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 XXIV
這樣的日子我過得渾渾噩噩的,七月十五那日清晨,若不是他親口告訴我,我都不記得明日就是我的生辰。
打我記事起,每年的生辰父皇都會給我辦得熱熱鬧鬧的,遠遠超過他的萬壽節(jié)。父皇總是喜歡抱著小小的我說一個老頭子的生辰哪有可愛的小公主的生辰重要呀,而我這時就喜歡抓著父皇的發(fā)髻咯咯大笑。
不止止是父皇,其他的兄弟姐妹們都會來參加我的生日宴,連太子洛元勛都常常說年年就盼著我的生辰,可以好好地玩一場。
每年來給我慶生的也有洛殷離,只是自他離開隱都,每年的生辰我都會呆呆地看看那個空了的席位,期望他還在隱都給我過生辰。
“以前你的生辰總是在宮中大辦一場,我記得——你很喜歡。”早膳時,他替我夾了塊魚肉,笑了笑。
“現(xiàn)在不喜歡了?!蔽胰潭即瓜旅佳郏话侵永锼o我夾的什么我就吃什么。
“不喜歡?泱兒這三年里變化很大啊。”
“你也是。”我這次學(xué)乖了,一直乖巧地垂著眉眼。
“我命了內(nèi)宮給你在中和殿設(shè)大宴慶生,可好?”
“不敢,我只是前朝的庶出公主,以前的大宴都是逾了鉅,如今我更不敢僭越?!?p> “有我在,誰會說你逾矩?而且我記得你曾經(jīng)說過最希望由我來給你辦一次生辰宴?!?p> 這話我的確說過,那是在他離開隱都之前,我偷偷私下里和他說若能有一次他親手給我辦的生辰宴我才最歡喜。
“你是皇上,沒有人敢說你,但我怕被別人指指點點。”以前的事如今我都想全然忘卻,半字不提:“就算你辦了,我也不會去?!?p> “泱兒,內(nèi)宮上下都已經(jīng)打點好了,壽星不去,豈不是掃了大家的興?”
不管怎么說我都不會去的,這些天不用想我都知道自己在這后宮里濺起了多大的浪花,如今我面對后宮眾人豈不無地自容?打死我我都不會去。
“好了不說這個了,泱兒,我記得以前每年生辰你都會向我討個愿望,我離開了三年,泱兒也忘了這件事吧?”
自然是不會忘的,討首詩、畫貓臉這些簡單的愿望如今看起來倒是十分違和,曾經(jīng)的天真與美好如今倒成了奢望。
“今年生辰,我再許你一個愿望好不好?”
“什么都行?”對上他的眼睛,由于心理牽掛的太多我下意識道。
見他頷首我趕緊咽下嘴邊涌出的“云”字,“我、我想見嬤嬤,讓孫嬤嬤來椒房殿伺候我。”
他好似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直接便派人去請嬤嬤了,如今我在乎的人只剩下這幾個了,我當(dāng)拼全力保他們周全,至于什么生辰不生辰的我早就不在乎了,我現(xiàn)在最想要做的事就是離開皇宮,離開他。
這些日子他派人送了好些首飾裙子,五花八門的裙子上全都繡著各式各樣好看的木槿,尤其是其中的一件流彩暗花云錦木槿袍,主打色雖是月白色但絲毫不影響它的光彩奪目,其中暗繡的流彩圖紋也不俗,倒是有畫龍點睛之意。
看著滿眼的木槿我突然想到那日在承德湖旁見到的排排木槿,我聽說不止是承德湖,宮里除了御花園洛殷離命人將其他花圃里的海棠牡丹等盡數(shù)拔去全都栽上了木槿。
聽說了此事我只能苦笑,海棠牡丹梨花桂花各有各的美,可他卻只能容下一種。
明日便是我的生辰了,下午我竟還收到了許多的禮物。
六哥七哥的掐絲琺瑯嵌白玉三鑲?cè)缫夂鸵桓蹦档ど犬嬔?guī)蹈矩,只是普通的賀禮,倒是靈均知道我喜讀詩書,送來的沉香山子十分不俗,沉香氣息淡雅安神,最適合詩書之人了。
“這是太傅府送來的兩廣珍珠,各個珠圓玉潤,品質(zhì)上佳?!?p> 我看了看嬤嬤手里的紅綢緞盒子,突然想起什么:“太傅府?是冷家嗎?”
我記得先朝時母后的母家就是太傅,一直是父皇的親眷。
“公主,冷家因為犯事已經(jīng)被革去官職了,如今的太傅府是柳家?!?p> 柳家?那不是柳瀅雪的母家嗎?
“是皇后的母家嗎?”
“正是。”
果然,父皇的皇后母家是太傅,如今換成了洛殷離依然是。
洛殷離口中的那個兩情相悅的女子……
既與夫君兩情相悅又貴為皇后,不知是多好的佳話。
“這是——”
嬤嬤拿著個不大的金絲絨盒子,手抖了一下,我有些奇怪:“怎么了?”
“這、這是掌鑾儀衛(wèi)事大臣府送來的手鐲?!?p> 掌鑾儀衛(wèi)事大臣不是楚碩將軍嗎?我一愣,直接從榻上跳起,一把奪過手鐲:“云錫哥哥!”
“云錫哥哥他回來了?”打開盒子,里面一個水綠色的南玉手鐲靜靜地躺在黃鍛上,觸手生溫,淡綠色上沒有半分雜質(zhì),透過那微微光澤瞧得出里面的成分十分細膩,絲毫不遜色于宮里上好的翡翠。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我鼻子一酸,將那玉鐲子套在手腕上,金豆子止不住地向下掉,隱都不常見南玉手鐲,云錫他剛從江南回來,這南玉定是他帶回來的,一直撫著手腕的鐲子直至深夜我還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壓了塊兒大石頭我根本睡不著。
“公主,睡不著嗎?”半夜,孫嬤嬤許是見著我還沒滅蠟燭便輕輕走進。
“嬤嬤……”
“公主怎么還沒睡?奴婢瞧著您面色蒼白,眼里都有紅血絲了,公主,明日便是您的生辰了,您好好休息,還有晚宴呢?!?p> “我睡不著?!?p> “公主可是在想楚公子?”嬤嬤她嘆了口氣。
“嬤嬤,”我還是摸著那玉鐲子,哽咽道:“我想他,我好想他。”
“公主,楚公子回來是高興的事,您別多想了。”
“不是的、不是的嬤嬤,”我哭喪著臉一直搖著頭:“他不該回來的、他不該回來的,他應(yīng)該待在江南!他不該回來,我遲早會害了他的嬤嬤!我怕我會害了他!”
“不會的、不會的?!眿邒邔⑽冶нM懷中,輕聲安慰著和小時候哄我入睡一樣。
“嬤嬤!我怕,我怕皇兄會殺了他!我好怕!”
“公主別多心了,陛下不會為難他的,您現(xiàn)在最重要的就是趕緊休息,明早還要早起準(zhǔn)備生辰宴呢。”
“我不去、我不去,我哪也不去!”我緊緊攥著嬤嬤的手,生怕她也不在了。
“公主——”
第二日我煎熬地熬到了酉時三刻,中和殿已經(jīng)派了三次人請我,我知道我躲不過了,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今后的路,只會更加崎嶇難行,我難道還要永遠躲著嗎,洛泱一直是最勇敢的,我默默告訴自己,若我都退縮了,那我該如何保護那些我在意的人?
但事實上我踏上去往中和殿的路上就打了杵,我自知不是貪生怕死之人但我也做不到勖以大義,從前我自認為的驕傲不過都建立在父皇母妃對我的偏愛罷了,我看了看這深不見頭的宮巷,一種莫名的空洞與恐懼油然而生,我感覺我的所有依靠全都不見了,我突然覺得我自己除卻無盡的無助便是可悲與可笑,原來我這十八年所有的什么仗義相助兩肋插刀或是俠肝義膽不過都是那夏日里飄在水面上的浮萍,只能靠父皇的依靠且脆弱無比,天下人只知先朝五公主尊貴無比,沒了父皇與母妃誰又會知道洛泱二字?從前燈火通明的路皆是依靠他人之光,今后的路只能由我一人走下去,若有一絲燭火伴我我便心滿意足。
楚云錫,他成了那唯一的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