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銘絞盡腦汁,總算用成語堆砌了一首七言詩。不管質量怎樣,起碼做到了橫七豎八,字數(shù)上是絕對合格的。
他念完后就立刻低下了腦袋,從此更加堅定了當一個文盲的念頭。這也太折磨人了,打死他也不想再來一次了。
本來聽到他念了前四句的時候,場中學子都在搖頭,覺得此人名不副實??墒锹犞犞?,聰明的人立刻收起了這個想法,心中齊聲暗罵:“忒無恥了!”
在場多數(shù)人均是這個看法,以至于他都念完許久,一直也沒人出聲。
總督倒是越聽眼睛越亮,緊緊盯著韓銘,“這是個人才啊,如果不是書生就好了,否則綁也要綁回去。有他在,我哪里還會因為奏章掉頭發(fā)?!?p> 他笑了笑,對著身邊的一人說道:“楊大人以為如何,如此詩文可還入眼?”
被問之人連忙起身,拱手作揖,“大人折煞下官了,下官本不善此道,豈敢妄言。但依下官愚見,較之他作,實屬上佳!”
“哈哈哈,本官也以為,此詩當?shù)妙^名!”總督大笑,轉頭對著其余兩人問道,“然否?”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神中讀出了無奈,這仗是他們輸了。年紀稍長的男子回答道:“可!”
眼看幾人就這么三言兩語的定下了頭名,有些人心中不忿,覺得不公平。
一個年紀大概三十上下的學子站了出來,直接對著韓銘開炮,“韓兄似乎對國事知之甚少,豈不知,我大盛歷來都是八道二十二府,何來九道之說?”
韓銘終于抬起頭,看了看說話之人,心中為這位仁兄默哀。
其他人也是如此,在聽到這個問題后,全部不動聲色地拉開了距離,“這人讀書都讀傻了,看不出這是在拍馬屁嗎?”
總督見此,差點就保持不了儀態(tài),要笑趴了。他身邊代表文官集團的三人,臉上一片漆黑,冒著森森寒氣。
楊監(jiān)察使直接開口:“詩文到此結束。算學,由胡大人口述,若汝等思之無誤,解答錄于素箋之上?!?p> 在他說完后,胡大人眼神復雜地看了一眼韓銘,清了清嗓子,“今有酒癡入酒肆,攜錢五十三,酒置于壇中。大壇合一升、值錢十、空壇回錢三、壇封回錢二;小壇合半升、值錢六、空壇回錢二、壇封回錢一。問:酒癡至多可喝幾升酒?”
韓銘聽完題目后,三秒鐘不到就知道了答案,畢竟這種題在現(xiàn)代多的是。他低著頭,心里在思考著當前的處境。
“不用說,自己今天就是個靶子,雖然不知道他們爭的是什么。總督討厭文人,卻對自己沒有惡感;那三位明顯是文人一派,但并不把自己看成他們那一方。難道是因為剛才的詩?”
僅通過冰山一角,他就猜到皇帝和文官集團之間的矛盾,快擺在明面上了。
他獨自想了很久,最后定下一個基調:不管別人怎么樣,他們用自己作筏子,報酬不能少。因此,答案必須給得漂亮。
又是如之前一樣的情況,別的學子在規(guī)定的時間,或口述、或自答全都交了卷,只有他一人還站在那里。
有了前面那首詩鋪墊,這個時候韓銘就成了場中焦點,總督連酒都不喝了,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他脾氣急,直接問道:“韓銘學子,知道你手有傷,我早早讓書記官準備好了,你可以說答案了?!?p> 韓銘看了總督一眼,覺得有些好笑。隨后,他氣定神閑地回答:“回大人,酒癡至多能喝十升半酒!”
總督掃視了一圈,發(fā)現(xiàn)只有幾個學子面色如常,其余皆臉色大變。他心情又好了起來,“韓銘學子,細細講來。某是個粗人,剛才還數(shù)手指頭來著,險些被繞死。”
如此總督,不去做捧哏,還真是屈才了!
韓銘在心里組織語言,行禮后說道:“是,大人。酒癡擲錢于案,賒十大壇并一小壇酒,喝完即走!”
這個答案一出,之前面色如常的幾位,也立馬表演起了川劇。沒有別的原因,這答案比起他們的,更具有操作性。
這道題第一個難點在于題面的數(shù)字多,加上又是出錢又是回錢的。如果心里沒有單升酒值多少錢這個概念,就只能嘗試一瓶一瓶去買,很容易被繞暈。
第二個難點在于,最后一瓶是要賒賬的。而出于兩個原因,店家大概率不會賣最后一瓶酒給你。
古代民間開店,講究有來有往,如果明確知道你僅剩三文或者五文,為了不把客人的錢掏空,他不會做這個生意。如果酒癡是熟客,店家寧愿記賬,也不會直接賣。
這個涉及玄學,民國到建國時期,在某些地方都還有這種說法。但如果你不明確表示自己有多少錢,那店家也只當不知道。
第二個原因,則是心理學上的問題,店家三文或五文賣酒,他會覺得虧。
這種賣酒的方法,其實是一種促銷的手段。題目中有隱藏的條件,壇子和壇封值不了那么多錢。
古時候窮人買酒都是說打酒的,因為他們會自帶容器。如果連壇子一起買,而店家為了保證壇子能回來,都會虛高壇子的價值。無他,制造業(yè)不發(fā)達。
這很容易理解,比如現(xiàn)在我們還會說‘打醬油’一詞,困難時期,容器不夠。
韓銘的做法,是直接把錢丟在桌上。店家常年做生意,一眼就能判斷大概的數(shù)目,誤差一般在三到五文之間。如此一來,店家就沒有了不賣酒的理由。
雖然他只是想告訴店家,我有錢盡管上酒。卻沒想到誤打誤撞,比別人喝一瓶、買一瓶的做法更好。
總督看著鴉雀無聲的現(xiàn)場,開懷大笑,接著快速翻閱了所有答卷,笑容越發(fā)燦爛。
“不虛此行!”總督說完這話大步走出,途中還沖韓銘擠眉弄眼,一副‘小子,干的漂亮’的樣子,讓人咬牙。
他都走了,宴會自然就到此為止了,府學教授簡單說了幾句結束語。頂著幾位大人冰冷的面色,眾人作鳥獸散。
見到韓銘也隨大流出去,陳平張了張嘴,最后還是沒有叫住他。
“此子諂媚下作,毫無風骨,乃文人之恥!”禮部的胡大人張嘴就來,也不管在場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唉,本以為何大人高足,定會站我等一方,莫非何大人?”
“那倒不至于,何師向來不管這些,一心授徒。此等攀龍附會之舉,必不是他所教?!?p> 幾人交流了一會,也各自散了。
如果韓銘能聽到胡大人對他的評語,一定會在心里豎起中指,“恥尼瑪呢?未經他人苦,動動嘴就讓別人做圣人,你怎么不去死諫呢?臭**!”
不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韓銘在門口仔細尋找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小姑娘的身影后,自己慢悠悠地往回走。
回程的路上,他把整個事件都串聯(lián)起來,一點點的分析,心中越發(fā)清明??偠酱砘实垡环?,文官集團是對皇權的制約,這次科舉大概率出了什么變故,而自己則是變數(shù)。
現(xiàn)在大盛朝的狀態(tài)是國泰民安,承平日久,文官集團不希望發(fā)動戰(zhàn)爭。而作為最高統(tǒng)治者的皇帝,在條件允許的情況下,能開疆擴土誰不心動。
兩方各有自己的考量,在政治上,從來都不分對錯,只計算利益!于是,站皇帝一邊的,站文官集團一邊的,就形成了博弈。
然而,韓銘卻在不知道不覺間,卷入了漩渦之中。這首詩一出,別人很自然地,就會把他打入皇帝一派。
因為,能參加鄉(xiāng)試的,一點都不懂國事,那是扯淡。更何況,他還掛著才子的名頭。這要說,我只是單純的拍馬屁,誰會相信?
這就麻煩了,得罪文人,是很可怕的一件事。畢竟,文人殺人,向來是不用刀的!
現(xiàn)在要么一條道走到黑,要么搖尾乞憐。
“真是無妄之災啊,吃了沒文化的虧!”
韓銘湊的那首詩,真的只是想自保,絕對沒有拍馬屁的意思。因為,凡是涉及到歌功頌德的文章,就可以跳出框架,不拘泥于文體,不會被人抓小辮子。
當然,做這種事,等于不要臉了!
可對于初來乍到,一切都還處于懵懂狀態(tài)的韓銘來說,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命都沒了,臉面值幾個錢?
他現(xiàn)在最缺的就是時間,沒有記憶,什么都要靠自己摸索,根本不知道路上有幾個坑。他一個人出事不要緊,反正現(xiàn)在多活一天就賺一天。
然而,在這個動輒抄家、時而夷族的時代,謹小慎微,不連累族人才是關鍵!
卻不想,弄巧成拙了。
再一次在心里罵了一遍那個鬼系統(tǒng),韓銘已然到了學正的府邸。只不過,傍晚出門時還很客氣的門人,此時卻倨傲的不行。
韓銘沒有生氣,反倒是笑了笑,直接走了進去。這不,后果立刻就顯現(xiàn)出來了,報應來得真快。
回到一直居住的小院,面前一片漆黑,顯得冷冷清清的,不見絲毫亮光。
他摸黑洗了把冷水臉,就準備睡覺了。過了幾天舒坦日子,現(xiàn)在卻連火都打不著。
躺在床上的時候,韓銘發(fā)現(xiàn)被子下面有東西硌著,連忙坐了起來。伸手在里面摸了摸,拉出了一個粗布條。
他走到窗邊,就著微弱的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公子,小菊走了?!?p> 白底紅字,觸目驚心。做了多年的醫(yī)生,人血的味道還是很好辨認的,字條上應該是雞血。這是警告嗎?
韓銘握著布條,往上看了看圓月,“嚴叔?你真是好得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