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現(xiàn)世
恃迦學院的邊緣,一棟單獨的三層小樓中。
陽光透過純白窗簾的縫隙灑在房中,仿佛明暗交錯的地毯。
窗口擠入微風,自然的吐息打了個旋兒,親昵地滑過少女潔凈的額頭,撩起她的一縷長發(fā)。
發(fā)絲拂過,她覺得癢癢的,并沒有睜眼,而是鼓起臉,往上吹了口氣。
“呼——”
把前額的頭發(fā)吹掉了。
清風微涼,很是舒服,她想接著睡。
可閉上眼沒多久,突然覺得哪里不對……
風?哪兒來的?
她可沒有睡覺開窗的習慣。
等等……
自己在哪兒?
藍凌何突然睜開眼。
蔚藍的眸明亮清澈,好似露水上倒影的藍天,一看就是睡眠極度充足。
她盯了片刻潔白的天花板,繼而目光側(cè)轉(zhuǎn),落在身邊之人臉上。
擔得起“絕美”一詞的少年。
膚色晶瑩透明,純潔到不敢觸碰,給人感覺熱浪一靠近便會升騰而去。金色長發(fā)柔軟潤澤,勾勒優(yōu)雅的面龐。
他坐在床邊一米處,微合雙眸,也在享受這份寧靜。
藍凌何愣住,以為自己還在做夢,重新閉上眼,在心里倒數(shù)五個數(shù):
五、四、三、二……
沒數(shù)完,悠揚的嗓音飄入耳畔,平靜而溫潤,仿佛美玉佩環(huán)的撞擊。
“你醒了?!?p> 藍凌何再次瞧去。
少年睜開眼,翡翠般的眸明媚而透徹,仿佛翩然世外的華彩落入世界。
“我……”藍凌何的聲音很啞,發(fā)聲困難,“記得你?!?p> “我是雪集,恃迦的學生會長?!?p> “我知道……咳咳?!?p> 藍凌何想側(cè)個身,這才發(fā)現(xiàn)難受的不僅是嗓子,渾身和生銹的機器似的,全都是麻木的,若不知情還以為成了高位截癱。
不得已,她只得躺著說話。
“我這是……在哪兒?”
雪集平靜道:“我的房間?!?p> “為什么會在這里?”
“有人拜托我,為‘現(xiàn)世’后的你提供一個安全場所?!?p> “現(xiàn)世”二字一出,藍凌何只覺一記炸雷在腦中劈過。
她用力閉了下眼睛,之前被希爾夫燒成灰的一幕幕浮現(xiàn)腦海,痛與血腥記憶猶新。
“我、復活了……今天是哪月哪日?”
“一月九日,后天就是兩校會戰(zhàn)?!?p> 藍凌何愕?。骸拔以谶@兒躺了多久?”
“六天六夜?!?p> “除了昏迷,我還有沒有……”
雪集神情緩和:“你睡得很安穩(wěn),完全沒有其他能力者夢魘纏身的痛苦,連我都覺得新奇?!?p> 藍凌何臉頰微紅:“你這么說……感覺你一直在照顧我似的?!?p> “偶爾探望而已,沒怎么出力?!?p> 藍凌何尋思著,字斟句酌道:“我出現(xiàn)在恃迦學院,這事兒勉強能接受。但你堂堂學生會長居然委身于照料我,你我非親非故,我又不是街上走失的小貓小狗……”
“你想說什么?”
“我們兩校是明敵,你幫我不可能出于同情,一定有你的理由。”
雪集淡淡道:“你過慮了,我沒有企圖?!?p> “世上沒有免費的床,即便有,”藍凌何偷瞄了一眼他的表情,“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不愛占人便宜?!?p> 雪集換了個坐姿,手肘搭在椅背上,手背抵住下頜,身子斜倚在椅背上,整個人多了幾分隨性。
“那你想如何?”
藍凌何扁了扁嘴:“要不這樣吧,算我欠你一次。日后你若需要我出力,只要不違背原則,我盡量滿足。”
此話有太多虛詞,沒什么實際意義,雪集卻一口答應(yīng)。
“好。”
這個人真是好說話。
“一言為定。”藍凌何笑了笑,“你能不能扶我起來?我身上沒勁兒?!?p> 雪集遲疑片刻,隨后起身上前,略微彎下腰。
藍凌何本以為他會上手幫忙,誰知,雪集把她身上的被子掖了掖緊,感覺反而是在限制她的活動。
“那個,我不冷……”
雪集道:“晚上會降溫?!?p> “現(xiàn)在是大清早……”
“下午有大風?!?p> “你可以關(guān)窗戶?!?p> “窗關(guān)不緊,還會被吹開?!?p> 藍凌何無語,勉強支棱起脖子,往自己身上瞅,可惜動作笨拙得像個看不到腳面的胖子。
“你把我包得好嚴實,我又不是剛出生的嬰兒?!?p> 雪集的表情有些古怪,感覺欲言又止。
“你休息吧……或許晚些醒來,就能略微恢復行動力了?!?p> 藍凌何噘嘴道:“你說我都睡了六天六夜了,現(xiàn)在根本睡不著?!?p> “抱歉,愛莫能助?!?p> 雪集站起身子,白衣蕩過她的視線。淡雪花籠在他的身旁,像點點星光碎片。
“你不多陪陪我?”藍凌何面色微紅,收回目光,“我還有很多問題想請教你。”
“兩校會戰(zhàn)在即,我有事處理?!?p> “可我一個人好無聊……”
“那便自得其樂?!?p> 藍凌何垂下眼簾,安安靜靜道:“拜托,再多待一會兒,我好難受,很怕……”
雪集腳步一頓:“哪里不舒服?”
“被燒死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我似乎記得些許,但是每次試圖回憶,頭就好痛。那段記憶被死死封鎖在腦中的某個角落,卻有一些殘留的感情漏出……感覺,很悲傷?!?p> “既如此,便讓它過去吧?!?p> 藍凌何搖頭:“我有種直覺,這段記憶里有很重要的、絕對不想忘記的東西,現(xiàn)在放棄就再也回不來了?!?p> “那你還能如何?”
藍凌何的眼神堅定起來:“我的精神力說不定能派上用場?!?p> 不待雪集回答,她牙一咬,心一橫,將恢復不多的力量完全激發(fā)。
意識化為洪流,在腦域中橫沖直撞,最后鎖定了某個不可觸及的區(qū)域,一股腦地涌了上去。
藍凌何只覺腦中“轟”地爆響,頭好沉、好漲,似乎全身的血液都撞上腦袋。她的視線瞬間模糊了,耳鳴的尖嘯刺得頭顱生痛,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破裂而出。
雪集眉頭微蹙:“停下。你的身體受不了。”
但藍凌何還是不罷休,緊咬嘴唇:“再試最后一下……”
砰砰!
仿佛炮仗在腦袋里連續(xù)炸開,原本凝聚的意識流被炸得支離破碎。每一次轟鳴都伴隨著漫及全身的劇痛,她的身子不自覺地顫動,仿佛一次次過電。
藍凌何的臉孔變得蒼白,唇無血色,大滴的汗水從她的額旁滾落。
“力量用盡了……”她大口喘氣,“我停下了?!?p> “你才剛醒,何苦逞強?!?p> 藍凌何半閉雙眸,聽到他微不可查的嘆息聲,心頭驀地一酸,眼睛濕潤了。
“抱歉……我想做能證明通道之存在的人,可惜,失敗了。”
雪集溫聲道:“何苦糾結(jié)?”
“也是啊,我傻?!?p> “日后再說吧,別因此影響到之后的兩校會戰(zhàn)?!?p> 藍凌何的頭在枕頭上側(cè)了側(cè),微微啟唇:“對不起……”
“不必道歉。”
雪集起身,抽出紙巾,坐在床畔,俯身為她拭去前額的汗。一縷長發(fā)順著他的肩頭下滑,發(fā)間掃到她的脖頸。
一陣輕柔又令人難耐的觸感傳來,藍凌何閉上眼,蒼白的面頰上多了淡淡紅暈。
雪集將她發(fā)際線、鬢角、下頜的汗滴逐一擦掉,目光下落到她鋪了一層汗水的頸部。他本想繼續(xù),但伸出的手滯了下,還是撤了回來。
“你的身體狀況基本穩(wěn)定,但精神力匱乏,要追加一段休息時間才能恢復行動力?!?p> 藍凌何輕聲道:“知道了,謝謝。我很累,正好又能睡著了。”
雪集點頭:“我晚些時候再來?!?p> 他的力量釋放出,稀稀疏疏的亮片如雪花紛飛,在陽光中揮灑著不屬于這個世界的瑩潤,映得她的容顏如夢似幻。
模模糊糊中,藍凌何覺得似乎在某一個時刻,自己就是在這股氣息中安然睡去。
好奇怪的想法,也不知是從哪里來的。
藍凌何望著他的背影,淡笑道:“希望下次醒來,我能坐著和你說話?!?p> “對了,”雪集想起什么,動作滯了片刻,“有件事和你說一下。”
“你說?!?p> “床頭有個包裹,是文峪會長交給你的,你醒來后自己打開。”
藍凌何好奇:“他給我的?里面是什么?”
雪集仍在發(fā)動力量,白衣在光中翩躚,身形變得飄忽不定。
“是你的衣服?!?p> 藍凌何半閉的眼眸倏地瞪大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我現(xiàn)在是——”
雪集側(cè)過臉,有意無意地避開她的目光。
“精神力不會恢復隨身物品?!?p> 藍凌何只覺一股熱氣沖上頭頂,臉瞬間燙了起來。
“所以,第一次見到我時,還有和我同處一室的六天六夜,你對我……”
“我對你無愧,如果這是你想問的?!?p> 清清淡淡一句話似有特殊的魔力,藍凌何滿臉羞赧,可心中的擔憂如退潮般平息了。
“罷了……讓我靜一靜?!?p> “好,回見?!?p> 雪集身影一晃,消失在原地。
藍凌何呆呆凝視著半空飄散的光片,麻木的指尖條件反射似的動了一下。
那明媚如雪的冷光……
有沒有可能是溫暖的。
就像清清冷冷的白衣少年,為她擦汗時……
那溫柔細膩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