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縈重生那夜,紅鸞高懸,丹桂飄滿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溫縈曾一連橫死十七世,世世未滿十八歲。閻王說她是天煞星附身,是世世倒霉早夭的命。久之破壞凡間陰陽平衡,滋生衰氣,亦或牽連他人運道。
為了阻止她的衰氣傳染,閻王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jī)會。只要在新的身體里活過十年,就有擺脫詛咒的希望。
溫縈猛地從夢魘中驚醒,緋紅帳簾籠罩的天花板映入眼簾,胸悶得幾乎要上不來氣。
低頭一看,胸口上壓著一個肥豬似的頭顱,頭顱下的身體,未著半點衣裳,肥碩的身軀纏繞著一圈又一圈油膩的脂肪。
最過分的是,男人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胸上。
“我操。”溫縈一腳踢開那個裸體,低頭一看,緊接著兩眼一抹黑險些暈過去。
這具身體未著一物,裸露的肌膚上粘滿了暗紅色腥臭的血跡,順著霜雪似的膀子滴落在地板上。
重生需喝下一碗轉(zhuǎn)魂湯,喝下湯之前閻王曾告訴她,這具身體也叫溫縈,芳齡十七,暫住長安。也將其身世來歷娓娓道來。然說完之后,閻王嘆道:“其實告訴你也沒有用,你醒來依舊會忘掉。”
也許是那轉(zhuǎn)魂湯傷腦,溫縈醒來后果然忘了閻王交代她的話,只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以及活過十年的目標(biāo)。
溫縈心驚膽戰(zhàn)摸了摸那人的鼻息,冷得像從冰窖里拉上來的一般。她注意到,那人的脖頸子上插著一根金簪,血就是從那里噴出來流了一地。
眼前這場景既猥瑣又驚悚,還十分惡心。溫縈來不及做思考,從地上抓起一把衣裳一邊干嘔一邊沖出了門去。
月上中天,妓館晚云樓正熱鬧著。晚云樓地起三層,一樓鶯歌燕舞觥籌交錯,二樓三樓是房門半掩的客房,燈火通明掩不住里頭的雨膩云香。
溫縈摸索到三樓飄窗,外面是長安城錯落有致的屋檐。朦朧淡月,輕云來去。滿街飄搖的紅燈,參差的綠萼穿插著嘈雜的夜市人群,夜幕中依舊欣欣向榮。
溫縈太陽穴生疼,抓著欄桿慢慢坐在地上,望著地毯上刺目的鮮艷紅梅胃里一陣翻騰地惡心。
閻王可沒有告訴自己,這副身子是長安晚云樓的妓女,還在今夜手刃了嫖客。
“縈縈姐,你在這里做什么?”一個圓臉杏目,身著云緞輕紗的貌美女子從樓梯處走上來,依偎在一個喝的七葷八素的男人懷中,拿著一把輕羅小扇掩著嘴微微驚訝道,“羅公子呢,你今天不是服侍他的么。”
溫縈冷汗涔涔:“我....”
還未編好合適的理由,女孩子手中的小扇落在了地上,眼神中仍然留著疑惑,身子卻同身邊的男人一起倒了下去。白皙的脖頸子處不知什么時候扎進(jìn)去的一根銀針,貫穿了整個喉嚨。
溫縈嚇了一大跳,身子下意識緊貼著三樓的欄桿。地上的兩人急促地呼吸,表情十分痛苦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不一會兒就沒了聲息。
“喂?!币粋€尖銳的女聲從溫縈背后傳來。
“我操!”溫縈一驚,摔倒在地。
一個帶著面紗的女子不知何時坐在了飄窗上,青絲高高束起,手中一把三寸多長的銀針還閃著微光,對著溫縈道:“你很喜歡這里嗎?怎么還不走?!?p> 溫縈道:“走....走去哪里?”
女子莫名其妙地白了她一眼:“跟宮主鬧情緒就罷了,跑來這里當(dāng)妓女,丟不丟人。人你已經(jīng)殺了,該回宮了。”
“回宮?”溫縈腦子宛如一團(tuán)漿糊,但她沒辦法解釋自己如今的情況,更不知道這種情況下她該說些什么。
“明心,干什么呢磨磨嘰嘰的?!憋h窗外又跳上來一個人,手中還舉著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昏黃的火光后的容顏清麗姣好。
“微瀾姐,她怪怪的。”楚明心指了指溫縈。
“怎么了?”江微瀾微微蹙眉:“來不及了,宮主有令,無論如何今天也得把她帶回去,先捆了吧?!闭f著丟過來一捆麻繩。
“哎,哎哎,兩位大姐,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的.....”溫縈試圖掙扎,楚明心的手勁卻出奇地大,將她摁得動彈不得,一邊捆還一邊說:“什么大姐,你吃錯藥了?”
溫縈掙脫不過,索性放棄掙扎。命運啊,為什么總是如此多舛。
楚明心把她捆得像麻花,往背上一甩,就和江微瀾一起從三樓的飄窗跳了出去,溫縈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轉(zhuǎn),迷糊之中仿佛看見了晚云樓中突然竄起了一個巨大的火舌,而后是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楚明心背著溫縈一個大活人卻跑得飛快,晚云樓漸漸變成一個黃色的小點,消失在了視線中。
“大姐,你能不能告訴我,你要帶我去哪?”溫縈趴在楚明心背上,弱弱地問了一句。
三人正行至一片樺林,聽到她的話,楚明心停下腳步,一個過肩摔把她甩在一棵樹前:“溫縈,你犯什么?。俊?p> “我說我什么都不記得了,你信不信?”溫縈一邊摸著酸痛的腰,一邊說。
“哈?”楚明心不可置信地?fù)P了揚眉毛:“跟姑奶奶我玩失憶,當(dāng)我腦子進(jìn)水嗎?”
楚明心表情夸張,語氣不善。江微瀾倒是鎮(zhèn)定許多,蹲下來望著她道:“溫姑娘,你沒必要裝成這樣,你就算失憶了,宮主也不會讓你離開的?!?p> 溫縈道:“我沒裝,我是真不知道什么公主,你們是皇宮里來的?”
江微瀾和楚明心對望一眼,輕輕嘆了口氣道:“罷了,穿過這片樺林就到了,先把她帶回去請個大夫瞧瞧,看到底怎么了。”
楚明心又將溫縈扛回背上:“我看她就是裝的,我就不信她能把宮主給忘了?!?p> 江微瀾道:“少說兩句吧,快點走。”
穿過濃密的樺林,出現(xiàn)了一片澄明碧凈的大湖,湖上殘荷寥寥,倒映著滿天繁星,和高懸的明月,滿湖皆是涌動的銀光。
一灣九曲木橋宛轉(zhuǎn)深入湖后深山巨壁,紛繁落花從崖壁上緩緩下墜,落入深邃的湖。
巨壁之后,是數(shù)排玲瓏剔透的宮宇,銀白一色宛如此夜溫涼的月光。入口處壘著一塊兩人高的巨石,朱筆三個大字“銀月宮”。
銀月宮境內(nèi)阡陌縱橫,碧竹連綿。一個男子站在巨壁之間,似是在等人。楚明心像拖麻袋一般拖著溫縈,交給那個男子:“祁蕭,她就交給你了,累死我了。”
那叫祁蕭的男子和楚江二人裝束打扮相似,看了眼捆成粽子似的溫縈:“怎么捆成這樣?你不怕宮主生氣?”
楚明心道:“我也沒辦法。她不知怎么了,裝瘋賣傻,非說自己失憶了,你說她是不是有病,這種謊也能編的出來。”
祁蕭皺皺眉:“失憶?”
江微瀾道:“不管是真是假,先帶溫姑娘回絳梅軒,請張延年大夫來看看是什么病癥再說?!?p> 祁蕭道:“那宮主那邊?”
江微瀾思索片刻,道:“就說溫姑娘情緒不穩(wěn)定,緩緩再見不遲。”
“喂喂喂,你們有沒有把我當(dāng)人呢,你們要帶我去哪里?”溫縈不滿道:“該不會想殺了我吧?”
楚明心道:“如果宮主愿意,我一定第一個提刀砍你?!?p> 江微瀾道:“溫姑娘,這里是銀月宮,我們宮主姓寒名蘇,可有印象?”
“寒蘇....”溫縈抓了抓腦袋,“這個名字怎么有點耳熟?!?p> “當(dāng)然耳熟,我們宮主自十四歲起就是江湖之主,武功冠絕天下,多少人想見都見不到?!背餍奈P起下巴,驕傲地如同說的是她自己一般。
“我想起來了?!睖乜M低頭喃喃道。在她喝下那碗重生所需的惡臭轉(zhuǎn)魂湯之前,閻王老兒拈著胡須提了一嘴長安寒氏,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聽清,就暈了過去。
江微瀾沒有理會她的低語,對祁蕭說道:“快去吧,我們剛剛太匆忙了,恐還有些事要善后。”
“嗯。”祁蕭扛起溫縈,“小心行事?!?p> 絳梅軒前立著兩個身穿白紗的侍女,見祁蕭扛著一個人來,忙低頭打開了門。
祁蕭將她丟在床上,解下繩結(jié)道:“在這等著,我去叫大夫。”
溫縈從床上爬起來,環(huán)顧四周。絳梅軒是銀月宮一個小的不起眼的偏房,內(nèi)里陳設(shè)卻十分精致,古董玉石滿架,連同床帳用的綃都是摻了金銀絲繡成的。
如果楚明心沒有夸大其詞,寒蘇宮主的確是江湖之主,那銀月宮富得流油也并不奇怪。
“喂,妹妹。”溫縈朝著門口的侍女喊道。
侍女愣了愣,四下里看看,指了指自己。
溫縈道:“對,就是你,過來一下?!?p> 侍女猶豫片刻,走進(jìn)屋來道:“姑娘有何吩咐?”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輕雨。”
“輕雨妹妹。我問你,你可知道銀月宮是什么來頭?”看著輕雨奇怪的眼光,溫縈笑道:“別緊張,我就是考考你,你在這里侍奉,總得有些常識吧?!?p> 輕雨恍然道:“銀月宮如今江湖上最大的幫派?!?p> 溫縈一怔,又道:“除了銀月宮,還有什么....幫派?”
“江湖上有名的,除了我們銀月宮,就是奉天傅氏長岳劍派,洛陽羅氏闕天盟,蜀都白氏云肅山莊,金陵青狐谷,還有武當(dāng)少林這些?!?p> “不錯,很不錯。”溫縈滿意地點點頭,“我再問你,你們宮主,是個什么樣的人?”
“奴婢身份低微,不常見宮主的?!陛p雨臉上又泛起疑惑,“要說了解宮主的,除了三個大護(hù)法以外,應(yīng)該是您呀。”
“我?怎么說?”
輕雨臉色微微泛紅,低聲道:“姑娘不是...不是已經(jīng)與宮主同床共枕多日,怎么會不了解自己的枕邊人呢?”
聽到這句話,溫縈差點從床上滾下來,睜大眼道:“你...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