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肖炍約好了時間之后，蘇澄便回到了節(jié)鎮(zhèn)大院里去。
他本想換上護院衣服，轉(zhuǎn)念一想，仍穿著華服，得意洋洋地就向院門走去。
今天守門的牙兵又有牛二，他正在和另一個吹牛打屁，見到一個身著華服的人走來，本待阻攔，定睛一看，卻是瘟神趙貴。
“趙哥，您怎么穿了這么一身兒？”牛二問道。
“俺在路上碰到肖大善人了。”蘇澄趾高氣揚地道。“他問你們有沒有再欺負俺，還請俺吃了好吃的，給俺買了一身好衣裳。”
牛二渾身一顫。這趙貴真是傻人有傻福，處處有人照料。原本他們指著趁著捉刺客的機會，順便滅了他的氣焰，沒想到卻被橫插一杠。
那俠客營的孫茳真是多管閑事，非要親眼看著他們把抓錯的人放了，其中就有這么個趙貴?，F(xiàn)在他的氣焰沒滅成，反而躥得更高了。
這還不算完，這廝出去遛一圈，居然還能碰到那肖公子。若是他倆再也沒碰面，肖公子貴人多忘事，說不定也就罷了，現(xiàn)在居然又被提醒了一次，真是豈有此理！
牛二心中悲苦，面上還是笑嘻嘻的，對著蘇澄的新行頭夸了起來。蘇澄做出一副被夸得飄飄欲仙的樣子，做出傻笑，順便接下了牛二的馬屁，答應今晚幫他們巡夜。
雙方達成共識，各取所需，堪稱一次完美的雙贏。牛二心滿意足，繼續(xù)守他的大門，蘇澄則在心中冷笑一聲，先回了護院的宿舍去。
和他同一間的護院，早就知道蘇澄擅打隊正。他們直管的隊正都不敢招惹這莽人，牙兵下面的護院哪敢撩撥？何況蘇澄不喜歡這些欺軟怕硬的狗腿子，平日也樂得做出一副高冷的姿態(tài)來，不和其他護院來往。
現(xiàn)在其他護院見到蘇澄一身看起來價值不菲的新衣服，也沒人敢上前探問，只當是他用詹老爺賞下的五百大錢買的。蘇澄回到鋪位上，換上護院的行頭，也不搭理別人，自顧自地睡了一覺。
到了晚上，蘇澄起了床，把披風揣到兜里，吃過飯后，就去代替牙兵們巡夜了。
巡完夜后，他自然也不急著回去，又向詹超的書房摸去。詹超身為一個武人，很是難得的喜歡熬夜。他這一習慣讓蘇澄省了不少事情，也讓那些親衛(wèi)團的牙兵可以在晚班偷偷懶。
蘇澄聽了聽，詹超似乎獨自一人。他正要離開，聽到有腳步聲向這邊傳來，趕忙跳到一邊的房頂上。
“大人?！眮砣送崎_房門，走了進去，聲音挺響，聽著像是那梁校尉。
“小梁啊?！闭渤穆曇魝鱽怼！皞麆莺靡恍]有？”
“小將已經(jīng)痊愈五六分了，謝大人關(guān)心?！?p> 蘇澄跳下房來，披上披風，躲到了書房窗戶底下。
“那人下手不輕啊?！?p> “大人，依小將看來，那刺客必定就是俠客營的什么人?！绷盒Ｎ菊f道。
“這個我們討論過了?！闭渤悬c不耐煩地說?！疤m先生的手段，我也和你說過了。那刺客必定是個上上紫袍水準的戰(zhàn)斗法師。如今天下，上上紫的戰(zhàn)斗法師只有俠客營的章侗和竇朗兩人，看刺客身形都不是。”
“到了他們的水平，身形也是可以偽裝的。”梁校尉繼續(xù)執(zhí)拗地說。
“若是章侗或者竇朗出手，你覺得你和蘭先生還能活下來？”詹超冷冷地問道。
梁校尉不再說話，想來是無法反駁。
“我叫你來是說正事的。”詹超不悅道。“我知道你受傷后心里不舒服，那俠客營姓孫的小子又藐視與你?！?p> “是?！绷盒Ｎ韭曇舻统恋貞?。
蘇澄松了口氣。俠客營和別家戰(zhàn)斗法師不同，兩千年來很多對法術(shù)不斷研究、改進，比外面的同行版本強了不少。蘇澄原本也算是天賦異稟，又靠著這兩千多年的底蘊，因此也有了一手特長。
法術(shù)強度的品級，雖然也取決于法師對法術(shù)的掌握程度，但更主要的，還是看施法時調(diào)用的法力之風的數(shù)量。施展一個法術(shù)時調(diào)用的法力之風越多，這個法術(shù)的力量就更強。
必不得已的時候，蘇澄可以念咒時強行匯聚更多的法力之風。只是這招極為傷身，而且必須以極快的速度進行。就好比極渴之人，必須大口猛灌，才能喝得下更多的水。若是一口一口嘬，喝飽之后就沒法再灌了。
這樣一來，不僅提高了法術(shù)強度，還縮短了施法時間。一來一去，看起來就強了很多。而且這種逞強的代價是內(nèi)傷，外人等閑也看不出來，自然會覺得蘇澄本來就是那么強。
不過蘇澄之前也只用過一次這招。他去年摸上被亞波種占據(jù)的?？軑u后，先鑿船、再放火。當時亞波種先鋒小隊剛剛登陸云州節(jié)度使麾下的觀瀾郡，主力部隊已經(jīng)被蘇澄弄得全軍覆沒了。
只是當時遺下一個漏網(wǎng)之魚，是亞波的首席隨軍巫師。這人騎著一頭水性不錯的蹼爪龍，從近海拼命游了上來。他發(fā)現(xiàn)了蘇澄之后，便和蘇澄斗法。
亞波種的法術(shù)和帝國人類不同。帝國法師分為使用“八靈術(shù)”的通用法師和戰(zhàn)斗法師。“八靈術(shù)”是褚無忌當年根據(jù)金、木、水、火、土五行，以及火的變種光、電，水的變種風做出的八個系列法術(shù)。這些法術(shù)使其來規(guī)模很大，橫掃千軍，但法師自己仍是凡人一個。
戰(zhàn)斗法師的法術(shù)，諸如金光咒、五雷掌等，雖然范圍不大，但都能極大提升法師自己近身短打的能力。
亞波法術(shù)，雖然蘇澄不明底細，但總得來說，似是法師和戰(zhàn)斗法師的折中，所以雖然威力不強，但不大好針對。當時那人身下又騎著四五丈長的一條蹼爪龍，堪稱魔武雙修。
這種情況下，蘇澄設(shè)法搶近身去，超常發(fā)揮地使出一招五雷掌，才把他一掌擊斃。也是在那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有這等特長。
“沒有人帶那小孩兒出城去？”詹超問道，想來是還放心不下自己的侍女。
“沒有。小將晚飯前專程派人，去各個城門聽他們說了今天的狀況?！绷盒Ｎ痉A報道?！八€沒有出城?！?p> “那賤婢知道不少事情?！闭渤幧氐馈！按炭头懦鲈捜?，本鎮(zhèn)尚可抵死不認。若是那賤婢再說些什么旁的事情——對了，她還有腰牌。你去吩咐下去，這幾天把府中下人腰牌的形制都給本鎮(zhèn)換了?！?p> “小將記住了?！绷盒Ｎ緫馈！按笕?，不如明天小將就全城大索，把全城十一二歲的女童都找出來——”
“蠢材。”詹超輕蔑地說道。“你要弄得滿城風雨不成？咱們現(xiàn)在這樣已經(jīng)非常招搖了。現(xiàn)在開始淡化處理，暗地里繼續(xù)尋找，明面上就當沒有這個人。懂了沒？”
“小將明白了?！绷盒Ｎ居謶馈?p> “明天你隨便安排個誰，讓他去報個官，就說家里丟了什么要緊物事。”詹超說道?！八阉鞣秶残∫稽c，把各家客棧和犄角旮旯搜一搜就得了。這種事情必須要有針對性，若是攤子鋪得太大，找到了也是得不償失?！?p> “大人這招高?。 绷盒Ｎ揪磁宓氐?。“小將明天一早就去辦?！?p> “蘭先生怎么樣了？”詹超又問道。
“醒過來了?！?p> “他沒提什么要求吧？”
“沒有。他說給大人添麻煩了，準備明天說完正事就走。”
“正事？”詹超哼了一聲，“現(xiàn)在鬧成這個樣子，還有什么正事可說？罷了，你去和他說，本鎮(zhèn)明天候著他就是了?！?p> “大人?！绷盒Ｎ惊q豫了一下，出言道?！耙佬⒖磥?，咱們雖然沒必要和北地盟攪合得那么深?！?p> “你不想是還想找俠客營報仇么？”詹超諷刺地說。
“就是小將挨了拿一下，想法才改觀的?！绷盒Ｎ绢D了一頓，說道?！皞b客營硬手太多，他們?nèi)羰菦Q意報復，深更半夜搞個刺殺什么的，咱們恐怕是攔不住。北地盟那些人不靠譜，咱們沒必要給他們白白做填旋?！?p> “北地盟不一樣擋不住俠客營？”
“依小將看，這蘭先生有什么事情瞞著咱們?！贝皯衾锿赋鰜淼臒艄饣瘟嘶危赡苁橇盒Ｎ緭u了搖頭。“他們似乎并不像咱們這么怕泄密?！?p> “他們居無定所，又不像咱們，自然有恃無恐?！?p> “小將還是覺得此時蹊蹺?！绷盒Ｎ疽琅f犟著。
“看著吧?！闭渤灰詾橐狻！胺判模炬?zhèn)也只是利用他們而已。北地盟幾乎網(wǎng)羅了北五道全部的黑道好手，對咱們大有幫助。何況，就算我不拉攏姓蘭的，北境其他人也不會放松。你沒聽姓蘭的說？幽州姓蔡的已經(jīng)找過他了。”
“他說不定是借機殺價。”梁校尉道?！耙莱＠砜矗號摫仍蹅儚娚喜簧?。姓蘭的若能選擇，定是幽州優(yōu)先。”
“所以我不能冷落了他?！闭渤馈Ｎ輧?nèi)傳來有節(jié)奏的敲打聲，似是詹超在用手指敲著書桌?！安號摰挠闹菥驮谠蹅冞吷?，本鎮(zhèn)不能讓他再添一個強援?！?p> “小將是擔心，朝中一直有人和咱們不對付。若是讓他們知道大人交結(jié)黑道，怕是不妙。”
“這個你可以放心?！闭渤??！氨炬?zhèn)提重兵鎮(zhèn)守一方，圣上自然不免忌憚。本鎮(zhèn)平日里叫你們飛揚跋扈一些，惹得物議紛紛，不僅能補貼一點府中用度，也能見陛下知道本鎮(zhèn)民望很差，這才不會擔心本鎮(zhèn)有不臣之心?！?p> “大人這樣一石二鳥，真是妙計！”梁校尉夸贊道。
“一石二鳥怎么夠？”詹超冷笑道?！扒仄楹婉覠o忌早和本鎮(zhèn)，還有其他幾家不對付。他們時時在宮中進讒言，圣上還會覺得他們是收買民心，順便無中生有。時間一長，他們再說要制裁各鎮(zhèn)，圣上也就不以為然了。”
“高??！”梁校尉的聲音傳來，顯得五體投地。
“所以，多管齊下，姓蘭的還是得應付?！闭渤曇舻统恋卣f道?！澳忝魈熘涝撛趺崔k了吧？”
“小將明白?！?p> “好，你走吧，我一個人待一會兒?！?p> “小將告退了?！?p> 聽到梁校尉離去的腳步聲響起，蘇澄悄悄從窗戶下面挪開，從旁邊躍上了房頂。
“誰？”
他險些沒忍住，叫了出來。
就在蘇澄大半個身子躍上房頂時，越過正脊，他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腦袋。
對面那人顯然也看到了他。只是此時不是說話之處，兩人都俯下身子，趴在房頂上。
過了一會兒，梁校尉走遠了。蘇澄正待起身，對面那人向后飛出，身法極快。蘇澄趕忙站起身來，追了上去。
那人身材偏瘦，看著似乎又是那陰魂不散的小偷。蘇澄心中頭疼，可是也沒有辦法，只好硬追上去。
兩人奔了一會兒，到了一處昏暗的房頂?，F(xiàn)在城中戒備森嚴，兩人一路上也未曾開言。
“蘇少俠是怎么發(fā)現(xiàn)在下的？”那人停了下來，回過身來問道，極力掩飾著語氣中的詫異。
“這有什么難的？”蘇澄滿不在乎地答道。他自然不能說，自己就在詹超家里，做著狗腿子的干活。
小偷低下頭，不再說話。
“那你來找我做什么？”半晌，他說道。
蘇澄最想問的，自然是他昨天指責自己什么。不過現(xiàn)在自己占據(jù)主動，這樣問未免顯得落了下乘?！澳闳ネ德犝渤鍪裁矗俊?p> “這是我的事情。”小偷冷冷地道。“啊，不——說起來和你也有些關(guān)系?！?p> “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蘇澄心中微微緊張起來。
那小偷不再言語。他頓了一頓，猛地向蘇澄撲了過來。撲過來的同時，他掏出一大把飛鏢，劈頭蓋臉地就朝蘇澄扔了過來。
那飛鏢少說也有十幾把，上上下下把蘇澄渾身都籠罩住了。
蘇澄奮力向旁邊一撲，著地打了個滾，這才避開那一叢飛鏢。只聽十幾聲“?！边B連響起，飛鏢盡數(shù)打在屋頂?shù)耐咂稀?p> 蘇澄迅速直起身來。他身邊風聲一響，那小偷一掌已經(jīng)拍了上來。蘇澄也伸出右掌去。
兩人手掌正要對上，蘇澄忽覺掌心微痛。他變招奇快，瞬間便想到是小偷掌心藏了毒針一類的東西，當即縮回手來，一腳踢出，把小偷踹翻在地。
“好家伙。”趁著這個間隙，蘇澄搶上前去，補上一掌，把爬起來一半的小偷又打倒在地?！伴w下的奸計還真是層出不窮?！?p> 小偷還想掙扎著起來，但蘇澄這一掌恰到好處，他始終沒緩過勁來。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昂然抬起頭來，極為仇恨地怒視著蘇澄。
“我不是你對手。”他恨恨地說，咬牙切齒?！澳銡⒘宋野伞！?p> 蘇澄也見過不少這種眼神，看上去，這小偷可能有什么親近之人曾經(jīng)栽在自己手下過。他搖了搖頭道：“若是我知道你有什么該死的罪過，我自然不會留情。你若是想自首，我也歡迎。”
“別說的這么大義凜然了?！毙⊥祾暝税胩?，只是翻過身來，平躺在屋頂上，看著一旁的蘇澄?！半y道你們就不曾殺過不該殺之人？”
“我們？我們營？”蘇澄沒反應過來?！安辉摎⒅耍陕镆⑷思?？”
“呵呵?！毙⊥底I諷道?！拔以缣嵝堰^你，話不要說得太滿?！?p> 他突然暴起，右手向蘇澄小腹攻去。蘇澄隱約見到他手里便是剛才那根毒針，當下一扭他手腕，把針奪了下來。
他懶得細看，大概聞到有點藥味，便把針扔到一邊，念動咒語，放出一小團五雷火來，燒毀了那毒針。小偷剛剛這一下已經(jīng)是竭盡全力，看著蘇澄把針燒成灰，也再無力動彈了。
“你如果真有什么隱情，不妨明說。”蘇澄熄滅了火焰?！疤K某壯游至今三年有余，還不記得殺過哪個不該殺之人?！?p> “不是你?！毙⊥涤挠牡氐馈！拔抑皇且姴坏媚隳球湙M跋扈的勁頭?！?p> “我很跋扈嗎？”蘇澄苦笑道。
“你不跋扈嗎？”小偷反問道?！翱傆X得你們俠客營天下第一，是什么一塵不染、純潔無瑕的道德楷模，這不是你？”
“那還請尊駕指教，在下師門有哪里做得不合適了？”蘇澄聽他辱及師門，怒道。
“你真要聽？”
“自然真要聽?！?p> “那聽了之后呢？”小偷直視著蘇澄的眼睛。“要是你們營有人犯了該死的罪過，你還能大義滅親不成？”
“你以為我們的戒律是干什么的？”蘇澄傲然道?！皞b客營兩千多年來，又不是沒有清理門戶過。若是有人傷天害理，我等同門自然不會坐視?！?p> “那好啊?！毙⊥岛暤馈！澳闳グ涯銕熓甯]朗殺了吧?！?p> “那你先說說，竇師叔做了什么?！?p> “你是認真的？”小偷冷笑一聲，慢慢地說道。
“你說了我得先去查實?！?p> “我自然知道你們的程序。”小偷說道?！澳惚M管去查吧?！?p> “那你說?！?p> “延和六年十月初一，”小偷一字一頓地說道?！案]朗伙同詹超，在河陽郡郡城外的渡口客棧上，殺害了一個時姓書生，你可以去查一查?！?p> “我知道了?！碧K澄點了點頭，“還有別的信息嗎？”
小偷打量了蘇澄半天，似乎是想從他臉上看出些什么來，但最后還是放棄了。
“如果不殺我的話，你就滾吧?！?p> “希望閣下日后好自為之?！碧K澄走出幾步，回過頭來道?！疤K某今天出手不輕，之前閣下偷竊的罪過便算一筆揭過了。希望閣下日后金盆洗手，莫要再行非法之事。至于我竇師叔的事，蘇某一定會個閣下一個交代?！?p> “你這語氣，你是衙門么？”小偷恢復了諷刺的語氣。
“現(xiàn)在這衙門，也未見得比蘇某人好到哪兒去?！?p> “這倒是?！毙⊥敌Τ隽寺暋！安贿^蘇少俠，在下除了你的同門之外，也沒偷過別人。在下偷東西，不過是見你們俠客營名頭太響，試試你們的斤兩罷了。至于偷盜牟利，這我是不屑去做的?！?p> “我見閣下在北地盟那惡人堆里，也似乎是格格不入?，F(xiàn)在看來回頭也不晚，不如——”
“又來了?！毙⊥祽醒笱蟮氐馈！吧僬f教了，滾吧?！?p> 蘇澄笑了一聲，閉上了嘴。他轉(zhuǎn)過身去，看也不看地躍下了房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