并不是關心則亂,而是根本不愿相信甚至希望這結果的發(fā)生,對嗎?”見其不說話,穆青云繼續(xù)道:“這些年,我看得出來,你是喜歡揚兒,可她并不喜歡你,那她為何一意孤行的嫁你呢?前日我得知林亦來給魏無衣解毒,我好似突然明白了,你們在做交易,一樁見不得光并且卑鄙無恥的交易,魏國的雪綃草換我大齊公主和親,真是好算計,連我都沒能參透!”曹玄咽了咽口水,穆青云依舊說道:“你就沒發(fā)現(xiàn),其實你對魏無衣總是有敵意的,即便察覺到你的舅舅在設下圈套要置魏無衣于死地的時候你依舊置若罔聞,甚至期待魏無衣真的能徹底消失,對不對?”
曹玄一臉震驚害怕,卻在下一刻堅定說道:“魏將軍一表人才權高位重,什么樣的女子娶不得,非要做一個侍衛(wèi)豈不讓人生疑?只有他走了,揚兒才能免受這紅塵流言紛紛,我真的從來沒想過置他于死地,我真的不希望揚兒難過,可如今我明白了,無論我怎么樣做,揚兒都不會選擇我,我就是這般拙劣的人吧,不配做她的良人!”
穆青云心軟了幾分,略帶遺憾的語氣說道:“你可知,她是真的想過與你白頭偕老,相敬如賓地老此一生嗎?”看著曹玄驚訝無比的眼神,穆青云輕嘆一聲:“可還是你,親手掐斷了這條路,她唯一的后路!”
曹玄恍然明白了一切,顫聲道:“只要我身邊人不動魏無衣,只要他能平平安安陪在她身邊,她就愿意與不愛的人做一世的夫妻,因為她不想回大齊?不想她的父親為了她而立她做儲君,對嗎?”穆青云點點頭道:“可你們要魏無衣的命等同于要她的命!”曹玄失魂落魄的走出東宮,他即將成為魏國的皇帝,可他一點都不開心,他為自己真的動過那樣的心思而羞愧,更為真的放縱舅舅誘殺魏無衣而感到深深的自責,當然也為錯過心愛之人而遺憾不已,這就是他的可悲之處吧。
一月后,大齊太子返程,大魏新君即位,而君淮揚也終于能夠下床走動。
君淮揚時常都守在魏無衣的床前,給他講些話本子、民間趣事、坊間傳聞等等,似是不知用品什么的已經(jīng)悄然移到椒房殿去了,傳聞新君極為愛重發(fā)妻,不僅將椒房殿和扶搖殿合為鳳棲宮,更是詔令天下不準百官擇選女子進宮,無論將來有無子嗣,君淮揚永為大魏皇后,人人艷羨陛下鐘情,卻不知成親至今,他甚至連一句軟話都沒聽到過。
君淮揚招來張景:“他還有多久會醒?”
張景在虛空中比劃了幾下手勢說道:“最晚不過一月!”
“一月前,你欲言又止的是什么?”
張景看向公主,回道:“血契之代價,詛咒將會如何應驗,臣斗膽有所猜測!”
君淮揚面色如常道:“但說無妨!”
張景繼續(xù)道:“不知公主近日來心口可有瘙癢?”見君淮揚點點頭,張景繼續(xù)道:“臣猜測,公主將會遭受萬蟻噬心之苦,且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演愈烈!”
君淮揚卻是一笑:“還以為無衣會有什么不妥之處,如果是我,那邊無妨了!”
張景急急看向公主道:“可是公主……”君淮揚擺擺手示意他退下,卻見趙清笙急忙趕來:“公主查到了,查到了!”
君淮揚一笑:“查到了什么,這么高興!”
趙清笙急忙行禮:“恕臣失禮!臣查到了傷侯爺?shù)哪桥甘擒娦挡⒎菫楸克?,乃是暨南州的一個軍鎮(zhèn),軍鎮(zhèn)的縣令是明王舊部原禮部尚書——侯平之!”
君淮揚眼前一亮:“抓到人了嗎?”
趙清笙回道:“死了!這也正是臣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明王的人手都在場,血獄的武道宗師以及先關的兇兵已經(jīng)被趙姑娘指認,無一錯漏,按照常理這批軍械若真的是明王挪用,那不該在他沒有安排人手的地方存在!”
“還有其他線索嗎?”趙清笙搖搖頭。
穆青云走進來說道:“現(xiàn)在,想不想聽我的預斷?”
君淮揚卻提前開口道:“你懷疑是暨南軍的主將方氏兄弟,當今皇上的親舅舅,對吧?”
穆青云笑意玩味地點點頭:“看來,你也懷疑他們?”
君淮揚冷笑一聲:“在沒有敵人威脅之時,自己人就會成為敵人,更何況在他們眼里我們畢竟是外邦!”
穆青云臉色凝重問道:“現(xiàn)在沒有證據(jù),如果真的是他們,皇帝必不會任你胡來!”
君淮揚笑了笑:“小叔叔是第一日認識宣兒嗎?只要是有罪之人,便都該死!”穆青云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看著這個被仇恨籠罩的女子,有些心疼。
阿莊來請:“公主,陛下請您同去封后大典!奴為您更衣吧!”其他人都一一退去。君淮揚指了指白色衣裙,阿莊一頭霧水問道:“公主不穿陛下送來的皇后朝服嗎?這可是陛下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請匠人做的!”
君淮揚沒有說話,看著白色衣裙怔怔出神。
大殿之上,曹玄終于等來了自己的妻子,他無數(shù)次幻想過他攜她的手登臨天下的樣子,卻是見她一襲雪白曳地長裙,款款走來,她盤上了皇后的發(fā)髻帶上了皇后的鳳冠,脖子上卻戴了那個玉蔻頭,那個她悉心珍藏,無比喜愛卻是旁人所送的玉蔻頭,她在告訴他,她不愿做他的皇后!滿殿朝臣面露難看之色,白色衣裙怎可在封后大典上穿著,豈非大不祥?
那即便身穿肅素潔無比的衣裙卻難掩風華絕代的女子,緩緩走至殿中以皇后之名朝拜自己的夫君——如今的大魏皇帝,可她的眼中卻再沒有從前那般熾熱的愛意,她面無表情的行禮接受冊寶金印,接受山呼的參拜聲與聲響如雷的恭賀聲,直至大典結束她都懶得換一個表情,正當眾朝臣以為終于塵埃落定之時,君淮揚卻自剛剛坐下的鳳座上緩緩起身,不出意外的話是要出意外了!
她緩緩走下臺階,在眾臣屏息之時,跪在曹玄的面前,行了大禮:“妾知后宮不得干政,所以妾想當著眾臣的面最后任性一次,還望陛下?lián)姵紦?!”說著低頭碰手。曹玄嚇壞了,趕忙起身扶她起來:“皇后這是做什么,有話直說便是,不必行此大禮!”
君淮揚直起身輕輕甩開曹玄的手,再次雙手行禮道:“妾想求陛下允準三件事,第一,妾希望陛下親自設壇祭祀京北一役中死傷的將士,讓他們能得英魂返鄉(xiāng)!”
“好!”
“第二,請陛下允妾查案之全權,暗殺魏無衣之人,絕不能姑息!”
皇帝還未說話,方毅便等不及的說道:“皇后娘娘,且不說查案乃有司之權,單就娘娘今日在金殿大鬧之事,已然傷了陛下的顏面,再者陛下答應娘娘祭祀死傷將士,是陛下體恤,您也知后宮不能干政,可娘娘之行為卻實是視我魏國法度于無物!”
曹玄兩難之地不知所措,君淮揚卻是冷笑一聲:“那我還要問問方大將軍,京北之夜為何故意晚到?待我鐵鶴力戰(zhàn)血竭之際卻又收繳殘局,坐收漁翁之利?如今我不過要陛下祭祀亡魂查明真相,并無絲毫傷及家國根本之事,您有為何如此著急反駁?”
“你!”見二者爭執(zhí)不下,方勇出來打圓場道:“皇后娘娘,臣知曉您心疼鐵鶴的犧牲,臣等也確實有行為不妥之處,不如詔令有司徹查京北一役中的不妥之處,臣親自盯著,決不讓一個有罪之人逃脫處罰,娘娘以為如何?”
“不如何!”君淮揚斬釘截鐵地回道。
兵部尚書看不下去了,站出來說道:“皇后娘娘出身尊貴,如今更是一國之母,怎能如此不講道理,兩位將軍都是你的長輩,怎能如此回話?”
曹玄依舊像一個旁觀者一般靜靜地看著,君淮揚突然冷笑一聲:“我早知你不值得托付,竟還是傻傻地來求你,既然你也選擇忍氣吞聲,那我君淮揚今日也不必再維護你的顏面!”
君淮揚冷冷轉(zhuǎn)身向著大臣們說道:“我知道你們有許多人對我不滿,甚至都以為我與魏無衣有逾距之行,沒關系我不在乎,可是你們有人故意設下圈套讓我隨嫁的一千鐵鶴甚至包括魏無衣都死于暗箭之手,我君淮揚忍不了!今日,在此鄭重森嚴的場合,我君淮揚發(fā)誓,一定會將所有有罪之人全部繩之于法,陛下若容我,我便奉旨徹查,陛下若不愿,我便暗夜截殺,總之,我與有罪之人,不死不休!”
方勇出來勸道:“皇后娘娘絕非是不通情理之人,這一路的相護之情方勇銘記于心,只是臣不知,娘娘所說的暗箭殺人之真兇,當真是在朝中嗎?”
“在!”君淮揚看向方毅,方毅眼神躲閃,曹玄終于開口道:“第二件事,朕允了!”
君淮揚接著說道:“第三,京畿駐軍千葉營不可交由方家人或方氏門生!”
方毅冷笑道:“臣算是聽明白了,皇后娘娘是針對我們方家吧,千葉營向來是離許邑最近的駐軍,自然應交由陛下信任的將領掌管,難道娘娘這話的意思是我方家會害陛下不成?”
君淮揚滿臉笑意的走近他道:“方將軍不就是想成為權傾天下的國舅大人嗎?不是還想將自己的女兒嫁給皇上嗎?只要你敢以方家祖宗靈牌發(fā)誓與京北暗殺絕無干系,皇后之位,我可以拱手相讓!”說著君淮揚摘下了鳳冠,隨后狠狠摔在地上,繼續(xù)說道:“可是,你敢嗎?”轉(zhuǎn)身離去。他確實不敢,因為他就是罪魁禍首!
曹玄盯著四散零落的鳳冠怔怔出神,隨后小心撿起并細心擺正,然后說道:“第三件,朕也允了,千葉營交禁衛(wèi)副將陳行接管!”
方毅大叫道:“陛下!”曹玄第一次沒有理睬他的舅舅,狠心離開。
三日后,君淮揚將證據(jù)一一擺在曹玄的面前:“陛下,這是天機閣與凌云閣下屬機要堂聯(lián)合上奏的京北暗殺的證據(jù)與時間線,很明顯兇手是您的二舅舅——方毅,請陛下秉公決斷!”
曹玄接過竹簡與布帛,心懷忐忑地看完所有,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怎么處理?”
君淮揚冷聲道:“魏國自有法度,殺人償命!”
曹玄大驚道:“那畢竟是朕的舅舅?。∈菑男∽o著朕長大的舅舅!況且魏無衣也沒死,你憑什么要我舅舅償命?”
君淮揚冷笑兩聲:“你舅舅的箭術天下無雙,要殺人怎會留活口,他一箭射穿了魏無衣的心臟并且箭上淬了樾龍庭之毒,他根本就沒想他活下來,他既動了殺心也真的動了手,為何不該殺人償命?”
“可是魏無衣最終還是救回來了,不是嗎?”
“是啊,他活下來了,可我要死了,我用我的命換了他的命,你滿意了嗎?”
被害者因其他際遇而獲救,殺人者就可因此而豁免嗎?
有罪即有罪,遑論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