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當(dāng)主仆二人坐在有些溫暖的灶房中,面前擺著兩碗香噴噴、熱氣騰騰的羊肉湯,以及兩碗羊肉餃耳時,衛(wèi)英這才醒悟,他們今晚的晚飯有著落了。
蘇云落自然不在灶房中陪著他們,見顧聞白應(yīng)下來,她便客氣地讓阿元安排,自己仍舊打著噴嚏離開了。離開之時,嬌弱之姿更盛,仿佛是在暴雪中無處藏身的青狐。
是以,與顧衛(wèi)兩人同桌的,是阿元、辛嫂子以及秋婆婆和盈婆婆。不過,見顧衛(wèi)二人來了,秋婆婆與盈婆婆只端了自己的飯碗,在另一旁的小桌上用飯。
見兒子的老師來用飯,辛嫂子早就歡喜得壓不住,她拿著蘇云落的那句“好好招待顧老師”作令箭,使出渾身解數(shù),在原有的菜式上,又多做了一碟子時蔬與炒菜。
羊肉湯香而不膻,湯里是切成片的羊肉,上頭還灑了芫茜。喝一口,口中留香,溫?zé)岬难驕露?,頓時渾身熱乎乎的,舒服異常。
羊肉餃耳更是好吃,皮薄餡足,一口咬下去,滾燙的汁水與羊肉交融,滋滋的燙舌頭,卻又舍不得那段香味。只有多吃幾只,才對得起被燙傷的舌頭。
顧聞白夾起炒菜,咬一口,炒得正好,不由贊賞道:“沒想到辛嫂子還炊得一手好飯?!?p> 辛嫂子不敢居功:“這些俱是娘子教授于我的?!彼郧凹邑?,一日三餐不是餅子便是米粥,好點(diǎn)的吃個拌菜便不錯了,哪里會弄這些葷菜。還是娘子在灶房里指導(dǎo)了許久,她才懂做的呢。
咦,沒想到看著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蘇娘子,竟然還是個深藏不露的炊飯高手。
顧聞白不動聲色,將羊肉湯與羊肉餃耳吃得干干凈凈。
衛(wèi)英意外,要知道自從公子來了靈石鎮(zhèn),食欲便一直不振,是以看著才這么瘦。沒成想,辛嫂子的手藝倒是符合公子的胃口。要不,將辛嫂子請私宅去,做廚娘好了。
顧聞白取出帕子,揩凈嘴角,彬彬有禮:“多謝蘇娘子招待。勞煩阿元轉(zhuǎn)告一聲,我們吃得極好,請?zhí)K娘子不必記掛?!?p> 阿元惶惶地起身:“顧老師有禮了?!?p> 出去要經(jīng)過鋪子,阿元正要去撩簾子,卻見顧聞白雙眼看著柜臺上放著的一雙厚底靴子,認(rèn)真地問:“那雙鞋子,可有我的尺寸?”他頓了一下,又勉為其難地看了一眼衛(wèi)英,“還有他的?!?p> 顧老師這是要在他們鋪子里買鞋?
阿元好一會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將眼睛瞇成一道縫:“顧老師請坐,阿元馬上拿鞋子來?!?p> 顧聞白坐在椅子上,自己先脫了鞋子。薄底的鞋子,早就被積雪浸濕了,里頭的羅襪早就濕答答的,將他瘦長的腳趾凍得紅白紅白的。
阿元十分體貼:“東家今兒說了,凡是進(jìn)來買鞋子的,贈送兩雙羅襪?!彼〕鲂碌牧_襪,幫顧聞白穿上。
衛(wèi)英忽而在一邊發(fā)怔,而后道:“公子穿什么尺寸的,我便穿什么尺寸,不用再試。”
暖和干爽的羅襪套上,再穿上厚底的靴子,顧聞白的薄唇不覺意地往上彎了一彎。人,不管再多厲害,穿上合適季節(jié)的衣衫鞋襪,總是舒適的。
靴子顧聞白很滿意,阿元打了折,收了一千二百錢,有說有笑將二人送出門。
外頭的雪仍舊細(xì)細(xì)地飄揚(yáng)著,從溫暖的鋪子中鉆出來,便是刺骨的冷。
厚底的靴子大大方方地踩在薄薄的積雪上,仍舊吱吱嘎嘎的響。衛(wèi)英背著顧聞白的舊鞋子和自己的新鞋子,后知后覺:“公子,畫沒有送出去?!?p> 顧聞白淡淡地挑一挑眉:“你待會,送二十斤銀絲炭到蘇家鞋襪鋪?!?p> 衛(wèi)英一怔:“那銀絲炭不易得……”
“蘇娘子約是不習(xí)慣靈石鎮(zhèn)的天氣,凍壞了。她請我們吃一頓羊肉湯,我們總歸要知恩圖報?!?p> 這,這,果真還是自家的公子嗎?衛(wèi)英嚇傻了。
他還記得,去年銀絲炭照舊不易得,寧家的三姑娘知道他們有銀絲炭,便許出高價要買。當(dāng)然了,誰都知道,寧三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但嬌嬌弱弱的姑娘家開了口,主子一臉的坦蕩:“她今日能高價向我買,明日他人便能高價向我買,如此往復(fù),我何來的炭可燒?”
而今,公子竟然要白白送給蘇家的小娘子了……
莫非,公子,對蘇家小娘子與眾不同?
盡管腦中亂七八糟的想,衛(wèi)英還是聽公子令,先放好那幅畫,再到自個兒的房中去換鞋子。
濕答答的薄底鞋子一脫,竟露出一只光溜溜的大腳趾來。
雖然知道無人窺視,衛(wèi)英還是左看右看,偷偷摸摸將穿了一個大洞的羅襪脫下,快速扔進(jìn)床底。
蘇云落十分難受。
她奄奄一息地窩在褥子中,覺得哪哪都不舒服。
詠雪端著熱水,憂心忡忡的:“娘子,快快多喝熱水才是,發(fā)了汗,明兒便好了?!?p> 蘇云落方才已經(jīng)喝了滿肚子的水,但一滴汗未發(fā)。她虛虛道:“不喝了,肚子好脹?!?p> 詠雪只得將熱水放在一旁。
蘇云落瞅著她:“詠雪,今晚你可怪我?今晚本應(yīng)商議你伯年哥的事,我卻……”
詠雪急急道:“娘子身體抱恙,詠雪怎么怪娘子?”她咬咬唇,“更何況,娘子說得也對。若是以后伯年哥高官厚祿,進(jìn)了繁花似錦的京城,還能記起在偏僻鄉(xiāng)下的我們嗎?”原來的她,只想著與伯年哥雙宿雙飛,乖乖地做他后院里的娘子,但跟在蘇云落身邊,渾智漸開,慢慢醒悟,這世上飛黃騰達(dá)后拋棄糟糠之妻的男子太多,她沒有把握,她以后能牢牢拿住張伯年的心。
蘇云落翻一下身子,聲音暗啞:“我擔(dān)心的是你。你看張伯年的娘,不是個好相與的。之前我便與你說過,一旦男子在外,無暇顧及妻兒,若是婆母無良,你可要受不少苦,說不定,還要丟掉性命。若是懷了孩子,卻不得生下,你可舍得?”
詠雪心驚膽顫:“娘子……”她從來不曾想過這些長遠(yuǎn)的。
蘇云落說了這么多話,腦袋早就發(fā)暈得不行。她將腦袋伏進(jìn)褥子里,喃喃道:“詠雪,你好好想一想……”
說著,眼睛便閉了起來。
詠雪輕輕走出去,將門掩好。
才走到灶房,卻見阿元拎著一個大竹筐進(jìn)來。
阿元笑道:“詠雪,有銀絲炭了,快快給東家生火盆?!?p> “炭行不是說過兩日才有嗎?”
阿元咧開嘴:“是顧老師送過來的!”
“咦?”
詠雪拿了銅盆,將銀絲炭放在銅盆里,專心生火。
阿元平時是睡在鋪子里的,他打了熱水洗臉洗手,預(yù)備歇息。
灶房里靜悄悄的,只有兩個人動作的聲音。
銀絲炭燃起來了,詠雪正想端銅盆進(jìn)去,忽而聞得阿元道:“……詠雪,你果真喜歡張伯年嗎?”
詠雪轉(zhuǎn)頭過去,卻看到阿元亮晶晶的雙眼。
她的臉忽而紅得像燃著的銀絲炭,落荒而逃。
蘇云落醒來時,發(fā)覺自己發(fā)了一身的汗,渾身都濕透了。詠雪正坐在一旁的小杌子上,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在打瞌睡。她瞧瞧外頭的天色,已經(jīng)隱隱約約的亮了。
進(jìn)門處掀開了一道簾,房內(nèi)卻暖烘烘的,蘇云落抬眼看去,一盆銀絲炭正燃著。
哪來的銀絲炭?莫非她昏了兩日?
因發(fā)了一身汗,蘇云落精神許多。見詠雪仍舊打著瞌睡,她也不驚動,只自己起身,取了干爽的衣服換了。
詠雪猛然驚醒:“娘子!”
蘇云落笑道:“你一晚沒睡?橫豎無事,一會用了早飯便歇著罷?!?p> 詠雪搖搖頭:“詠雪不打緊,倒是娘子,可覺得好了?”
蘇云落笑道:“精神大好,想吃一碗豆腐腦呢?!?p> 詠雪趕緊起身,攏一攏自己的頭發(fā):“詠雪這就到外頭張豆腐家打去?!闭f著只見簾兒一動,人就不見了。
不一會,辛嫂子在外面叫:“娘子,我送水進(jìn)去了?”
蘇云落應(yīng)聲,看著辛嫂子提著銅壺進(jìn)來。又見她發(fā)鬢上沾著細(xì)小的晶瑩,便笑道:“這雪下得竟這般久?!?p> “可不是嘛。從昨日一直下到今晨呢。”辛嫂子應(yīng)道。
原來她只睡了一晚。蘇云落暗笑自己倒是睡昏了。
“昨晚炭行竟是有銀絲炭了?”她用熱熱的帕子給自己凈臉,一陣舒服。
辛嫂子訝然:“娘子竟是不知,這銀絲炭是顧老師差了衛(wèi)小哥送過來的,送了二十斤呢?!?p> 那死竹子給她送的銀絲炭?蘇云落不敢置信。
莫非,他腸子里又醞釀了什么壞主意?
咸口的豆腐腦吃著,就著兩只羊肉包子,蘇云落一陣舒坦。
詠雪守了她一晚,站在一旁便覺得精神不濟(jì),蘇云落讓她自去歇著,她不去。蘇云落催促道:“過了響午我們要到學(xué)堂去,你快去歇著,省得沒有精神,丟了我的臉面?!?p> 詠雪歇去了,蘇云落自己攏著暖手爐去了前面鋪子。見鋪子里沒有燃火盆,便又吩咐辛嫂子燃火盆。
她照舊坐在隔簾后看帳。
外頭仍舊細(xì)雪紛紛,沒有停止的跡象。
正坐得無聊,忽而聽到阿元恭敬道:“良老師近來可好?”
這幾日蘇云落對“老師”二字十分的敏感,當(dāng)下屏住呼吸,悄悄地掀來隔簾的一角看去。
只見鋪子中,一個穿著半新不舊夾棉灰藍(lán)直綴的瘦削青年正孤身傲立著。