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如同一股暖流,瞬間涌入紫堇心中,而同時也似一道霹靂,從伏生的天靈骨狠狠的劈了下去。
他好似夢中驚醒一般,瞬間松開了紫堇的手,對她不住的道歉“也不知是方才是怎么了,我不但輕薄了姑娘,還說了這樣混賬無禮的話,還請姑娘原諒,請姑娘原諒!”
紫堇愣了愣,眸中亮光微微暗淡,她擺了擺手,笑道“沒事沒事!奴家知道你在玩笑呢!”
“不不不.......不是玩笑,我方才頭腦發(fā)熱,好似被人暗中操縱了一樣,不知怎的突然就說出了這樣混蛋的話,姑娘莫要怪罪!”
“行了行了!真沒怪你,我們魔族中人豪爽大度,不會就因為這一句話,怪你無禮的,再說了,就算你沖撞了奴家,不早就將賠罪的禮物送來了嗎?”
伏生抬眸看去,只見紫堇晃了晃手上的藤鐲,勾唇笑道“就當這個是你賠罪的禮物吧!你呀也不必這樣在意,真的!”
伏生微微松下一口氣,不等開口說話,只聽毓華殿中突然傳出一聲響動,紫堇眉間一緊,對伏生道“殿中可能出了事,我先去看看,伏生你也快回去吧!莫叫老太爺發(fā)現(xiàn)了,不然他定會責怪你的!”
說完便關上小門,快步跑回殿中,伏生也很是聽她的話,站起身來悄悄離開。
他從未與人說過,自從他見過紫堇后便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他總會被夢魘驚醒,夢中雖是沒有什么面目可憎的怨靈兇獸,但卻是比怨靈兇獸更為讓人心驚膽戰(zhàn)的夢境。
他總是夢見自己在燥熱的旱沙中徘徊,旱沙連天,一望無際,即便是在夢中他也清晰的感覺到那烈火一般的燥熱,好似不是在做夢,倒有些像是真的置身在旱沙中。
他在無邊無際的旱沙中迷茫徘徊,好似是在找誰,又好似再找離開的路,那種窒息的茫然讓他感到很是害怕,即便知道自己在夢境之中,也難以壓制心底深處傳來的怯意。
雖然他不明白這夢境與紫堇有何關系,但確實是在遇見紫堇后才有的噩夢,而且還有剛剛,他為什么會突然說出了那句無禮的混賬話,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娘娘娘娘!”
紫堇跑進殿中,只見姜小豆仍是躲在陰影中看著暖陽,而地上多了一灘冒著熱煙的水漬,還有一個碎了的茶盞以及一些翠綠細長的竹葉。
玉露此時正拿著一塊手帕將地上的水漬清理干凈,紫堇走了過去,蹲在她身邊幫她拾起茶盞的碎片。
“這是娘娘打破的?”
玉露搖了搖頭,沖她一頓比劃。
紫堇明白過來,無奈道“娘娘不喝你放著就是,干嘛想這么快的倒掉,這樣滾的茶不燙手才怪,碎了就碎了吧!倒是你沒傷著吧!”
玉露搖了搖頭,把手在她面前攤開,以示自己沒有受傷。
紫堇笑了笑,把拾起來的碎片帶去殿外,本想挖個小坑埋起來的,不等動手只聽又是一陣敲門聲,紫堇猜出是天燧老來了,放下東西慌忙去開門。
天燧老也沒說什么,只是拿來了一壇子酒給她,囑咐她幾句后轉身便走,一句多余的閑話都沒有。
紫堇雖是疑惑,但終究沒法深問,只好抱著酒壇,小心翼翼的走進殿去。
“娘娘,您看,這是老太爺送來的好酒,說是從南海老友那里搶來的,老太爺說這酒是他見過的最棒的一壇酒,就是把六族所有的美酒堆在一起也不及這一攤?!?p> 紫堇把那酒壇輕輕推到姜小豆面前,陽光籠在酒壇上,把那酒壇照的通體發(fā)亮,像是一個小太陽似得。
自從入了九幽城后像是木偶一樣姜小豆突然有了變化,那雙一只凝眸在陽光上的眼睛微微一轉,竟然轉眸看向那閃動著灼灼光芒的酒壇。
紫堇大喜,慌忙又道“聽老太爺說,這就還是他那南海老友從西荒的一個后生手中得來的,而他又從南海強行搶來,原本是想留著等狐王殿下出獄后用來慶祝的,但您一直食欲不佳,狐王殿下很是膽心,便交代老太爺,要他把這酒務必交到您手,說您見了,定會很開心?!?p> 姜小豆怔怔的看著那壇子酒,呆愣片刻,突然伸出那幾乎是皮包骨的枯手,顫巍巍的伸向酒壇。
雖然只是一小壇子酒,但無奈姜小豆消瘦的厲害,根本沒有力氣拎起那壇子,而是慢慢的挪動,一點點的挪到自己懷里。
酒壇剛入懷,她便忙不迭的顫著手將酒封打開,她抬眸四下逡巡,好似在找些什么,不等紫堇開口問,玉露已經(jīng)端來了一個酒甌,姜小豆接過酒甌,把酒甌放在地上,然后小心翼翼的把那酒壇微微傾斜,想要倒出一些酒來。
“娘娘當心,可別傷著自己!”
在紫堇和玉露的幫助下,姜小豆成功的倒出了一甌酒,她就滿當當?shù)木飘T捧在手心里,什么話也不說,就是靜靜的看著那酒,眸中的冰冷漸漸消散,一絲柔和浸染眼底,姜小豆就這樣癡然的看著,就連陽光落在自己身上也沒有察覺。
雖然姜小豆一字未說,但紫堇和玉露看的明白,這位素來陰沉的狐后娘娘,她的心情正在好轉。
第二日,天燧老來毓華殿,紫堇歡歡喜喜的給他開門,不等他說話,便笑著說“老太爺,您真是神了,狐后娘娘見了那酒確實心情大好,變得跟往日大不相同!”
“怎么說?”
紫堇笑道“昨兒娘娘見了酒,迫不及待的倒了滿滿一大甌,雖是未說一句話,但不是以前那樣陰沉冰冷,對了,您送來的那個人間的吃食,叫什么來著........”
“炸糖糕?”
“對對對!就是炸糖糕,娘娘還吃了兩口呢!而且吃了點心后還出門在院子里走了一大圈呢!”
天燧老大喜,說道“看來這丫頭是個極愛喝酒的,老朽得多送一些酒來才好!”
“不不不!老太爺,娘娘昨兒個可不曾喝酒,她只是看著那酒發(fā)呆,一口也沒喝,一雙眼睛看的通紅,我和玉露原本以為娘娘會大醉一場的,誰想過了一會娘娘又把酒倒回了壇子里,把那酒封重新蓋好,一滴也不曾喝下?!?p> 天燧老滿眼不解,說道“這還真是奇怪,不喝酒卻見了酒開心,這是怎么回事?”
“老太爺您也不知道?奴家還以為您了解娘娘的脾性特意送來的呢!”
天燧老嘆道“老朽怎會知道緣故,昨天老朽去見夜煬,與他說了這丫頭的近狀,本想問他這其中的緣故,誰想他竟一字不說,只是沉默半天,在老朽臨走之時囑咐老朽,說是讓老朽帶著那壇從南海得來的糟米甜酒去見她,說是她定會開心?!?p> “當時老朽還半信半疑,一方擔心這丫頭喝了酒傷身,但又想著若是能好轉一些倒也是件好事,便匆匆把酒帶來,誰能想到她不喝酒,卻看著酒開心,這天底下怎會有這中怪事!”
見天燧老一臉愁苦,紫堇溫言勸道“甭想這么多了老太爺,娘娘情況轉好不是壞事,是件大喜,對了,今兒您可見到了狐王,有沒有什么要奴家轉告娘娘的?”
一提起夜煬天燧老更是愁了,他搖頭嘆道“還是不說的好,老朽就是打他那來的,他的情況很不好,已經(jīng)被牢中的煞氣逼得現(xiàn)出了原形,體內靈力孱弱,只能勉強運轉,無法護自兒周身安全,單幸好,不曾有生命危險,但是老朽還是擔心,擔心他會撐不過這七天的時間!”
“怎么會這樣!那還是不要告訴娘娘了,她這會剛剛好轉,別再讓她擔心了...........老太爺,娘娘今天心情不錯,要不要幫您問問,看她愿不愿意見您一面?”
天燧老想了想,搖頭道“還是再等等,等她的情況穩(wěn)定下來,老朽再來看她吧!”
臨走之際,天燧老轉眸看了看那紅瓦高墻,重重一嘆,搖頭道“最了解她的果真是那小狐貍,只是,他們之前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怎么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幅樣子,跟個仇人似的!”
天燧老離開后沒多久那小門又被敲響了,算算時間應當是送點心的時間了,紫堇開了小門,門外送來了一個紅漆食盒,紫堇并未向平常一樣拿了點心便走,而是把食盒放置一邊,雙眸看著小門外那雙銀白色的男靴。
送點心的神將也沒離開,同樣站在蹲在門外。
不知過了多久,紫堇沒了耐性,索性盤腿坐下,揉了揉有些發(fā)酸的腳腕,無奈道“算奴家輸了,怎么今兒送點心的是你?”
“我....我明明沒有向往常一樣敲門,姑娘怎么知道是我?”
門外守著的是伏生,為了不被紫堇發(fā)現(xiàn),刻意將自己敲門的習慣改了改,怎的還是被她發(fā)現(xiàn)了!
紫堇笑道“從敲門聲確實聽出來是你,不過奴家剛打開小門便察覺不對,雖是沒有看見樣貌,但心中就覺得門外站著的肯定是你!來說說吧!今天怎么是你送點心?你這是被降了職,還是搶了人家的食盒?”
“不不不......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我.......”
伏生我我我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正當紫堇疑惑時,小門中突然遞進來一樣東西。
拿那東西不但長得美麗,還散發(fā)著陣陣幽香,紫堇看了又看,歪頭問道“這是什么東西,怎么這樣好看?”
伏生微微一愣,解釋道“這是花,塵世中的花。”
“花?這就是老人常說的花!怎么生的這樣美麗,怪道老人常常在口頭掛著!”
魔族被封印的時間已久,打紫堇一出生便沒見過一片草葉子,塵世中的風景大多都是聽魔族中的老人所說,從未親眼見過。
“這...這是凡間的花,因花瓣像極了兔子的耳朵,所以人族稱其為兔耳花,我.....我無意路過,順手摘了一朵,你剛從魔族出來,除了毓華殿哪里都去不得,怕你悶得慌,所以送來給你解悶。”
其實事實并不是如此,伏生見到那花后眼前立即閃現(xiàn)的就是紫堇,他心慌意亂的離開,都已離開了很遠又走回到這花旁邊,不知為何,他總覺得紫堇一定會喜歡這花,而心中也總有一個聲音在催促他一定要摘下來。
那種感覺很奇怪,好似有人隱藏在他體內,在操控著他的一舉一動。
“兔子花........”
紫堇小心翼翼的接過花,放在鼻下輕輕一嗅“好香!”
那小花開的燦爛,花蕊潔白似雪,花瓣如玉半透亮,唯有花間有一抹絢麗的粉色,像是女子含羞時臉上的紅暈,既可愛又令人動心。
花朵雖小但香味極其濃郁,紫堇未曾接近時,便隱隱約約嗅到絲絲幽香。
紫堇戀戀不舍的看著手中的小花,輕聲道“凡塵果然是個好地方,不知什么時候能去塵世看上眼!”
話剛出口,紫堇便發(fā)覺不對,慌忙解釋“伏生你別誤會,奴家只是一時感嘆,并沒有真的想離開九幽城。”
她畢竟是魔族之人,說了這樣的話,等同于不服神族,意圖蓄力再入塵世。
紫堇一道歉伏生倒是不安生起來,他擺手道“姑娘莫怕,我并沒有往這方便去想,你若是喜歡,我天天采摘些來與你把玩就是。”
紫堇怔了怔,撲哧一笑道“你若是天天采摘,那塵世的花不都被你給采光了!再說了你公事纏身哪里有這樣的空閑,日日出九幽去,而且出去沒什么大事,只摘一朵花就會,若是讓人知道了定會笑你癡傻,你再因此耽誤了公事,當心府君責罰你!”
伏生想了想道“那我就把塵世的花都畫下來與你看!”
“你會畫畫?”
伏生紅著臉,結結巴巴道“會....是會,但畫的不好............”
何止不好,他家世代神將,自老祖到他從未出過一個文官,可見一家子都是拿刀舞劍的性子。
“算了算了!奴家真不忍心為難你,以后你若是空了,便悄悄的來找奴家,把你在塵世中看到的聽到的說與奴家聽,奴家最愛聽人說故事了!”
“好!”
自那以后除了天燧老日日來毓華殿,那掌管九幽城的伏生也常常來此,有時借著送一日三餐的機會與紫堇說著自己在凡塵中看見的美景,有時會送些有趣的小玩意給她,只是他說起話來結結巴巴,紫堇聽著好生費勁,若是不瞧他,他說話還算是順暢,要是雙眸對視,他便結巴的更厲害了,又有幾次結巴的咬了舌頭。
每每這時,紫堇總會笑的前仰后合,給他取外號叫小結巴。
這一日,姜小豆剛吃了早飯,在院中散步,正巧天燧老敲門,紫堇去開了門,天燧老一進屋便看見殿門大開,疑惑道“那丫頭可是不在殿中?”
“您說的對!娘娘剛用了早飯,現(xiàn)下正在后院賞竹呢!您不是常常念叨要見娘娘嗎?她現(xiàn)在正在后院,您正好去見”
“不不不!”
天燧老道“還是勞煩姑娘替我去說一聲,她若不愿意相見,老朽便再等等!”
紫堇點了點頭,她走去后院,姜小豆此時正和玉露站在一處賞竹。
“娘娘,老太爺來了,他老人家想見見您!”
紫堇見姜小豆沒有反應,便又說道“自打娘娘醒來,老太爺便一直想見一見你,他年紀大了,總是長吁短嘆的怕是對身體不好,要不您就見一見他,省的他心中牽著掛著,時間一長,怕是會弄出個好歹來!”
“娘娘?”
紫堇無奈,正準備轉身離開時,身后突然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
“請老太爺進來!”
紫堇猛然一怔,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一旁的玉露,玉露對她鄭重的點了點頭,她這才敢確定方才說話的正是狐后娘娘。
這是姜小豆自打入了九幽城后說的第一句話。
“老太爺!老太爺!大喜,娘娘愿意見您了!”
天燧老心中驟然一喜,笑道“那丫頭終于愿意見老朽了。”
“可不是,而且還是娘娘自己說的,自打奴家來了毓華殿,可是頭一次聽娘娘說話呢!”
“真的!那那老朽得趕緊去見她!”
天燧老拄著樹藤拐快步走了過去,高興之余險些被腳下砂礫絆倒,紫堇欲上前相扶,他卻擺手道“不打緊不打緊!老朽自己去!自己去!”
陪伴在姜小豆身邊的玉露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她轉眸看見來人是天燧老,便對姜小豆比劃了一番,然后獨自離開了后院。
姜小豆背著手站在竹林外,雙眸冷然暗淡,歷經(jīng)天罰險些生死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朝氣靈動,而是像一個耄耋老人,周身散發(fā)著死氣沉沉的蒼老和對無力面對塵世的疲倦。
天燧老呆了目光,他總覺得這個清瘦蒼老的背影有些眼熟,恍惚之中,他又想起了自己曾經(jīng)追隨過的男人。
“前輩.................”
姜小豆幽幽轉身打斷了天燧老的回憶,她對天燧老行禮道“晚輩見過前輩!”
天燧老笑道“不不不!你如今是青丘狐后,依著規(guī)矩,應當老朽尊稱你一句娘娘才是?!?p> “我這個人自在慣了,旁人的禮儀規(guī)矩與我來說什么也不是,我只依自己的規(guī)矩。長者為尊,這禮您受的起!”
“別再跟爺說這些狗屁不通的規(guī)矩,爺只按著自己的規(guī)矩辦事!你也不要把眼珠子睜這么大,小爺自打出生到現(xiàn)在,霸道慣了,縱橫三界,誰若不服咱就開打,打服了為止!”
那桀驁不馴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再次響起,他雖然已經(jīng)記不得是多久之前發(fā)生的事了,但他仍然記得,那個人是天下第一狂人,雖是整日嬉笑灑脫,但卻是個易爆易怒的性子,一言不合便動輒殺戮,天底下只有那個人才能令他收斂一些。
只是...............
天燧老一心以為姜小豆是帝明之女,可現(xiàn)在他卻又不敢確定,細細回想,姜小豆的性情脾氣,言行舉止,與大將軍帝明絲毫不像,倒是像足了那兩個人,仔細端倪,這雙眸中透出的目光也有幾分他們曾經(jīng)的痕跡................
“雖然我中了毒,昏迷不醒世人,但心里也明白,這次能死里偷生,全都要謝一謝您,若不是您,我怕是也不會進這九幽城?!?p> 雖是字字感謝,但話中透出的卻是絲絲哀怨,好似在責怪天燧老多此一舉,不該阻攔那天罰。
天燧老一世精明,哪里會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世間萬物,哪一個都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來,小娃子,你到底遭遇了什么,怎的一心求死?”
姜小豆搖了搖頭,輕聲道“我不是一心求死,只是累了,倦了,想歇上一歇?!?p> “你不想在塵世活著,可有緣故?”
天燧老眸中精光一閃,溫言問道“可是有什么想做的卻力不能及的?”
“前輩有話直說就是,若是旁敲側擊,就別怪晚輩愚笨,不懂前輩的意思?!?p> 天燧老頓了頓,問道“你可是帝明之女?”
“不是!”
姜小豆回答的干凈利落,未有一絲猶豫。
天燧老愣了愣,想著她大約不知道合虛的帝夋就是當年的帝明,便換了一個問法“你是不是合虛之主,帝夋與羲和的親生女兒?”
“不是!”
天燧老心中大有不信,正想再問些什么,無意覷見姜小豆那死灰一樣冰冷黯然的雙眸,心中一軟,不忍再問。
“你這娃子看起來倒是精明,怎么就這么糊涂,幸好夜煬拼死救下了你,而他又是青丘狐王,不然你們倆會成為天罰之中第一對喪命鴛鴦!”
姜小豆沒有說話,低垂著眼眸任由天燧老在那長嘆短噓,待天燧老話音停了下來,她才輕聲說道“前輩心疼晚輩,一直以來都送些凡塵中時令水果和點心,想來前輩常去塵世?”
天燧老點了點頭,姜小豆轉眸看向面前雖然青翠但毫無真實感的竹林,又問道“晚輩來九幽城的那天,凡塵下了好大一場初雪,不知現(xiàn)在可都化個干凈了?”
“初雪?對!是有下雪不錯!老朽記得,那場初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天的鵝毛大雪,人間的房子都被壓塌了不少?!?p> 天燧老捋著胡子道“雪停不過兩三天陸陸續(xù)續(xù)又下了好幾場,到現(xiàn)在連一半都沒化完呢!”
姜小豆微微一點頭,輕聲道“下雪是好事,下的越大,來年的收成便越好!”
“的確!”
天燧老無意一撇,看見了姜小豆手上戴著的玉韘,他眉間一緊,突然輕咦一聲“小娃子,你手上那枚玉韘可否讓老朽看上一眼?”
姜小豆垂眸看了看那枚玉韘,將玉韘取了下來,天燧老接過玉韘,凝眸細看。
“前輩見過這玉韘?”
“老朽靜修了半輩子,哪里有機會見過這樣精巧的玉韘,方才無意一撇,老朽在這玉韘中察覺到一絲異常,本還以為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不想與老朽所猜竟然絲毫不差!”
天燧老把玉韘還給了姜小豆,對她道“小娃子,這玉韘中有一絲殘念未散,至于曾經(jīng)佩戴這玉韘的主人是誰?而玉韘中的殘念又為何沒有散去,老朽沒有興趣知道,只是,若你想弄個清楚,老朽倒是可以幫忙!”
“殘念............”
姜小豆眸中驟然一亮,她突然對天燧老行了一禮,低聲開口“晚輩求前輩幫忙!”
“好!”
天燧老說道“雖然這天地間唯有天璣鏡和鑒水鏡能窺視過往,但我九幽城也有至寶能窺探往事,只是遠不敵那兩件神器,只能窺察近日所發(fā)生的事情,短時段了些,但也夠了?!?p> “九幽城至寶?”
天燧老得意洋洋道“不錯,就是倒流香!”
“倒流香?”
無論是塵世的熏香還是神族的仙香,燃之煙霧皆是隨風飄去,即便沒風也是徐徐上升,天上地下未曾聽說過燃香后其煙霧會往下沉。
天燧老看出姜小豆的疑惑,捋著胡子道“小娃子你別不信,那倒流香還真是九幽城中的寶貝,只要燃一粒香塔,便會有滾滾煙霧逆風下飄,而在這個時候,只要將別人戴過的飾品放在香塔上,那舊物中的執(zhí)念便會被牽引出來,滾滾煙霧中會顯現(xiàn)出近日過往所發(fā)生過的事情,待香塔燃盡,所顯現(xiàn)的場景便會隨著煙霧一同散去,若說這其中的時間是長是短,說長也有半柱香的時間,說短便是眨眼之間。”
“只是一點,這倒流香也稱故人香,它所呈現(xiàn)出來的情景只能是已逝之人將走之前所發(fā)生的事情,或是已逝之人彌留最后的念想,或是這玉韘的主人還活著,老朽還是為你跑趟青丘,去借那天璣鏡回來?!?p> 姜小豆苦笑一聲,低眸看著自己手中的玉韘,輕聲道“不用去青丘,那倒流香用著正是合適。”
天燧老點了點頭轉身正要走,身后突然傳來一聲疑問“前輩如此慷慨,可是有需要晚輩的地方,若是有,還請話講當面,晚輩只是個混混,能力有限,不愿欠下還不了的人情。”
“放心,老朽無事請你幫忙!”
“前輩慷慨幫忙,晚輩心中感激,但晚輩話說前頭,這粒倒流香的人情,晚輩記在心里,如果前輩日后有所求不用拘謹直說就行,只要晚輩能做,一定盡力幫忙。但晚輩所幫的只能是自己愿意幫的,那些不愿意的,就算是芝麻小事,晚輩也不會插手半分!”
“你這個娃子!”
天燧老沉沉一嘆,拄著樹藤拐轉過身來,他看著姜小豆似曾相識的眼眸,眉間閃過一絲動容“自打見了你第一面,老朽心中便覺得你與眾不同,每每看你心中總會想起....舊時的一些故人,老朽雖然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但愿意為你解憂除惑,這個人情老朽永遠也不會要你還,你若是不信非要記在心里,那便記著好了,也算這輩子,老朽沒白活,臨了臨了,交了個忘年之交。”
“前輩............”
天燧老和藹一笑,拄著樹藤拐,一瘸一拐慢悠悠的走了出去,他雖然不知道姜小豆到底是不是帝明之女,但心中卻明白,這個丫頭定是個來歷不凡,說不定日后還是個翻天覆地,扭轉乾坤的大人物。
他這一輩子從未賭過,而今天卻想賭一把,用這一粒倒流香,換姜小豆一個人情,若是日后他身逝混沌,那個臭小子遇難之時,希望姜小豆能記著這個人情,伸出手去救一救他。
天燧老離開沒多久,敲門聲再次響起,紫堇去開了門,捧了一個托盤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托盤上放了兩樣東西,一個是拈花香爐,一個是鏤空累絲的小盒子。
那香爐做的很是精致,一雙修長纖細的手輕拈著荷花,荷花之下有個小池,池中有千姿百態(tài)的荷葉,有含苞待放的花苞,做工精巧,雕工了得,怕是天上地下難找與之相媲的香爐。
姜小豆打開了那個鏤空累絲的小盒,只見里面放了一個小小的香塔,她取出火折子,將香塔點著,把玉韘取下輕輕的套在香塔上。
不過片刻,只見香塔上便有煙霧冒出,煙霧好似流水一樣籠著香塔徐徐向下流去,乳白色的煙霧順著荷花的根莖流入小池中,好似荷花池中起了早霧,朦朧煙霧在池中微微起伏,映的那含苞待放的花苞更是栩栩如生,像是就要盛開了一樣。
隨著煙霧在小池中匯聚,一個模糊不清的畫面在蓮池中顯現(xiàn),隨著畫面的顯現(xiàn)一個微弱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
“快.........殺了我!”
“我.....我其實.....很痛苦....這明明是我的身體......但....但卻讓我每時每刻都飽受煎熬............我....我恨不得砸碎身上每一根骨頭......割掉身上每一片肉......”
“殺了我!快!快殺了我!”
“我這個妹妹以前不是這樣的......她雖是嬌慣了些......但....但心地善良.....從未真正傷害過任何人........她之所以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只是因為內疚了.....她覺得是她害了我們......她只是想贖罪.......想彌補........至始至終她的期盼都是想要一家人團聚而已.................”
“但是.......她被仇恨扭曲了心.......被自責蒙了眼.......她沒有發(fā)現(xiàn)爹娘從未責怪過她........她沒有想過爹娘....一直在等她回家........她也沒有察覺即便身死......我們依然是她的哥哥......我們依然愛著她.........她永遠都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我們一家人從未真正的分開過............”
“再見了小妹.........”
聲音越來越虛弱,最后徹底沒了動靜,姜小豆抬眸看去只見倒流香已然燃盡,只有一抹灰白泛黃的香灰散在香爐上。
倒流香燃盡了,玉韘中那抹殘念也隨之散去。
毓華殿中一片死寂,守在殿外的紫堇正想進去看看,突然殿中傳來一陣笑聲,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瘋狂,聲音中透出絲絲悲涼和痛苦,笑聲中夾雜著沙啞的哽咽聲,隨后只聽殿內有人抽泣。
紫堇察覺不對,正要推門卻突然被人猛然一拉,她回眸看去只見拉她的正是玉露,玉露滿臉凝重,對她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
紫堇正猶豫,殿中突然傳出一聲嚎啕大哭,哭聲無助可憐,聲啞力竭,巨大的悲傷從殿中傳出,聞者悲從心起,不禁傷心大慟。
悲痛之聲傳出了毓華殿,守在毓華殿外的天燧老也紅起了眼睛,哀嘆一聲,一步一緩蹣跚離開。
紫堇和玉露在殿外守了一天,直到天黑才敢推門進屋,此時已然月起,一束慘白的月光從窗臺照進屋來,月光下的案桌上趴著一人,遠遠看著好似已經(jīng)熟睡。
紫堇點了燭臺放在床邊,正準備把姜小豆攙回床上,誰知一轉身,只見玉露已經(jīng)把姜小豆抱了起來。
“玉露當心點!可別摔了娘娘!”
紫堇正欲上前幫忙,玉露側身一躲,避開了她伸出的手,在紫堇疑惑的目光中,她抬眼看來,眸中的冰冷讓紫堇生生打了個冷戰(zhàn)。
此時的玉露有些奇怪,沒了膽怯柔弱,取而代之的是霸道沉穩(wěn)和一絲令人不可小覷的威嚴,不像是尋常的玉露,像一個從未見過的生人一樣。
玉露個子雖小,但抱著姜小豆卻走的穩(wěn)穩(wěn)當當,她把姜小豆輕輕放在床上,拿出手絹為她擦去未干的淚痕,玉露抬眸看了紫堇一眼,那撲面而來的壓迫感令她難以呼吸,險些雙腿一軟直徑跪下。
“奴.......奴家去燒些熱水來,好為娘娘梳洗入寢!”
紫堇忙不迭的跑出殿內,玉露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目中隱有殺氣。
“嗚..........”
一聲抽泣聲傳來,玉露轉眸看向姜小豆,眸中殺氣瞬間消散,滿眼皆是柔情,姜小豆蜷縮著身子,淚水從臉暇滑落。玉露為她擦著眼淚,雖是著急但無法開口,她把姜小豆抱在懷中,像是哄小娃娃入水一樣輕輕的晃著,還在她的后背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
很快姜小豆果然安靜下來,她躺在玉露懷中睡得很是安慰,玉露輕輕為她擦去眼角的淚珠,幫她撫平微鎖的眉頭。
窗口吹進一陣冷風,姜小豆打了個冷戰(zhàn)往她懷中縮了縮,玉露抬眸看了看那窗子,正欲下床關窗,誰想她剛一動,姜小豆猛然抱住她。
“不.......不要走........是.....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