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世事將變，故人已故
豫章城內(nèi)，出現(xiàn)了諸多新面孔：米店的朱大娘換成了絡(luò)腮胡的楊姓漢子，絲綢商葛布換成了嬌滴滴的美嬌娘，就連常年打魚的劉漢都換成了陳阿嬌，而有些新來的商戶更是奇奇怪怪：商店有名牌，一問貨品，卻都是暫缺。顧芙蓉覺得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那屠戶劉成不也換成了劉安和嗎？”小翠右手提籃左手挽著顧芙蓉：“據(jù)說是這劉成夫婦被仇家給滅口了呢，所以還在太學(xué)念書的劉安和，便回來守喪繼承父業(yè)?！?p> “劉安和？他父母被人殺了？”顧芙蓉不敢相信，那么一家勤勞本分的人，哪里來的仇家？
“對啊，說是，身體的好多構(gòu)件都沒找著呢，慘得很?！毙〈涞穆曇魸u漸低了下去。
“這世道，要變天了?！鳖欆饺睾鋈粵]頭沒腦的從牙縫里擠出一句。她轉(zhuǎn)頭看向清風(fēng)閣。這清風(fēng)閣出名，不僅僅是因為里面的美人，更因為它是豫章城里最高大的樓。樓高足足有六層，據(jù)說逢著弦月在天時，伸手便可摘得星辰。她這一轉(zhuǎn)頭，便瞥見了倪瀾，在三樓，臨窗而立，衣袂無風(fēng)自動。
她似乎在和人講話，顧芙蓉只看見了緇色的衣角。
“都拿到了嗎？”顧芙蓉沒看到的，是一個一襲緇衣，長身玉立，冷面冰霜的男子。
“豫章城的富商貴族及所擁資產(chǎn)情況，都已在上面?！蹦邽憫?yīng)聲。
倪瀾花費了三個月的時間，流連在個富商之間，婉轉(zhuǎn)打聽，或是半夜?jié)撊胝?，才打探清楚了這些。
“這是倪卿給你的掛珠釵，命北周最有名的工匠打造的。”男子將一珠釵遞給倪瀾。
倪瀾想起妹妹，美目流盼，泫然欲泣：“陛下待她，好嗎？”
“錦衣玉食，華服錦衾，琉璃碧瓦，雕甍繡闥。”男子答。
倪瀾一抹眼角，雙手抱拳，恭敬彎腰，堅定道：“接下來倪瀾該怎么做。”
“得到南部邊防圖?！蹦凶佑挠拈_口。
倪瀾一驚，抬頭望向?qū)Ψ?，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這邊防圖，豫章城內(nèi)，只有鎮(zhèn)南節(jié)度使林仁序有。大家都知道，連小兒都傳唱：“豫章林仁序，武功甲第一。忠心守江南，不近酒與色。酣臥半睜眼，機關(guān)遍地跑?！?p> “我知道你能做到，如果不能，你知道的。”男子的語氣里，明顯帶了威脅。
“我會盡力?！蹦邽懙皖^，待她抬起頭，對面男子早已離去。
她嘆了口氣，關(guān)上窗，低語道：“看來那位，是真等不及了呢?！?p> -------------------------------------
顧芙蓉決定休一天假出城去看看劉安和。自打顧成章前往交趾任職，她便再沒回過小巷，又打從劉安和進太學(xué)，她便再沒見過劉安和。
梨花巷一如往昔，一樣的破敗，一樣的貧窮。卻沒了老枇杷樹下教他們念書的荀老先生。
顧芙蓉在岔口拐進了劉家小院。入眼便是滿目的白，一如周后亡故時的場景。吊唁的人寥寥無幾，顧芙蓉頭簪白花，踏著滿地的紙錢，料峭春寒，衣襟翻飛。若不是來訪求故友，倒平生出一股英豪相殘，仇敵相見的決絕之意。
“可當(dāng)真是門前寥落鞍馬稀啊?！鳖欆饺刈猿暗?。想當(dāng)年，劉家院子，人來人往，尤其是小巷里的百姓，無不來一番好言好語，或者低價買得一扇肉，或者憑空得到一副豬下水，再不濟，能讓自己小孩歡歡喜喜得個大肉包子。而顧芙蓉，也經(jīng)常站在劉家矮垛上，朝劉安和借米。劉安和總是貓手貓腳走出來，一邊罵她臉皮厚，一邊腰兜里的米細細地捧進她盆里，還甩給她半截豬筒骨或者一根肋骨，再嫌棄地催她趕快走.........
“嗨，好久不見，劉胖子。”顧芙蓉遞給劉安和一壺酒，故作輕松。
劉安和不語，跪在蒲團上，抬頭望了顧芙蓉一眼，上下眼皮腫得很高，眼眶里盡是猩紅的血絲。
“有酒杯么？上好的女兒紅。”顧芙蓉嘆了嘆氣，搖了搖酒瓶。
“那邊案上，滿是灰塵?！眲埠蜎]好氣地說，挪挪跪了很久的雙腿，停下燒紙錢的雙手，捶了錘。
“井里還有水么？”顧芙蓉拿起酒杯，已經(jīng)是厚厚一層灰塵。
“淹你足夠?！眲埠洼p飄飄地說，想要站起來，卻發(fā)現(xiàn)雙腿麻木，趔趄了幾下，伸出手去想要喊顧芙蓉攙扶。
“一起？”顧芙蓉聲音輕飄飄，人卻早已出了門。
她洗好杯子回來，扯過一張草席鋪在地上，自己先坐了，擺出自己做的醬牛肉，朝劉安和擺擺手。劉安和磨磨蹭蹭走過來坐在草席上。
“這牛肉，醬得怎么樣？”顧芙蓉將牛肉扯作一塊一塊。
“一般?！眲埠筒恢丘I極，還是牛肉味美，兩塊并作一塊兒，虎咽狼吞。
“以后我買肉，有優(yōu)惠？”顧芙蓉一邊撕肉，一邊問。
“別人十五文一斤，你二十?！眲埠鸵。B浮一大白。
“慢點，給你二十五?！鳖欆饺孛ε膭埠偷谋场?p> “我要攢錢，為我爹娘報仇?！眲埠秃藓薜爻断乱淮髩K。
“你有證據(jù)？”顧芙蓉擔(dān)憂，此仇若是好報，她愿意出錢。但仇恨這種東西，何時可了？
“有，周府大管家，其第四房妾室，有兄長在這豫章城作惡，他要錢不成，故而報復(fù)?！眲埠湍贸鲆粡埣?，上面血跡斑斑。
劉成家的豬肉擔(dān)子，傳了四代，到了劉成這里，加上妻子王氏勤儉能干，家中已頗有資產(chǎn)，便不再讓劉安和繼續(xù)賣豬肉，而是想讓他有份功名。劉安和一入太學(xué)，三載不能還，就在今年，正月還沒過，周家大管家的小妾之兄鄒大海，欠人賭債，無力償還便作惡要錢。劉成不從，兩廂爭執(zhí)之下，劉成打傷了鄒大海，當(dāng)夜，劉成夫婦便在賣完肉回家途中被殘忍害死。
這張紙上，是血書的“鄒”字。
“我給你錢。”顧芙蓉出聲，她知道這鄒大海，是一方惡棍。有人了結(jié)，倒也是為民除害了，“報完仇你就去北邊吧，別再回來了?！彼?，這個仇不報，劉安和此生不能安和。
劉安和抬頭望著顧芙蓉，滿是疑問，顧芙蓉總在拼命攢錢，但連贖身的錢都攢不夠，哪還有其他閑錢？
顧芙蓉起身，她行事向來果斷：“今晚戌時，東頭老枇杷樹下見。”
顧芙蓉走到棺前，給劉氏夫婦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便走了出去。
劉安和沒等到顧芙蓉，只等到了送錢的小翠。小翠腳步匆匆，語氣急迫。劉安和心中覺得有異樣，但是問小翠她又顧左右而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