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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臨長安

【十四】水荇

月臨長安 望君兮 3936 2021-02-18 14:03:26

  那小販姓張名富,年紀三十來歲,口才不錯就是看人畏畏縮縮。來到他家水荇莊,是個挺大的鋪面,架上擺著各色各樣的書籍和玉石擺件,只是店里人寥寥,只有一個店員在柜臺后百無聊賴地擦著杯子。

  后院便是普通民居,進門便看見高掛的一幅對聯(lián),上聯(lián)“家和人興福百至”,下聯(lián)“兒孫繞膝花滿堂”,橫批“和睦家庭”。

  廳中是普通人家過日子的擺設,窗幾案臺上還擺著幾盆矮梅,香氣泫然。一個細嫩的女聲響起:“那個死鬼又不知去了哪里,教我一個人搬這么些東西?!闭f著,廳里繞出個穿著木樨花緞衣的年輕女人,懷中抱著一摞書,頭戴青鸞步搖,面如春曉之花,唇染朱,眉似煙。溫縈暗暗感嘆,那張富相貌平平,娘子卻生的美貌動人,看上去著實不大般配。

  張富說,他娘子名喚水荇,水荇莊的名字便從這兒來。

  “你還知道回來?”水荇看見張富便大聲呵斥,“你干脆死外邊得了,成日吊兒郎當沒個正形,我瞎了眼了才嫁給你這種窩囊東西!”

  打頭遇見寒蘇一行人,水荇換了副面孔,忙笑著放下書,招呼著往里進,“喲,幾位客人打哪兒來?想尋些什么東西?”又瞥了張富一眼,秀目一瞪斥道:“在那傻站著做什么,還不給客人煮茶?”

  “是,是?!睌偵线@么一個夜叉婆似的妻子本應是不幸,可張富絲毫不覺,點頭哈腰,也沒有不悅的神色,顧不得歇息片刻便跑了出去。

  寒蘇道:“夫人不麻煩,我們買完東西便走。”

  水荇打量他一番,兩腮泛紅柔柔一笑,拿起盆景邊水壺一邊給花澆水,一邊道:“官人想買些什么,去鋪子里選便是?!?p>  寒蘇道:“不知道夫人可聽說過一句話,真正的好東西上不得臺面,上得臺面的都不是好東西?”

  水荇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去,雙臂環(huán)疊在胸前道:“官人這話,我可倒聽不明白了?!?p>  “夫人何必跟我們打啞謎,”凌雅之走上前來,“有些什么禁書,上不得臺面的書,若是堂而皇之擱在外頭,豈不是等著官府上門么。”

  水荇放下水壺,靠在桌邊:“看你們,是懂規(guī)矩的,可是誠心要買?”

  寒蘇點點頭:“若不誠心,自然也不會應你丈夫之邀來訪一趟了。”

  水荇眸中劃過一絲訝然:“他帶你們來的?”

  “夫人意下如何?”寒蘇笑問。

  “等我一會。”水荇轉身進了內室。不一會兒拿著一把青銅鑰匙出來,帶他們到了一處大門緊閉的閣樓。水荇打開屋門,里面幽深黑暗不見天日。她伸手揮散騰起的灰塵,點亮油蠟,道:“官人請。”

  閣樓中別有一方天地。寒蘇站在明暗交接處,水荇捧了絲絹包裹的兩本水藍色的書本,依稀可見《樓蘭圣女傳》五個字。樓蘭是西域小國,早已滅國多年,溫縈并不知道這書有何珍奇之處。水荇卻像捧了寶貝似的,輕輕展開放在寒蘇眼前:“不知這本,官人可滿意?”

  寒蘇道:“這本書寫什么的?“

  水荇笑道:“樓蘭滅國前,圣女曾寫下樓蘭國的風土民情,以及別具一格的武學秘籍,都在此書里了。“

  寒蘇抬手欲接,沒碰到書又放下了手,眼睛盯著水荇道:“不知這書里可否提到西域樓蘭產的一種奇花,名叫曼陀羅?”

  水荇的笑容突然消失,手僵在半空中。寒蘇又道:“曼陀羅磨成的花粉含劇毒,觸碰肌骨會使之潰爛,毒入血液還會麻痹神經,使人全身抽搐而死?!?p>  “官人說這個做什么?”水荇訕笑道。

  寒蘇理了理袖子:“那曼陀羅花粉應當是放在夫人袖中的吧,若我沒猜錯,這書上也應當涂上了花粉。”

  此言一出,銀月宮的人幾乎是下意識地向后跳了一步,飛似的從閣樓跑到了外面。

  “你想做什么?”楚明心和江微瀾擋在寒蘇前面,一人手拿銀針,一人身負長劍,皆對準了水荇。

  水荇臉色極難看,寬大的袍袖口垂著,看不見里面的動作。她忽然抬起了頭,身子微微前傾,走了一步。

  “咻——”一根銀針刺破空氣,快而準地刺中了水荇雙手手腕,血瞬間涌出洇透了袖口。然而發(fā)這一根針的卻不是楚明心,而是從她手上抽了一根針的寒蘇。他的動作根本沒有讓人看清,便已經結束。

  水荇痛不欲生地跪倒在地,秀額上冷汗淋漓:“寒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知道他是寒蘇?”溫縈一個沒忍住,問出了聲。

  水荇冷哼一聲:“寒宮主,氣度卓然,風華....絕代,也就是我家的那個死人.....認不出來罷了?!?p>  寒蘇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水荇夫人,你很想要我的命,是不是?”

  “是,”水荇倒是承認的很快,“只有殺了你,得到你的血,我才能奪回屬于我的谷主之位,而不是讓洛婉君那個狐貍精見縫插針!”

  溫縈驚訝地望著她,水荇竟是青狐谷的人。李長澤曾告訴過自己,江湖上有“寒氏血統(tǒng),得之可得江湖”的傳言,水荇竟然是信奉謠言的信徒之一。寒蘇臉上掛著一抹不帶感情的笑:“好狠心的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要別人的命?!?p>  水荇雙手軟軟垂在膝上,雙目通紅:“寒宮主你又是什么好人嗎?你明知道張富帶你來這里目的不純,可你還是要來。”

  “誤會,”寒蘇笑道,“我來只是為了看看誰那么大膽子敢出銀月宮的盜版,誰知我一來便聞見曼陀羅花的味道。要想做得干凈,至少藏好狐貍尾巴?!?p>  溫縈小聲問身邊看戲的凌雅之:“我怎么沒聞到什么曼陀羅的味道?”

  凌雅之道:“曼陀羅和梅花氣味相似,不注意根本分辨不出?!?p>  溫縈想起方才廳堂案幾上擺的幾盆矮梅盆景,原是用來掩蓋曼陀羅的氣味。

  “事已至此,我無話可說?!彼糸]上眼睛,微微揚起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寒蘇在她面前來回踱步:“且先等等,我有些好奇。若不是張富將我們帶來這里,你打算如何殺我?在長岳劍派,還是別處?”

  水荇眼中浮起一片迷茫,朱唇顫抖了幾下,念出了丈夫的名字,答非所問地喃喃自語:“原來他知道.....”

  水荇嘀咕了半天沒說到重點。寒蘇不是心慈手軟之輩,更沒有許多耐心聽她自言自語。他又從楚明心手上抽出一根針,夾在食指中指之間。倏忽之間,銀針彈飛出去,沒有一絲聲音,水荇眉心出現一個小紅點,瞪著眼,直直地倒了下去。

  “啪——”庭院中傳來玉瓷碎裂的聲音。

  張富依舊帶著那頂破爛的狗皮帽,手中的茶杯摔碎一地。他盯著地上水荇的尸體,雙眼似要爆出來似的,良久大吼一聲:“荇兒!”

  張富撲通一聲跪倒在水荇身邊,瘋狂地搖晃著她的身體:“荇兒,荇兒,你別嚇我!你醒醒,你醒醒,別嚇我!”

  水荇的眼睛看著他,但早已沒了半點反應。張富的手顫抖地厲害,慢慢探向水荇的鼻息。他身子猛地一抖,眼里的淚水立刻涌了出來。

  “你們...是你們殺了荇兒,”張富紅著眼環(huán)視四周,猛地向最近的溫縈撲來,“我殺了你們!”

  寒蘇沒有預料到他瘋狂的舉動,慢了一步。張富尖銳的指甲劃過溫縈的脖子,瞬間一陣火辣辣的刺痛。寒蘇一掌拍在張富心口,他瞬間飛出去撞在了一塊石頭上,如落葉般倒在地上,咳了幾口血。

  凌雅之晃著扇子走上去,仿佛對他十分感興趣:“這位兄弟,你說你是何苦。水荇擺明了對你不感興趣,一個男人被呼來喝去的,還要拼了命得給她報仇,值得嗎?”

  張富捂著胸口,望向水荇的方向:“我知道...我知道她從來就沒....愛過我,但只要她...不離開我,我就...什么都愿意替她做。”

  “她明明就是利用你,”凌雅之用扇柄戳了戳他的胸口,“你穿成這樣,她穿成那樣,這么大個鋪面流水全進她兜子里了吧?!?p>  “只要她高興,我做什么都樂意?!睆埜坏穆曇粼絹碓降?,嘴里冒出鮮血,眼睛卻盯著水荇一動不動,“她孤身流落至奉天的時候,就像個…受驚的小白兔,那般天真爛漫,我見到她,就覺得此生就她了。為她賺錢,賣命,我都甘之如飴,只要她笑,我喜歡看她笑………”

  凌雅之應當是放棄了,嘆了一聲:“一個大男人,竟這樣拎不清。殊不知,青狐谷的獨門絕技就是媚術?!?p>  張富瞪著眼睛,雙瞳渙散,說完那句話之后,已然斷了氣。凌雅之嘖了一聲,手覆在他眼睛上,替他閉上了眼。

  “你怎么樣?”寒蘇從袖中拿出一塊素絹來捂住溫縈的傷口,皺著眉道:“你看他沖過來,也不知道躲一躲?是傻子么?”

  “你當人人都是你???”溫縈奪過絹子,捂著脖子,“我招誰惹誰了,殺了他們的又不是我。”

  寒蘇微微一愣:“你是在怪我?”

  “怪你做什么,他們行不義之事在先?!睖乜M小聲說道。道理她都明白,也從未期盼寒蘇能寬宏大量一回。她聽到了張富臨死的話,再看到兩條人命死在他手上,還是會莫名恐懼。

  寒蘇看了她一會兒,才道:“明心微瀾善后,我們走吧?!?p>  出了水荇莊,穿過繁華鬧市,遠遠一片墨色山脈行近,玉林瑤雪前,站著兩排翹首以待的人,清一色穿著月白色練功服。為首的男子身材修長,身背長劍,高梳發(fā)髻,額前圍著一圈綴著明珠的抹額,與其他人分外不同。

  馬車漸停,趕車的祁蕭跳下馬車,掀開車簾,恭聲道:“宮主,到了?!?p>  寒蘇披著大氅,從車內低頭出來,穩(wěn)穩(wěn)立于雪地之上。圍著抹額的男子忙上前作揖行禮道:“恭迎寒蘇宮主,在下何豐,長岳劍派直屬大弟子,前來迎候宮主前往劍派境內。”

  寒蘇微微頷首:“有勞何大俠?!?p>  長岳劍派和銀月宮格調并不相同,雖都是依山而建,長岳劍派更加樸素簡潔,境內也少花草樹木,一眼望去開闊平坦。銀月宮多高樓瓊宇,長岳劍派多平房茅舍。長岳劍派的簡樸風格與其宗訓有關,提倡“大道至簡,大道無形”,因而這般簡素的裝飾便流傳了下來。

  長岳劍派給每個門派配了廂房,只不過人數眾多,免不了出現幾個人擠一間的狀況。

  江微瀾拿著房門鑰匙回來說道:“宮主和溫姑娘住一間,我和明心一間,祁蕭和那兩個男弟子一間?!?p>  溫縈知道這是最合理的分配方式,但她實在不想和寒蘇在一個房里大眼瞪小眼。于是磨磨蹭蹭跟在寒蘇身后,一段路走出了三段路的感覺。

  “你怎么了,傷的是脖子又不是腿,走的跟螞蟻一般?!焙K回過頭來瞧著她。

  “不擠兌人你會死?!睖乜M嘟囔了一句,依舊慢悠悠地走著,“管的真寬?!?p>  寒蘇皺著眉道:“你是怎么了,整個人別別扭扭的?!?p>  一聽這話溫縈心頭竄出一股無名火,她瞪大了眼:“我怎么了,這話應當是我問你吧?!?p>  “我?”寒蘇疑惑道,“我又怎么了?”

  溫縈快步走到他身邊:“之前在車上時我一直忍著沒說,舟車勞頓怪累的不想跟你吵架。本來不想再提這事兒的,是你逼我的。我哪兒得罪你了,你說出來,大半個月你拉個驢臉給誰看呢?”

  寒蘇一怔,舉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么?”

  “有,太有了,你去照照鏡子看看,臉都能夠著地了?!睖乜M指著他的臉,“你成天拉個臉也就罷了,心情不好說話都尖酸刻薄,什么事都得擠兌我,穿衣擠兌,走路擠兌,還有完沒完了?!?p>  寒蘇低眉沉默半晌,才慢慢笑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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